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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山林五十年最大的謊言－－造林！
[ 2002/10/22, 陳玉峰 ]
今年二月，台大森林系名譽教授焦國模在「台灣林業」第廿八卷一期撰「天然更新此其
時矣」一文，其引姚鶴年著作，說是依據一九九三年林務局統計的歷年造林業績，自「
光復後林務局造林有三二○三七八公頃，實存二六六六○○公頃，註銷五三七七八公頃
；其他機關在國有林地內造林一二二七○九公頃，實存九一五六九公頃；以縣市政府名
義執行之公私有林造林面積為六二六四一二公頃，實存三二八六九七公頃，註銷二九七
七一五公頃」，準此合計，自國府治台至一九九三年為止，以政府名義造林者一○六九
四九九公頃，實存六八六八六六公頃（六十四．二％），註銷了三八二六三三公頃（三
十五．八％）。
焦文又引述宣稱，由林務局造林且註銷的五三七七八公頃當中，消失理由是因為達成伐
期而收穫者只有五四五四公頃，僅佔約十分之一，也就是說九成的造林失敗。
林務局註銷掉的造林比率約為十六．八％，而林務局為全國最具林業經營專業及實務經
驗的單位，卻有九成的造林確定失敗；全國以政府名義造林者，註銷掉的造林面積比率
高達三十五．八％，則全國造林的失敗率幾何？二○○二年九月，行政院擬召開「研商
造林政策及其執行檢討改進事宜」的會議通知，由農委會提出的資料指出，「光復迄今
，已完成國有林造林三五二七○○公頃」、「一九九二～二○○一年期間，平均每年輔
助各縣市政府造林經費為一億八九○三萬元」、「一九九七～二○○一年全民造林面積
二五○一九公頃，花費五二九八二億元，成效十分豐碩」，夥同其他資料，全盤肯定歷
來造林的「豐功偉業」，更否定民間長期以來對造林政策及實務的批判，將所有民間舉
實例的質疑推得一乾二淨，最後強調「今日不造林，明日會後悔」。至於開會目的重點
的「檢討改進事宜」，幾近不著一墨，這就是新政府的「戰鬥內閣」？
既要檢討改進，為何隱藏整個造林政策的最重大問題或關鍵，為何不敢面對歷來造林失
敗的事實？全國最腐敗的單位非農委會莫屬？台大森林系畢業的劉炯錫教授，撰文抨擊
其同門師兄弟的林業官僚為「老千集團」，全民造林政策根本是造孽、造業，且台灣並
無營造經濟林的條件，一批封建時代的「門前帶刀侍衛」卻不斷在報端胡說八道、顛倒
是非。可歎的是，政府真無水、土、林人才，重用的仍然是前朝「老千」？
既談林「業」，總離不開最大利益與成本分析，試問政府，國府治台迄今花了多少億兆
造林，成林且回收的獲益若干？國家林業研究系統耗損多少國庫，檢討失敗林地的報告
幾篇，真正有益、有用、有學術價值的成果幾字，一個字成本多少？當今有良知的林業
從業人員皆知，台灣根本沒有營造經濟林的條件；筆者長年訪談林業界近最高階、經驗
老到的退休前輩，選錄幾句原汁不加料的話（口訪、錄音、整理成文字）：「…天然林
砍過，微氣候就變壞，再造人工林是很困難的；天然林不砍是對的，砍完一切就變化掉
了，土壤也沖刷掉，生物生態全面改觀，人再種樹，也無法回復原來高聳的森林」；「
造林？種得活早就種了，種不活的再怎麼種也活不了…種不活的地，就長出天然灌木、
草類，人再怎麼種，小小株，撫育期六年一過又死光光」；「現在林務局要找新植地何
處覓？
民國九十年林務局有十億元後期撫育經費，全台灣要新植的土地，找來找去，包括縣市
政府公有地不過五百公頃而已（不包括全民造林）…」；「造林就得整地，整地就會破
