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茜專欄
總統選舉究竟是一場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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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茜】總統選舉是遊戲，還是嚴肅的選擇？對總統選舉嚴肅的思考，倒數幾天仍未
浮現。
這場大選，領先的三組總統候選人至少花了新台幣一百億。連以清廉著稱的民進黨，都
可以只為了最後三場造勢活動，花掉一億經費。舞台一千萬元、動員每場三千萬元、遊
覽車三千台，創下歷史紀錄。這可是用錢鋪出來的總統之路呀！
總統選舉一場遊戲，還是嚴肅的選擇？如果問學術界，尤其李遠哲，他肯定用特殊戴著
眼鏡的斯文臉告訴你，當然是嚴肅的選擇。可如果真是嚴肅的選擇，台灣學術界為何沒
人從民主政治的隱憂，批判這股浪費奢靡的金錢選舉現象？
以歐洲佬的民主經驗，看到國、民兩黨這樣的造勢活動和花錢方法，恐怕會說，只有巴
西里約嘉年華會和拉斯維加斯奢靡繁華可以比得上。
歐洲實行公費選舉制度已久，對他們而言，選舉是一種省思，是對執政者的重大檢驗。
在他們的選舉過程中，打開電視是一場又一場的政策辯論，Tony Blair首相把媒體政治
的元素注入英國沈悶的政治，也只是在嚴肅的選擇裡，加入些許讓人們覺得愉快的音
符。
總統大選即使到最紙醉金迷的美國，也不曾看過台灣這種場面。候選人除了透過電視廣
告外，鮮少有人用此種金錢堆砌的方式，只為了營造勝利的場面。 陳水扁競選最後的
口號是「百萬人民站出來」，如果推估他和連宋最後造勢活動的錢，以及廣告託播經費
預算、各競選總部的開支、固樁腳等，連宋扁三個領先的總統候選人，一年下來至少花
掉一百億新台幣，該改為「百億元站出來」。
九二一大地震，災區還有將近一百所學校沒企業認養；東勢山上法治村原住民對外聯絡
的道路，經費兩億沒著落；代表中部最重要古蹟的霧峰林家花園，無經費可修復。但一
個週末，數場活動，不過兩天，全台灣花掉四億。
候選人花如此鉅額進行一場選舉，競選經費哪裡來？不可能是一般小市民的小額捐款，
必然來自於財團，而且捐贈經費十分可觀。這些可觀的經費，當選人上台後不用回饋嗎
？上台後，將來如果有任何跟企業相關的重大爭議性事務，如何能替人民扮演好政府與
企業界間的合理關係？
台灣目前沒有政治獻金法，候選人的捐款來源不需要公布，如何使用捐款，也不需要告
訴民眾。因此上台後，似乎對於任何財政事務，都可以自圓其說。
今天這麼多大型財團，在選舉裡投入大筆金錢，除了少數產業外，都跟政府未來重大政
策有關。如航空航運公司，和未來開放三通、誰可以取得航線有關；如運輸或營造、通
信等，就與政府日後決策密切相關。
李遠哲辭去中研院長職務，特別強調黑金改革，並承諾出任陳水扁首席顧問。但讓我們
看看台灣黑金政治怎麼形成。黑金政治形成的第一大背景，是當年選舉制度造成了地方
派系。一九三五年日本總督府時代留下的產物，把選舉制度巧妙地設計成一套買票制
度，於是，選舉不再只是民主，更是地方操控的過程。
全世界曾有三個地方實驗此制度，日本、韓國和台灣。韓國最早廢除；日本在小澤一郎
擔任首相時，改為單一選區兩票制；台灣至今仍沿襲這項制度。這制度只要存在，任何
人當總統都不可能完全解除黑金政治，只有程度差別。
黑金政治形成的第二大背景，是人口變遷，原來地方派系的買票效果逐漸下降，「金」
請來黑道介入替他們護盤，幾年後黑道發現自己何必替人作嫁，於是上場做莊，當起地
方派系的龍頭老大，在八０年代「黑」與「金」正式結合，地方派系成為黑金政治的溫
床。
如今這些地方派系最主要體現的場所是立法院，立法委員是全台灣所有地方派系領袖的
聚集大會堂。所以任何新總統要改革黑金政治，就得改革立法院。
