作者mandeling (/w)
看板a-bian
標題Re: 九二一‧軍官場現形記第二回
時間Sun Jun 20 03:47:16 2004
不好意思，日昨被派赴日本出差，今晚剛回來。
閣下回文說十月初你看到的景象，小弟就說說我當天遇到的情形好了。
事情已經過去近五年，五年間我盡量不提這件事情，
畢竟這是我這輩子永難磨滅的印記，雖然不能忘，被動的躲避也是可以的。
西元一九九九年九月廿一日凌晨一點四十七分，我正在軍旅服役；
當時 我正窩在被窩裡跟我女朋友以電話談天說地。
先是停電
接下來水平震動之後近三十秒的垂直震動伴隨著窗戶玻璃的破裂聲。
我一躍而起，衝到隔壁的安官室準備接聽戰情中心的廣播。
部隊集合後回報災情以及人員狀況。
所幸敝部隊無人受傷，損失不過幾片玻璃。
叮嚀了小兵注意安全之後打發他們上樓，三點出頭又收到甲廣，
內容約略是本島發生規模空前地震，目前狀況不明，
各單位加強準備內防突變外防突襲云云。
天甫亮就接到我老闆命令，
要我選十到十五個弟兄押五輛軍卡
921當日下午先到新竹縣政府前廣場接收某議員捐贈的物資進入台中清泉崗基地
接下來接受該基地指揮官的命令，機動救災。 後續部隊隨即開到。
當日晚間前進入空軍基地，車隊直奔大坪。
我看到的是一列s-70c起起落落，旁邊的人匆忙的將物資搬付機艙。
機組(？)人員圍著飛機檢查機況 人員還在往後退飛機已經升空離地，遠遠的飛向災區
旁邊的物資約分三堆，每堆三層樓
一堆是乾糧。 泡麵餅乾之類的
一堆是保暖衣物。 睡袋帳棚等等
第三堆是水。 數不輕的礦泉水。
這些物資是由部隊運輸、各民間單位的卡車(麥當勞、中連貨運、可口可樂等等)
源源不絕送進清泉崗基地的。
我帶著弟兄交付任務以後，找到一位王姓中校報到。
在安排過簡單的晚餐並且問過我受過哪些訓練之後，排定直昇機準備進入災區。
目標南投埔里運動場。
當晚我跟弟兄背著簡單的工具衝向直昇機的時候，
心中只想著，
同胞們，你們一定要撐下去，我們來了！
到了南投，向部隊報到並且排定責任區之後。
一行十五人加上其他部隊支援的總計約五十人歸我管轄
四公里的路程 步行帶跑步的前往災區
一路上看見的是燃燒的建築、輪胎冒煙的救護車、
路邊哭泣的小孩以及滿地的碎屍。
當時是922凌晨兩點出頭。
到了之後簡單的觀察了一下地形狀況、再三強調安全 交付任務之後我們開始行動
幸運的在三十分鐘內就救出四名傷者。 交付後勤的人員之後我們繼續努力。
接下來連續廿個小時 除了挖出一具一具殘破的屍身外 無聲無息。
弟兄們跟我的手套早已經磨破、雙手滿是鮮血。
他們都疲憊了我知道，但是沒有人說話。
大家繼續堅持在猶如小山般的瓦礫中尋找著美麗的生命。
一個弟兄暈倒了，實在不行。用無線電請指揮部派部隊接手我們這個災區。
跟弟兄們說，我們要等到支援來才能放手。
沒有人有怨言
大家回身戴上鋼盔口罩，繼續向死神挑戰。
支援部隊來了，是來自台南的弟兄。
簡單的交接後 把弟兄帶到一個空地休息。
部隊的伙食兵煮了一大鍋麵要大家當點心，
不知道是心情沉重還是看到的東西太過血腥，沒有多少人動鋼杯。
旁邊的小弟弟在哭，拉著他的手問他怎麼回事。
昨天凌晨到現在 將近一天一夜 這個小朋友水米沒進
他的家人都在旁邊的瓦礫裡，他因為夜半尿急剛好在廁所逃過一劫
拉他到旁邊給他吃了個飽，再從口糧裡塞給他兩顆糖果，
想返身再進災區，沒想到被比我更高階的軍官踢回來。
還被他痛罵：
要休息就趁現在，暴虎馮河你能撐多久！？
你他媽是瞧不起我 以為我不會救人就是了？
被他痛罵一頓 回到部隊集合地的馬路上倒臥休息
心理其實不怨他的，他說的對，我再撐最多五個小時 接下來就要不行了
