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台灣日報七月十六號23版台灣副刊)
【城市的政治之看不到 聽不見】 小野
許多車輛朝著同一個方式奔馳, 有幾輛機車還擠這一家三口手持著旗幟
在細雨中飛揚。中年司機告訴我說:『我盡量載你盡量接近市府廣場。我只能
盡量,剩下的路程你得自己走啦。』想像中的市府廣場前必定擠的人山人海水
洩不通,都是要向競選連任失敗的市長表達不後悔的支持的市民,這是近年來
罕見的景象。
中年司機似乎不想聊政治,也不想談選舉,他聊著天母忠誠路擁擠的人潮
:「唉呀,那簡直是寸步難行,每顆樹上都有不同主題的燈,也有不同的故事
。我載許多客人去那兒,想說夜裡11點以後等人潮散了,我就帶老婆和小孩去
看,結果整條街的燈熄了。』他談的是今年耶誕節的國際耶誕村的景色,我也
跟著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今年由芬蘭來的耶誕老人的種種。
中年司機用一種淡淡的口氣說:『唉,阿扁沒選上,明年的元宵一定沒有
什麼好看的了。仁愛路上一定暗暗的......』我本來想問他:『有沒有燈很重
要嗎?』後來也懶得再聊這個話題了。
不過從中年司機的話語中倒是感受到在城市中討生活的平凡百姓想要的生
活情調,和對休閒生活的一點點嚮往。
中年司機操著本省口音,語調始終很平淡,沒有激情,把車子停在信義路
和仁愛路口便停了:『很近了,你穿過天橋就到了。』雨勢漸密,我撐著傘走
上了天橋,天橋上布置著許多關於台灣電影發展的的歷史劇照,從秋天的台北
電影節一直掛到冬天,走在這樣一條有著深遠文化意義的天橋忍不住放慢了腳
步。
台灣曾是戰後華語電影的大本營,年產量高達兩百部,外銷星馬地區:我
沒有趕上這場盛會,卻把台灣電影推上國際舞台這一段,也親自參與了這次電
影節的產生,我放慢了腳步多看了天橋上所懸掛的電影歷史劇照一眼:這些劇
照不是虛構的電影,而是活生生的電影工作者的真實記錄。當我走天橋聽到了
遠遠的群眾的吶喊和瓦斯氣笛聲,已經在密密交織的細雨中沸騰。由於強烈的
光柱和偶爾在雨中爆開的煙火,我彷彿融入一幕虛構的電影畫面中。
是的,一切都如此不真實:數萬人在廣場上淋著雨,搖著手中的旗幟,臨
時搭起的舞台也搖搖欲墜。我奮力擠進人群中,爬上了舞台,強烈的光線照在?
我身上,我幾乎說不出話來。我想說的話是很長很長的,而且要用很緩慢很理
性的語調敘述:可是在這樣激情狂飆的氣氛下,我什麼也說不出來。來之前,
我告訴自己在如此感傷的告別畫面一定不要哭,雖然哭也不是壞事,但是我怕
煽情,這個社會已經有太多的煽情畫面。
終於可以用很平靜,甚至有點幽默的語調說話了,這是我比較習慣的方式。
不久我聽到在右方的群眾整齊的抗議聲,原來是右方的擴音器壞了,他們齊
聲的叫喊著:『聽不到!聽不到!』我幾度被如此的抗一聲打斷,可是我仍然得
把話講完。腦袋閃過一個荒謬的電影畫面:一個賣力唱歌的人被消了音,只能看
見他的嘴巴和手勢,群眾很想聽到他的歌聲,可是卻聽不到他在唱什麼。下了台
以後我一直沒有離開,也幾在他們之間仰望著細雨紛飛的舞台,讓雨水從額頭滑
入眼睛,夾著一些鹹鹹的淚水。和群眾一起哭吧,痛快的哭個夠吧,就算為曾經
付出的熱情哭也不壞。
一直等到即將卸任的市長出現時,場面調度到了最高潮。我不曾用這麼冷靜
的角度觀察這個正遭逢重大挫敗的政治人物,他用沙啞的聲音反覆說著他的抱歉
和反省,其實我聽到的是更多的怨,和不甘心。
就像讀小學的時候,班上一個非常優秀的同學很賣力的寫完一張數學考卷,
自以為寫的不錯,可是老師卻在他的考卷上挑剔起來,說字太醜,說忘了列計算
式,說答案對可是位置寫太高,東扣西扣,考了個不及格。小學生拿著考卷望著
老師,一肚子委屈,還得說:『老師,我的努力還不夠,下次我會努力再考好一點
,我要反省,我向你道歉......。』就是這種感覺,我聽到了,也看到了,難怪
開票的晚上當他的老師知道他正式落敗時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唉,歹命的
囝仔沒有流目屎的權利。』當時坐在電視機旁的老婆忍不住抱起枕頭哭了起來,
我眼中全是淚的笑她說:『你從小在雜貨店長大,有吃有喝,不算歹命啦。』
如果明白台灣人是如何被迫把自己的命運交在一次又一次的外來政權手中任
憑擺佈,隨意驅使,就知道為什麼有那麼多知識份子珍惜這一位近年來崛起的本
土政治人物,也很願意包容他施政上的小錯誤。因為我們在他還有那些跟他一起
打拚的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志氣:一種由我們來做做做看的不服輸的志氣。當年
我們一群年輕朋友也是用這樣的心情在荒蕪的田園耕耘,讓失去營養的土地長出
奇花異草來,我們用自己的手捍衛家園,因為我們不服輸。
所以我們聽的到,也看的見到那些跟我們一樣同類的人。
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聽的到,也不是每個人都看的見。
高潮在競選歌曲『有夢最美』聲落幕,台下還有很多捨不得散去的人。我勉
強從人群中找到一條縫向外移動,這時有一大堆年輕人包圍著我,他們爭相伸出
了手要和我握住,那是一雙雙沒有被雨水澆涼的手掌,他們朝著我叫喊嘶吼著:
『加油啊!為了台灣!』
好煽情的口號,可是因為出自那群年輕人的口中,我竟然也跟著濕了眼眶。
我竟然也承諾似的說:『是的,是的,大家加油』
從仁愛路一直向西走,沿路都是由廣場散去的人群,我彷彿從一幕電影畫面
中走了出來,只有雨依舊那樣真實的下著。大雪剛過,快要冬至了,冬至以後白
天就漸漸長了。可是雨水為什麼都不停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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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姊姊蕃薯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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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屬於年輕人的,構築我們台灣夢對話土壤…
就請你來,走入這個根深錯結的園子裡,想念台灣,看顧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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