以最被眾人期許的陳水扁為例，上任後他說會派任立法院可接受的行政院長。以權力推
估，將來他任命的許多部會首長閣員，有些是社會期待，有些也必然是立法院所要求
的。在這樣一個分配過程中，可以預言的是，所謂跟立法院合作、與立法院妥協，其實
一定程度就得和黑金政治妥協。研究台灣黑金政治的人都同意，改革黑金不只靠人，更
靠制度改革，否則不會真正的解除。
黑金政治要改革，只能靠人民，不能靠政黨，更不能依賴立法院。立法院唯一必須做的
是先通過創制法，然後讓公民改變既有的選舉制度。記得一九九七年修憲前，國發會曾
建議學習日本小澤一郎方法，用單一選區兩票制制取代現有選舉制度，國民黨正式在修
憲中提出來。但民進黨的十一個代表坐一排，坐左邊的贊成，坐右邊的立刻翻臉，因為
他們都是當前選舉制度下的既得利益者；最後也因反對聲浪過大而撤回。
為什麼我說黑金改革得靠人民？舉一個例子。紐西蘭要擴大比例代表制，國會十年通不
過，最後只有訴諸創制權（referendum）。台灣現在必須先給人民制定法律、嚇阻惡質
議會政治的法源，下一階段才提出有效嚇阻台灣黑金政治的選舉制度。
單一選區兩票制在日本實驗的結果，小選區有利於地方派系的運作，對於改革黑金政治
並不理想。連戰一年前曾經提出被許多選舉制度專家認為可能最有效的改革方案—「大
選區複數選舉制」。也就是同一選區，如果要選出十個立委，選民手上可複選十人。因
此社會形象好、關心全國性議題的立法委員，很容易當選。而羅福助這類的立委，至少
必須結合九個人共同運作，才能夠「凍蒜」。操作困難度，相對而言最高。
李遠哲做為一位擁有特殊權威的知識份子，對於黑金改革只有願望，沒有辦法；只寄託
人，不談制度。只看國民黨花更多錢，不批評民進黨也超越了不與金權掛勾的正常標
準。我必須哀傷的說，李院長對黑金的意見，有點遊戲，有點憑著感覺走。
而選戰最後階段，人民開始陷入終極焦慮的恐慌。隨著李遠哲支持陳水扁，氣勢大漲。
恐懼陳水扁當選的選民，不知道應該放棄宋，還是應該放棄連；恐懼宋楚瑜當選的人，
不知道該放棄連，還是放棄扁。選民在策略性投票中的終極恐慌，是最後階段的新遊
戲。
恐慌遊戲中，兩個值得選後思考和反省現象：首先，為何害怕陳水扁當選？ 我以前常
常說，我不太相信總統大選可以靠戰術贏，不能光靠幾支廣告片、幾個動人的口號、幾
個特殊的人站出來挺你，就可以贏。
民進黨如果在過去五年的轉型過程中，不是走兩步退一步；在過去一年大陸政策的轉型
中，走得更堅定；在影子內閣的建立上，能夠破除派系壟斷與個人權力的考量，我相信
民眾對於民進黨執政的信心，不會如此薄弱，不會因為李遠哲支持陳水扁、陳水扁當選
，就導致股市狂瀉六百多點，創下歷史新高。
第二種變態的遊戲，是對宋楚瑜當選的恐慌，不能接受外省人重回權力中央。這是此次
選舉裡，最需要拿來批評的地方。
民進黨副總統當選人呂秀蓮之前公開呼籲：台灣人選只有台灣人身份的總統。我自己是
福佬族群的後代，福佬族群如果不斷地以自己是控制台灣的多數人口，排擠其他族群，
未來必然是社會最大的分裂者。因為他們在國內不斷操作族群、省籍議題，只有逼迫外
省人無法跟台灣人民的利益站在一起。
這場選戰真像一場從諾貝爾到平民級的遊戲。媒體沒有給我們嚴肅的政策討論，追著各
陣營的放話，樂此不疲。想當國家領導者的總統候選人們，大談兩岸更像剛開始修課的
學生，選民得付學費給他們當選後慢慢學。澎湖沒有票，就說澎湖人通通都不用繳稅，
當選後，全台灣人把戶籍遷到澎湖不繳稅了，該怎麼辦？而素得清望的學界偉人，談起
改革，一陣飄雲，沒說出法子，竟也成了政治拜拜族。
兩千年總統大選，多麼重要的選擇！多麼大的遊戲！又多麼不嚴肅的結局！這選舉真結
束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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