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轉錄自 Chiayi 看板]
作者: aopen89462 (台聯七年級台獨我最急) 看板: Chiayi
標題: [推薦] 嘉義車頭⊙賴瑞卿
時間: Sat Apr 2 04:06:36 2005
市郊，幾分破舊的布旗，仍在風中晃盪，提醒人們小城剛過完三百大壽。
雖然歷史悠久，城慶可沒台北風光，鑼鼓喧天一陣後，如今曲終人散，獨留布旗飄揚。遙
想爽文起事，全島陷落，曾獨挺大清，乾隆嘉許其義，諭旨改名，兩岸聞名。隨後幾經易
主，在強人掌控的年代，也曾獨撐民主，望重一方。如今，俱往矣！民主世家轉向，地方
豪強轉性，只剩布條在風中淒涼。大人物的起落浮沉，自有歷史記載；市井的滄桑，只能
在心裡激盪，期盼有一天，在熟悉的老榕下，也有機會傾吐，細訴縱貫線上的點點滴滴。
雖然縱貫線沒落了，高速路興起了，但高速路也有沒落的時候，高鐵不就這樣預言，是則
人生的道理，也還要在鐵道上尋覓，這綿延的鐵路，到底指向未來？還是連接過去？誰又
說得準？
據說在吳鳳仍被膜拜，「運功散」才剛上市，「穠華樓」尚未興建、附近仍然蟲飛草長，
一個蒲公英飛絮滿天的什後，糖廠五分車的小月台，人稱「後台」的地方，一則小小的故
事，是這樣流傳的：被十多個仇家圍毆的阿豪，在附近草叢裡被截住，最後咯血倒地，癱
在蘆葦叢裡。月娘探臉時，才漸甦醒，順著鐵軌，沿途跌撞，從嘉義爬回新港，投靠換帖
兄弟，自行抓藥療傷。
「後台」之役轟動道上，始終未哼喊痛的阿豪，勇悍飆氣，仇家也敬服，輾轉相告，夜市
仔、番仔溝、菜園仔各處角頭，爭相網羅。那年，阿豪十三歲，初中一年級。
儘管早就出頭露角，阿豪終未流落江湖，後台的刀光血影，徒留少年的豪情。但這空曠的
月台，也有柔情的時候。晨昏之際、上下車間，在制服堆中，搜尋熟悉的身影，追索銀鈴
的笑聲，即未交談，笑靨鬢影也烙下印痕，偶爾飄來的體味，令人陶醉。何況黃色野菊、
蒼茫蒹葭，時而在風中擺盪，信步流連，也是青春好時光。
但抒情浪漫之前，要先學會謀生，譬如撿拾火車上掉落的煤炭、未完全燃燒的煤渣，帶回
家作燃料。撿完炭渣後，再提著木盒，夏天裝「枝仔冰」，冬天裝米麻糬，沿街叫賣。提
著食盒的小手，精瘦但肌肉結實。用力揉搓，臂上肯定出現一條條「烏仙」，像橡皮擦屑
。他們動作餞俐，眼神狡黠。累了一天後，夜裡的催眠曲，是砰砰起起的火車啟動聲，和
「隆承隆承」列車壓過鐵軌的聲響，跟著來是上下震動。
這些八、九歲的鐵路囝仔，和行李房的苦力，附近的車伕、捆工，大多住在站前左側，一
條不知名的巷道。這深巷，遠觀像新宿驛旁的「燒烤通」，但刺鼻的，不是佳餚的香味，
而是雞屎臭味和令人窒息的煤炭味，廢水到處流竄，地上撒滿煤球渣子防濕，一踩就卡茲
卡茲作響，像啃油條。煤渣大道最出名的漢子，是賜仔，三十幾歲的精壯苦力。右腳略瘸
，但身手矯健、任俠好義，是車頭最擅毆鬥的兩人，另一位是柔道四段的運將，人稱「殺
不漏」的三郎，白天開車，夜裡可是「和平道館」的當家教練，專用的木製名牌，高掛牆
上，旁邊是大大的「道」字。
煤渣大道從車站前延伸，一邊是行李房，另一邊是鐵路餐廳，這兒出入的，可是另一種人
。男的提公事包，有時拿著報紙，偶有穿旗袍的女客，在這兒悠閒用餐。家庭和樂的課本
插圖：爸爸從容看報，媽媽縫補衣衫，印象中，只在這裡出現過。他們從遠方來，穿著體
面，世故從容，短暫停留後又將遠行。餐後，偶會坐上三輪車，公事包擱在腳邊，悠閒地
欣賞小城的風情。下雨，就把雨蓬拉上來，用指頭撐開懸垂兩邊的帆布，一邊聽車伕的喘
氣聲，一邊打量雨中街景。
通常他們從「車頭」出發，造訪深宅大戶的人家，或到氣派的衙門辦事。回程，他們慣說
到「火車站」，而非習稱的「車頭」。而「車頭前」，亦即他們搭三輪車的地方，是指站
