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03/new/may/31/today-o2.htm
SARS帶給醫學教育的省思
⊙賴其萬
這幾天來一直抹殺不去抗SARS不幸陣亡的兩位年輕醫師的倩影。首先讓我想到的是
,他們都是幾個月前才服完快兩年的兵役,剛到醫院開始接受住院醫師的訓練,而他許
多不必當兵的同學都已經快做完第二年,即將升上第三年的住院醫師。這使我不禁想起
回國後就注意到的一個怪現象,那就是醫學系畢業生當兵的都不超過畢業男生人數的一
半,而相對地,非醫學系的大專畢業生大多數都必須當兵。記得我們年輕時都以為不當
兵是件不光彩的事,因為大家會認為你可能有什麼「隱疾」,但反觀今日,醫學系畢業
生不乏又高又壯又帥但「體位不夠標準」的年輕人,實在令人費解。真不敢相信讀醫學
系的男生難道都比非醫學系的身體差嗎?我想唯一可以解釋這種怪現象的理由是,醫學
系同學比較熟悉各種不用當兵的醫學標準,而較容易找到醫學上的理由來免除自己當兵
的義務。然而這種投機取巧,得以早點開始從事醫師的工作,豈是醫生這種需要高道德
水準的行業所應該的作為?
五月廿日中國時報以醒目的標題「兩千三百名實習醫學生家長焦急召喚」,報導一些醫
學生的家長向教育官員放話,「再不放孩子離開醫院,就到監察院告教育部」,文中也
提到教育界人士有感而發,「只要醫院充分防護,且只讓實習醫師處理非SARS病例
,實習醫師就應該留在醫院,否則這一屆的醫師將被看成是『太平醫師』」。
一位醫學院院長告訴我,有家長憤怒的控訴說,「難道你要我等著捧兒子的骨灰回去?
」這種過份激情化的說法,使我不覺想問一句話,當年一味鼓勵孩子報考醫科的家長們
可曾捫心自問,當初難道就沒有想過醫療工作的環境本身就是充滿了這種風險,選上醫
療工作這條路就應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嗎?
這幾天,好幾位關心醫學教育的醫師、教授們都與我談到他們的憂心,學醫這條路最重
要的就是要對社會有奉獻的心,在這需要全民一起合心防疫的當下,這些年輕的醫學生
正好有機會體驗醫療工作者的使命感,而如果在這重要關頭放棄這種最好的學習機會,
就醫學教育的眼光來看,這實在是令人扼腕的不智之舉。
果真我們都縱容醫學生投機取巧,對國民應盡的兵役義務就找盡辦法來避免,碰到有風
險但必須有人去做的事就臨陣脫逃,那豈不是違背了我們做醫師要冒著生命危險搶救病
人的真諦。幾個月前,成大醫學系邀請我參加他們的白袍典禮,我就以「白袍的意義─
樹立醫者的尊嚴」為題做了一場演講。我對這些初披白袍的醫學生再三強調,一旦穿上
了白袍就應當有醫生的「使命感」,醫師之所以受人尊敬並不是這件白袍本身的魅力,
而是醫師要用自己的行為來贏得別人的尊敬。今天在SARS 肆虐人人自危時,正是
讓醫學生真正體會如何成為良醫的機會。我想實習醫師是醫學生在校的最後一年,白衣
上既然已繡上了「醫師」,就要真正學會如何做個好醫生。
今晚夜深人靜,我自個兒坐在書房。我想,透過這次 SARS 的考驗,暴露出台灣各
醫院這幾年來在企業經營的導向下,對醫院、醫護人員、病人的安全防範措施有相當大
的落差,將來對教學醫院的評鑑一定要加強這方面的要求,才能保障我們醫學生在醫院
實習的安全。接著,我自問如果今天我還在當醫學院院長,當我面對這些激動的家長,
我能否繼續堅持我對醫學教育的理念,而有勇氣拒絕實習醫師退出醫院的要求?我想,
只要醫學院與醫院都能夠體恤實習醫師的缺乏經驗,避免他們直接去照顧SARS病人
,醫院也給予他們像其他醫師同樣的口罩、隔離衣等等的安全保護,我將會盡我全力地
去說服這些擔心子女的父母,不要讓他們的子女錯過這難得的學習機會。最後我再自問
,如果我曾經鼓勵我的子女學醫,而他們目前也正在醫學系七年級實習,我會贊成他們
繼續留在醫院實習嗎?我想,在醫學院與醫院有周詳安全考量的前提下,我相信我絕對
會鼓勵我的孩子繼續留在醫院好好照顧病人。我深信,如果我們一味的用「溫室」來培
養醫學生,我們絕對培養不出好醫生的,而台灣的醫療也不會有充滿希望的遠景。
吳錦發先生在「愛在瘟疫蔓延時」一文寫道,「發現 SARS 病毒,卻因此染病犧牲
性命的義大利籍醫生─厄巴尼在回答他的妻子的警告,叫他快速離開越南時,他如此回
答妻子:『我身為救人性命的醫生,這就是這個時刻我在這裡的原因。』厄巴尼的愛感
動了越南人,因此越南得救。」 我衷心地希望台灣的醫學教育能夠更重視我所關心的
「如何選擇醫學生」,可以把醫學教育的機會保留給更多擁有厄巴尼醫生這種胸懷的人
,而我們的社會大眾也能夠瞭解,只有像厄巴尼醫生這種能夠犧牲自我的人才適合學醫
。
(作者賴其萬╱教育部醫教會執行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