壞…」。筆者花了二十一年時程，長期記錄玉山國家公園塔塔加遊憩區的造林，定點拍
攝、設置樣區調查，而造林單位前後立牌「昭告天下」者如：一九八一年三月造紅檜一
○．六二公頃；一九八一年造紅檜三公頃；一九八五年造外來家具樹種○．四六公頃；
一九九四年進行菌根接種試驗；一九九六年設長期生態研究網試驗站；一九九七年利用
全民造林經費，再造六．七公頃針葉樹。
然而，造林木幾近死光光，自然界逕自更新的華山松與台灣二葉松等，卻約在一九八八
～一九九一年間大量萌芽，且迄今更新種苗不斷，大約二十年來，該地由高地草原演替
為松類疏木，且生機旺盛。該土地代管理單位於一九九三年六月的「和社區一五○○公
尺以上造林地概況及歷年育林費用表」紀錄顯示，花了二千六百餘萬元當年幣值，平均
每公頃育林費用為七四○八九．八元，絕大多數苗木滅絕，卻在「現況欄」填寫「林相
尚可」！
谷關台電訓練所所在地，一九九○年筆者設置永久樣區調查，登錄每株樹及各項數據。
二○○一年進行複查得知，樣區內一九九六年賀伯災變，遭受土石流沖毀樣區一角，而
由不毛之地再度次生演替，不到五年時間林相恢復，山黃麻胸徑達一四．三正負七．五
公分，白匏子胸徑五．○正負二．四公分，水麻胸徑六．二正負二．九公分，而喬木樹
高十公尺上下。 上述舉例，塔塔加區海拔二六○○～二七○○公尺，約二十年形成松
林；谷關區海拔約八○○公尺，四～五年恢復茂密美林，何需人類矯情造林？
筆者多年林野調查的事實，無法相信此乃廿、廿一世紀文明台灣，為什麼都是一批批完
全沒做過現地研究的官僚、專家，信口開河，說什麼「次生演替太緩慢，要造林才能綠
化」；依塔塔加區造林成本粗估（精確而言，不能如此計算，應由歷來台帳一筆筆計算
，再算相當於今之幣值多少），光復至一九九三年，台灣政府造林經費約為七九二億？
若以林務局註銷掉的林地計算，且一公頃以造二○○○株苗木為準，則一株可成長的苗
木成本為三七○元，但不包括苗圃時期的花費；若以位於中海拔的紅檜而言，筆者調查
尚未死亡的造林，二十年餘，高仍滯留一公尺餘、胸徑小於○．五公分。如果，將每年
數百億的治山防洪，乃至山地一切公共安全設施一併計算，再評比當初營林所得，則天
文數字的虧損，荒謬得誰能接受？
筆者在林野每每有錐心之痛，常暗自反智地祈禱，但願我之所見僅是惡夢，但願我長年
書寫數百萬字的控訴皆為假。不幸的是，件件鐵的事實依然殘酷，什麼樣的宗教信仰讓
我寬容這種公權？如果台灣山林劊子手的話可以接受，大概也可寬容希特勒之屠殺猶太
人、日本軍閥之南京大屠殺！如果我們對邪靈、罪惡、謊言一無所知，我們也保不住任
何人類的善良與美德！
今年四月以降，行政院政務委員頻頻來電，要筆者參與水、土、林、國土規劃多如牛毛
的會議，甚至提議要筆者與營林派官僚、學者在院長面前「辯論」，想我十餘年來與伐
木派激辯、咆哮不知凡幾，換個政府依然要我面對一批批指鹿為馬、空口胡說者，進行
口水泡沫、無是無非？山林土地是件事實，不是理論，更非妄想症的虛擬實境所能代替
。唉！要對並不存在的事實進行辯論，實在是種精緻的愚蠢！所謂新政府的水準僅止於
此？
筆者殆已放棄與政府對話的想法，但從未放棄生為這片土地子民的基本責任與天債，故
而在此回覆行政院長，不日將寄上二十餘年自費實證的研究報告。一息尚存，一件件土
地生靈的悲喜劇仍將忠實記錄。筆者更相信，所謂科學研究，就是腳踏實地的做誠實事
、說誠實話！
（作者為靜宜大學生態學研究所教授兼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