前廣場，是小城的最高法院。無論拉客糾紛、車伕口角、債務談判、江湖恩怨，都在這兒
做最後的了斷，單挑或群毆，徒手或攜械。「車頭前相堵」，就是生死決鬥。幾分鐘車拚
後，倒在地上的，送嘉義醫院，重傷的進急診室，斷氣的送太平間，輕傷的則由趕來的「
大人」處理，和毆妻的漢子、吃霸王餐的阿兵哥，一起做筆錄。一邊是木訥寡言，剛搏命
未回神的莽漢，一邊是滔滔不絕，數不盡流亡悲憤的阿兵哥，更別提惱怒的餐廳東家。只
難為了大人，其時日語比漢語流利，這複雜的離亂人生，南腔北調豈能講明？這筆錄怎麼
寫，無人知曉，無從追究！
這樣熱鬧的場景，月內總要發生幾次，照例和中庄、牛稠埔的卡賓槍逼婚、某家媳婦偷情
、某個攤販倒會，都在站前餐廳、小館中流傳。其時，本地發行的日報，重大的社會新聞
，是附有香皂摸彩的商展。
天氣好時，站前偶會消防演習，做為嘉義唯一的大樓，這是最佳的地點。噹噹的警鐘響起
，店家立刻放下生意，穿上厚重的消防服，跑上跑下，救人救火、上雲梯，再滑落，出汗
逞能，避開婆娘的嘮叨和猥瑣的營生，眾目睽睽之下，煙霧迷濛中，水裡來火裡去，何等
英雄豪氣！
和他們一樣興奮的是，國慶日遊行的中學生。留著清湯掛麵、白衣黑裙的美眉，戴著大盤
帽、穿卡其布、剃和尚頭的小男生，還有各工商團體的代表，或由中山堂出發到此，或在
此集結，往市區行進。雄壯的管樂襯底，拿火把，持標語遊街，沒有書包的負荷，男的英
挺，女的俏麗，偷覷就已神往，更別提解散後，相約在冰果店的期盼。軍事元宵的燈籠雖
然壯觀，謎底例是「反攻復國」，「大革命的導師」，要唱得響遍雲霄，「萬歲」總要喊
上幾遍。
沒有軍事拜拜時，廣場稍稍冷清，除了提醒旅客的廣播，另有一種熟悉的聲音在這兒飄盪
：「本戲院自從放映這部偉大的愛情倫理大悲劇以來，受到各位觀眾的愛護……特別向各
位觀眾致謝……」，低沉的嗓音、文雅的台詞、道地的漳州腔，從三方都有看板的改裝三
輪車傳來。這是「新都戲院」的宣傳車，每天在大街小巷「放送」，赤膽屠龍、大江東去
、日正當中，是重頭大戲，只要「本戲院」的聲音從街角傳出，就是「新都」的車子來了
。通常它從林森路那頭過來，那是一條兩旁都是杉行的大道，路盡處就是戲院，車子經過
站前時，從鄰近鄉下進城、不堪高跟鞋折磨的小姑娘，總把鞋子拎在手裡，赤著腳好奇地
打量宣傳車，看它沿著中山路往西南方向前進，經過「安樂旅社」旁邊的空地，南海鱷魚
就在這兒展覽，場費大人三毛，小孩一毛，烏七抹黑的身軀，像棵大樹泡在水裡，剩下兩
隻像燈泡的眼睛，眨呀眨的。只有進食時，巨口才張開，大家一陣驚叫，稍微相信是真的
鱷魚。如今，鱷魚場已經改建，現在是站前最高的建築，像長頸鹿般聳立在中山路旁，和
車頭對望。小城唯一的「嘉年華」戲院，就在這棟大樓，「安樂旅社」到底變成「國堡大
飯店」或「白宮大飯店」，要費一番思量，不過再幾步路，就到菸酒公賣局，一個經常出
現奇怪標語的地方，故事可要另費工夫交代……。
--
http://tw.club.yahoo.com/clubs/taiwanwin/
台灣團結聯盟青年軍家族家長 人之初活力軍副主席 阿志簽到
人之初活力軍(凌子楚青年後援會)
歡迎您蒞臨指教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143.193.37
--
http://tw.club.yahoo.com/clubs/taiwanwin/
台灣團結聯盟青年軍家族家長 人之初活力軍副主席 阿志簽到
人之初活力軍(凌子楚青年後援會)
歡迎您蒞臨指教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0.143.19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