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齊殷 1999/12/30
近年來台灣社會發展的一個極為顯著而有趣的社會現象是，一到了
選舉投票期間，各式各樣的「民意調查」即在同一時間紛紛出籠、
滿天飛舞。無論是聲望調查、支持度調查、當選與否預測………等
等，琳瑯滿目、目不暇接。
不少的候選人，以民調作為勝選與否及是否繼續投入資源的考量指
標，亦有許多民眾據以決定支持那位極有機會當選的候選人。民調
儼然成為左右選舉成敗的關鍵因素。然而，這次雲林縣長補選，猶
記在選前一天，前國民黨秘書長章孝嚴在眾多媒體面前信誓旦旦的
舉證民調結果，聲稱該黨縣長候選人已在民調的支持度上獲得一定
程度的領先，該黨終將贏得縣長補選的最後勝利云云。
選舉結果：該黨候選人在三位主要競爭者中，敬陪末座。或許有人
會認為，如此的民調結果與事實相距實在太遠，令人有跌破眼鏡無
處尋的感覺。然而，除非章孝嚴在引用民調結果之時，純粹只是睜
眼說瞎話，完全不顧事實；或明知大勢已去，卻故意隱瞞甚至歪曲
民調的結果，以達其利用民調「騙取」選票的政治目的；否則民調
本身的不確定性，仍是有跡可尋的。欲對民意調查的來龍去脈有所
認識，首先必須對民意調查的流程本身有起碼的理解。
民意調查，基本上是一種運用社會科學常用的問卷調查研究方法，
針對某一特定之社會事件，以隨機抽樣的方式選取一些具有「代表
性」的樣本並佐以預先設計好的問卷，探詢一般民眾對該特定社會
事件的意向或態度的技術。因為這個特性，民調往往成為所謂「鑑
微知著」，從一粒沙看一世界的利器，可以用為預測某一社會事件
（例如：各項選舉）可能結果的風向球。但也因民意調查牽涉到相
當複雜的問卷調查研究方法，以致於在整個民調的實施過程中，隨
處都有可能因人為或無心之過，造成嚴重的測量誤差，以致所預測
的結果與最後的事實之間，差以毫釐、失之千里。仔細想想民調的
實施方式，即可較貼近地理解為何民調會出錯的道理：
第一、民調不是針對所有人民進行調查，而是運用統計抽樣的方式
，「隨機」選取一小部分人後，再針對這些選定的樣本，詢問他們
對有關事項的態度或意向。隨機抽樣，若操作不當，很容易會抽到
在某些特質上同質性相當高的樣本，造成樣本偏差，以致失去母體
的代表性。若以這個已偏差了的樣本調查結果來推測母體可能的民
意走向，當然其預測力會是極低的，換言之，極端可能的顯現便是
以上所舉的預測與事實剛好相反的實例。
第二、進行問卷調查事實上有許多不同的實施方式。較常見者即有
面對面紙筆訪談、郵寄問卷及電話訪問等等。晚近由於電話的高度
普及率以及電話訪問的快速與時效的考量，遂使電話訪問成為民意
調查最常使用的施測方式。然而，電訪本身在挖掘所謂民意之時，
並非萬無一失的理想方法，例如：沒有電話的人家，永遠沒機會成
為受訪者；上層社會階級與低教育程度者，往往更容易直接拒訪，
造成樣本的系統化偏誤；家裡電話機多者有較多的機會成為受訪者
；二十歲至三十歲年齡層的人口，因出外求學或就業或服役，很難
被直接訪問到等，甚至連是誰第一個接聽電話而成為受訪者（台灣
地區的一般家庭中，誰接聽電話，並不是隨機的，也就是說，如果
電訪時不進行戶中抽樣的程序，則往往會有受訪者同質性過高的情
況出現，造成樣本的系統性偏誤。但是，台灣地區大多數民調機構
在進行電訪時，是不作戶中抽樣的）本身，都會造成抽樣上的非隨
機誤差，以致推論至母體時，產生極大的偏誤。
第三、民意調查通常需依賴問卷，才能有系統的紀錄受訪者的意向
或態度。問卷就是將一系列施測者感到興趣的問題，依序排列，並
以之一一向受訪者探問意向或態度的腳本。問卷本身的設計與問題
前後次序的安排，乃是一大學問。已有太多的有關問卷調查方法的
實證研究指出：不同的問問題方式，會導致不同的回答。
最典型的一個例證是美國的兩位學者在1969年所進行的方法實驗。
他們首先以以下的措辭詢問受訪者的態度：尼克森總統下令在未來
三個月內從越南撤軍兩萬五千名。您認為撤軍的速度應該再加快些
或是應該放慢腳步？
結果有百分之四十二的受訪者認為應該再加快些。這兩位學者後來
將此題目重新措辭如下：
一般而言，您認為我們的總統此次從越南撤軍行動的速度，應該再
加快些還是應該放慢腳步？結果只有百分之二十八的受訪者認為應
該再加快些。換言之，同一個問題只因問法不同，即可產生差距頗
大的調查結果。你要相信哪一個民調結果端賴你是總統的支持者或
站在敵對陣營的人士。
即使在完全合乎嚴謹的「科學的隨機抽樣」方法的保證下（絕大多
數民調機構，都敢堅稱所使用的抽樣方法絕對合乎科學原則，絕對
沒有舞弊，他們甚至樂於告訴你他們的抽樣誤差範圍。常在發佈民
調結果末了加一句：本次調查的抽樣誤差，在百分之九十五的信心
水準下，介於百分之二點五到三點五之間，樣本數為………. 諸如
此類，讓讀者覺得民調結果似乎很「科學」，值得信賴）然而，人
們依然可以透過對問題本身的操弄，達到「達成」預定支持度的理
想民調結果。
於此，我並非暗指所有的民意調查都是依科學的方法「製作」出來
，以達成其他的目的為職志。我只是要提醒讀者：民調必須透過環
環相扣的一系列複雜程序，且必須嚴謹地遵守統計抽樣及問卷設計
等法則，才有機會準確的測量受訪者的意向或態度。反過來說，其
中的每一環節都有出錯的可能，也就是會有測量誤差的出現，不管
是隨機的或非隨機的誤差。這些測量上的誤差，若無法加以有效的
控制，甚或有意的疏忽或扭曲，則往往最後所測得的民調結果，很
可能僅是一大堆測量誤差的總和而已，已不具任何預測或解釋的價
值了。
面對以上所提的民意調查中種種可能呈現的假象，讀者該如何自處
呢？最好當然是具備一些有關統計抽樣和問卷設計的背景知識，如
此就比較不會被民調結果的數字所迷惑蒙蔽。退而求其次，在相信
之前，先弄清楚進行民調以及發佈民調結果的機構或單位及二者之
間的聯結關係，如此就比較不容易受其愚弄，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
要立場公正且具高度社會公信力之民調機構的原因。
（作者吳齊殷 中央研究院社會學研究所籌備處）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twbbs.org)
◆ From: 140.116.21.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