我的體能我自己知道。
而且他發飆痛幹我一頓的時候眼裡也泛著淚光。
跟我一樣吧！？ 也是以這片土地的百姓為念。也是視民如親的人吧 我想
朦朧之間被值班士兵叫醒；
剛剛又發生了個大餘震，那堆瓦礫又坍下來了！
心理罵了聲幹連跳帶爬的整理好部隊就衝進去，
又是無盡挫折的開始，我們只能挖到碎肢 內臟 破碎的頭顱。
為什麼大家都不能堅強點等我們拉你出來！！？？
兩手不停的挖 眼淚不停的流 流到後面才發現
我的眼淚 真的流乾了。
之後再怎麼難過 一滴眼淚都不曾流出來。
斷斷續續的有幾位傷者被救出
交給後面心焦的義工們 在緊急的包紮後送進後面的野戰醫院
我們回頭 繼續向那如山高的瓦礫挑戰 尋找渺茫的生機。
又換班了，大家潦草的吃過口糧，點跟煙坐在馬路上看星星
這時候傳令兵跑來貼耳跟我說.................................
找到牛頭，他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正兩手掩面著啜泣。
「牛頭，家裡需要你；你先回去吧。這是假單，收假日期你自己填，家裡的事情要緊。」
他哭著，沒理我。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個大男孩一家五口，除了在我面前的這人外全數罹難。
遞根煙給他 我自己也點一根
「老闆，我不回去了。」 牛頭突然冒出這一句。
「嗯？」
「他們已經確定...了，回去也沒用；我來在這還有些用。」
「自己決定吧。」
這天起，牛頭樣樣衝第一，並且在一次意外中被碎落的混凝土塊壓斷他左手兩根手指。
後來因為交通意外，在中壢戰備道意外身亡。
第三天
救災之中發生五級餘震，弟兄們連滾帶爬的往後逃，我也不例外。
餘震過後回到剛剛救災的地方，扳開沉重的石塊。
有隻小孩的手！
撥下手套一摸，溫的！！
摘下口罩用力的吹著哨子，通知後面的朋友我需要幫忙。
小心翼翼的握住這小孩的手 稍稍用力。
回握我吧，孩子。
輕輕的回握我，告訴我你還很堅強，陌生的大哥哥會帶你離開這堆醜惡的石堆的。
沒有反應。
沒有反應。
稍稍用力點，這手被我提起，
只有肘部以下的手。
以上，是破碎的骨頭、殘缺的肌肉。
後面的朋友已經到了，大家七手八腳的移開瓦礫
嗯，是一個頭部以及下半身被壓碎 血液還沒有凝固的小朋友
還微溫的體熱，是剛剛的餘震吧。
為什麼不等我五分鐘！？
餘震晚五分鐘發生我就可以救回這個孩子了！
把殘肢交給義工，請他們好好照顧。
回頭，繼續尋找下一個可能的生還者。
因為我知道，有時間哭泣不如往前走。
或許我可以再下一個五分鐘救回下一位小朋友。
還有很多故事，我親眼見，我親耳聞。
說這種故事很累，很疲倦。
能讓一個老男人老淚縱橫的打文章，機會不多吧。
後來我回到清泉崗，想找王姓中校報到準備歸建
得知他因為連續熬夜，猛爆性肝炎住院。
住院以後一直沒出來
半年後，留下一雙兒女以及夫人；過世了。
退伍之後，每年日逢921 我們弟兄總會彼此通聲電話問候
我們之間有些人會痛哭一場、有些人會終日大醉， 我是後者。
因為那段歷史對其他的人只是事件，
對我們來說，那是人生的印記，永遠不會忘的印記。
而我一直相信，當年曾經歷經過這段歷史的弟兄們，
在穿上軍服時必定有不同的神采。
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曾經為這塊土地、我們的人民、家人做過些什麼事。
雖然我們不會說。
※ 引述《medusan (人畜無害的沒毒桑)》之銘言：
: 第二回、哀救災物資被浪費 看職業軍人群私吞
