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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自由導報》總第322期 2000年9月22日
【文化隨想錄】
獸性是制度的產物
王丹
重讀《柏揚回憶錄》，為其中一段情節深深震撼。據柏揚回憶，在台灣五
十年代戒嚴時期的白色恐怖下，軍警特務機關濫刑逼供的情況到了令人髮
指的地步。調查局曾把《新生報》的一位女記者，連當時的副總統嚴家淦
都稱呼她為「沈大姐」的沈元嫜女士，全身剝光，在房子對角拉上一根粗
大的麻繩，架著她騎在上面走來走去。沈元嫜的哀號和求救使得遠處聽到
的廚師都為之下淚，但特務們根本不為之所動。走到第三遍，沈元嫜提供
了一切她什麼也沒有幹過的事，當天即趁人不備自殺身亡。
獸性發揮到了這種地步，幾乎已令人難以相信。但是經歷過「文化大革命
」的中國人，可能不會懷疑故事的真實性。留美學者王友琴多年來致力於
對「文革」中打人事件的調查，據她對我講，「文革」中北京八中的女校
長被紅衛兵毒打，在背上紮了兩個洞，還在洞中灌入醬油之類。聽起來都
令人毛骨悚然。
這些僅僅發生在四五十年前的事，不少當事人都還應當健在。他們生活的
時代，人類社會已經有了很高的文明化程度，他們也大多接受過程度不等
的文明教育。至今還有些人懷念大陸五十年代的社會道德風氣。是什麼使
他們可以在一夜之間從人變成狼？是什麼激發出了他們內心深處的獸性，
使他們可以幹出上述那種慘無人道的暴行呢？
人性深處的陰暗當然不容迴避。對比那些在嚴酷的政治環境下仍能暗中同
情與幫助受難者的人，這一點顯得更為清楚。但更重要的不是人性，而是
制度。柏揚在獄中時，拷打者明白告訴他，打死他一點事兒也沒有，對外
公布是自殺身亡就可以。在「文革」中，「偉大領袖」毛澤東下令保衛紅
衛兵的革命熱情，誰也不敢反抗他們的暴行，是極權制度縱容了人心裡的
獸性，也是極權制度用自己的保護傘把這種獸性推廣發揚，從而歪曲了社
會的道德意識。在極權制度的背後，更有那種認為為了政治目的可以不擇
手段的意識形態，認為革命的利益高於一切，認為某一個群體的認識永遠
站在正確的一邊的觀念，象毒藥一樣彌漫在制度的機體中，使制度散發出
毒氣，污染了制度下絕大多數人的心靈，從而使人退化到了獸。
以大陸警察施暴這一社會公害而言，如果不是制度賦於警察以不受監督的
權力並包庇濫權者，社會中的悲劇會減少許多。已經有學者指出，中國的
公安機關與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的警察體制不一樣，是一個行政和刑事警
察雙重的組合體，擁有廣泛巨大的權力，又缺乏外部制約機制，所以我們
才會看到河北霸州市公安局康仙庄派出所副所長杜書貴與一電力工程車司
機發生爭執，遂開槍將其打死，廊坊地區公安局調查組竟然認定是「鳴槍
示警」，我們也看到廣州民警將女青年蘇萍強送精神病院，致使其遭到強
奸，責任方增城市鎮龍鎮公安分局局長只是「調離職位」。這還只是制度
的庇護下種種惡行的冰山一角，這樣的事天天發生，一個社會如何培育，
保養它的人性？
所以我們知道，極權制度帶給社會最大、最深的傷害是對道德的侵蝕和對
人性的扭曲，這也是一個自由主義者，人道主義者堅決反對極權制度的根
本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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