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貢寮男人為「核」流淚 文/范雲 (本文為新新聞946期推薦文章) 男兒有淚一向不輕彈,台灣男人又特別不喜歡流眼淚,但是上週六,在台北敦南誠品第一 次公開放映的紀錄片﹁貢寮,你好嗎?﹂的影像中,我們看到不止一次貢寮男人的眼淚。 他們為什麼流眼淚? 影片中的重要主角,那位二十六歲失去自由的年輕船員,也是導演寫問候信的對象──阿 源,遲遲沒有現身。他是在一九九一年十月三日貢寮反核抗爭的警 民衝突中,因意外撞 死了一名警察。然而,當年的媒體和政府將他塑造成蓄意傷人的社運流氓。當年還是個研 究生的我,還記得在閱讀這條新聞時,心中的不解和遺憾。透過媒體,我們誤以為激動 的貢寮居民逾越了和平非暴力的界線。當年的反核大學生,也就是這部紀錄片的導演崔愫 欣,在十多年後讓我們第一次看到新聞背後 的這名青年──林順源。 當服監多年的林順源第一次假釋出獄,走進貢寮的車站時,鏡頭下,他那張羞澀的臉龐和 謙遜的肢體語言說明了一切,導演不需要再為當年被威權政府誣陷 的冤獄作任何多餘的 解釋。影像的力量說服了觀眾。我們在近身觀看的貼近裡,瞭解了他的委屈,看著他們在 車站相會一一擁抱的場景,我們忍著不想掉下眼淚。但 當一向拿麥克風、堅毅剛強的吳 文通會長要求與他擁抱,卻禁不住放聲哭出的那一刻,我們也一起在黑暗的放映室中靜靜 地流下了淚。那一剎那間,我們都成了貢寮 人,我們理解了、也分擔了所有貢寮人的委 屈。 這部紀錄片有改寫反核四運動論述的潛力,重新界定了貢寮居民反核四的正當性。核四運 動這幾年的動員貧乏,和它已經被架構在政黨對峙裡、被架構在台灣整體電力不足及國 庫已支出龐大的困境裡有關。然而,這部影像牽動了每一個心底仍關切著素民正義的靈 魂。看完這個故事,我們不得不問:到底正義在哪裡? 它說得就是一群看來再平凡不過的人們的故事。只是這個看似平凡的貢寮鄉民的故事,卻 不平凡地令人心驚。在這個紀錄片中,我們看到了貢寮反核四新聞 背後,運動者的真實 面目,也共同體會了那些最難捕捉、但也最珍貴的流逝在十六年反核歲月中的起起落落。 貢寮人要求的其實是很簡單、很素樸的正義。並不是經 濟學家說的,有人喜歡蘋果、有 人喜歡橘子的多元偏好的相對選擇。也不是經濟發展與環境正義之間的成本與利益分析。 我們在這部紀錄片中看到的,是一個很簡單 的道理,卻也很根本的價值,然而這個重要 價值,從來沒有被這個社會所認可。這部影像之所以動人,之所以有力,是因為它直指了 這個認同自由與民主的你我都應 該分享的價值觀──貢寮人有說不的權利。 如果台灣人面對中國的領土宣示,有說不的權利;那麼,貢寮人面對外來的核四侵入,為 什麼沒有權利說不?如果台灣的未來,不能由全中國的人投票來決定,為什麼核四是否 能夠繼續在貢寮設廠,是由國會投票來決定?從擁核的國民黨執政,到號稱反核的民進黨 上了台,在這十六年的真實政治裡,貢寮人不僅沒有說 不的權利,做為當事人的貢寮居 民連參與評估、協商的權利都沒有。核四的決策與環境評估的過程完全被政黨政治、科技 官僚與專家政治所壟斷。這個紀錄片,最發 人深省的﹁不正義﹂,不在於環境擴張主義 和保留主義的衝突,不在於社運面對政黨惡鬥的挫折,也不在於核能政策的延續性與否, 而是它觸動了一個民主社會所信 仰的價值,也是人類文明所尊重的基本原則:受害者有 說不的權利。 為什麼貢寮人必須為全台灣的福祉而犧牲?如果今天,核四廠的預定地是台北市大安區 呢?你笑了,不可能。是的,不可能。因為核能電廠總是設在離開都市的邊陲地帶。核 廢料更必須遠離本島。這之間風險分擔的差異,更有著中央與邊陲、都市與鄉村的不對等 的權力關係。然而,過去三十年間,在目前各個工業民主 社會中,隨著人們面對科技的 風險意識不斷提高,也逐步摸索出了一些面對如核電廠的科技風險的民主治理原則。