: 在營區可看到民間的力量。宗教團體以慈濟功德會和一貫道最活耀，它們的志工在隔日立
: 即陸續進入營區，搭起帳蓬，免費為災民提供三餐，其救災效率及效能遠勝過政府的力量
: 及其他團體。有部分去災區搬運屍體的官兵受到驚嚇後心靈受創，他們找的不是進駐在營
: 區的某大學應用心理系志工，也不是基督教的傳教士，而是一貫道的志工替他們收驚－－
: 畢竟它們是最接近庶民和這塊土地的。
: ｋ都在戰情室執勤，所以震災後的前兩週都沒有離開營區帶隊救災。十月中旬某日，他帶
: 了一隊官兵去臨近的某體育場整理救災物資。那是一個令人傷心的場景：腐壞的食物、像
: 抹布一般的衣服；所有的物資雜亂無章地混在一起。如果在如潮水般的救災物資湧入之前
: ，能先按衣物、器材、易壞及可儲存食物等劃分不同區域，再依此推放物資，就不會有這
: 種令人遺憾的情形發生了。
: 軍營內也浪費寶貴救災物資：戰情室把善心廠商捐贈的「拭鏡紙」(專門用於擦拭相機、
: 顯微鏡、望遠鏡鏡頭)當抽取式面紙用。
: 救災物資被所謂救災人員私吞，更是令人憤怒。ｋ的副營長和營輔導長說：「我家在南投
: ，我也是災民。」所以就叫營長的駕駛兵利用週末把救災物資載到他們的家。另外，「謠
: 指部」（謠言指揮部）傳出，阿兵哥看到營區另有一兩位職業軍官把大量救災物資存在自
: 己的寢室，再利用休假用車子帶離營區。隔壁的砲兵單位，所有的職業軍士官更是Ａ到人
: 人有一條蠶絲被。
: 營區的營站（福利站）鐵門拉下來不營業了，因為所有的軍士官兵都有喝不完的礦泉水、
: 吃不完的餅乾。為了避免太突出，ｋ也跟著吃喝，但覺得自己好像在希特勒統治下的納粹
: 德國國民，在這個「共犯結構」下做著違背良心的事情。
: ｋ的營區離市區僅數十分鐘車程，又是所謂「災區」，就成了上級長官和媒體記者的最愛
: 。李登輝前總統、連戰副總統、唐飛國防部長、紅十字會長徐亨都有到訪。李先生搭直昇
: 機巡視各災區，而當時某媒體女主播因此鬧了個大笑話。新聞稿寫的是「直昇機在空中繞
: 『兩周』後離去」，結果這位大姐竟然把台詞改成「直昇機在空中繞『兩星期』後離去」
: 。台灣媒體工作者素質，如此可見一般！
: 各級長官的巡視災區行程，給了營區砲兵指揮官，綽號「砲王」者表現的機會。
: ---
: 祝大家考試順利!
: 預告:
: 砲王瘋狂「拼紅腳」。(台語，意指在長官前拼命表現，以求昇官或福利)。
: 大專兵在營區自裁，砲王卻差點記嘉獎。
: 砲王的黃昏之戀。
: 欲知後事如何，請來推文破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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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yxl:為生者與亡者合什默禱 211.18.232.93 06/20
推 haiu:我看了之後想哭........ 61.229.147.25 06/21
推 kaitw:我已經很久沒流過淚了。借轉個人版當收藏 218.166.206.206 06/21
推 canilogin:有這樣的好軍人，對比出前面貪官的惡劣… 61.59.200.105 06/21
推 jetwang:太感人了~一定要推~大家也不能忘記921 218.166.53.216 0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