在這 些原則中,最重要的就是民眾的公共參與權, 特別是在地方與區域層次的公民參與權, 因為當地的居民才是那些生計與生命會受到直接影響的潛在受害者。 在許多歐美國家數十年的核電廠爭議衝突中,設廠地區居民﹁資訊充分下的同意﹂ (informed consent)已逐漸被認定是相關環保法規中,最重要的公民權益。在這樣的民 主原則下,有些國家賦予居民直接民主的公投權;有些則以法令保護受害居民在 環境決 策,特別是環境評估過程中的法定參與權,以及事後救濟正義的途徑。在亞洲,日本是核 電產業的最大輸出國,也擁有最多的核電廠,過去其主要的政黨也都擁核。但是從一九 九六到二○○一年,Maki, Kariwa, Miyama三個鎮的居民陸續以公投否決了政府在他們的家 園土地上續建核電廠的權力,這是日本在核能政策上所遇到的最大震撼,日本的環保運動 者認為,有一天他們會用全國性公投的方式中止全國性的核能政策。其他亞洲國家的核 電政策,則大多與威權政體的國際金錢醜聞有關,反核運動則與反威權的民主運動共生 息,菲律賓與印尼在獨裁者垮台後,核電政策也同時在一九九八年宣布從此停擺。 貢寮人曾經以自辦公投的方式告訴這個社會,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貢寮居民反對核四廠設在 他們的家園中;但是,我們的社會卻認為他們沒有反對的權利。然而,只要我們願意從 民主與自由選擇權的角度來思考,今天即使核四有機會進行全國性公投,其權利範圍應當 僅止決定﹁台灣要不要有第四座核能發電廠﹂。至於這第四座發電廠如果要設在貢寮, 最終仍然必須要取得貢寮人﹁資訊充分下的同意﹂。自由主義的洛克式民主政治的出發 點,就是被統治者的同意。公民的公共參與,則是為了行使表達被統治者的同意或不同 意的權利。在這個原則上,從資訊告知,到行使同意權,貢寮居民在攸關其生命與家園最 重大決策上的公民權,完全被剝奪。台灣社會堪稱是民主的社會,但是,我們在核四續 建與否的決定權上,給了貢寮人最不道德的政治。 ﹁貢寮,你好嗎?﹂的導演崔愫欣說,當貢寮人知道這部紀錄片將在台灣巡迴放映時,他 們懷疑,會有人想要看他們的故事。﹁看了之後,人家會不會笑我們傻?﹂,貢寮的朋友 這樣問崔愫欣。聽到這樣的問話,我們感到心痛與不忍。 如果核四預定地在你家後院,你會不會、你能不能像貢寮人一樣,奮戰十六年?他們或許 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成功,但是,當有人被判刑坐監,伙伴們一個一個逝去時,貢寮人也 沒有放棄。紀錄片中,貢寮男人所流的眼淚並不是懦弱的眼淚,也不是挫折的眼淚,更不 是哀嚎的眼淚。他們的眼淚是對一個生命青春含冤的虧欠,是面對並肩作戰的同志壯志 未酬卻一一凋零的悲悽。 台灣社會有多少面對威脅利誘,卻能不放棄的素民精神典範?反核四運動到目前為止雖然 沒有成功,但是,非核家園的理念已經成為社會的多數,貢寮人的堅持是這個運動過去 之所以能出現的關鍵。如果貢寮人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他們無法為他們的努力與堅持感到 驕傲的話,才是這個社會最大的損失,因為,那將是劃在台灣的北海岸心砍上永遠也無 法抹去的道德傷痕。 走過八○年代的人,曾經為反核四走上街頭的我們,不能讓貢寮人單獨承擔反核四的挫 敗。我們感謝導演崔愫欣,讓我們有機會表達這份對貢寮人遲來的問候。 (作者為中央研究院社會所助研究員) -- 只 有 遠 傳 沒 有 打 折 -- ※ 發信站: 批踢踢兔(ptt2.cc) ◆ From: 61.62.13.231 ※ 編輯: LucLee 來自: 61.62.13.231 (04/26 13:21) ※ 編輯: LucLee 來自: 61.62.13.231 (04/26 1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