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斯拉夫戰火的省思

[Umberto (迷路的魚)]

   北約對南斯拉夫連續兩個半月密集空襲終於隨著9日簽訂的停戰協定而暫告一段落。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北約可算是全面性的勝利了。
   聯合國也通過追認案正式授權北約部隊進行接下來的維和任務，
   可說是名實兩全了。

   然而就在戰火悄悄落幕的同時，卻很少人注意到這次事件背後的許多意義。
   這次的事件其實創下許多的先例都是前所未有的。

   首先，這是成立於冷戰時期的北約組織第一次出兵，
   也是德國自從二次大戰以後第一次對外用武。
   北約雖然在冷戰時期和華沙公約組織對峙了幾十年，事實上從未正式交鋒過，
   反而是在後冷戰時期吸納了不少原來的華沙會員國。
   這些新成員國很明顯的是抱持著尋找新保護傘的心態，
   然而事實上在後冷戰時期北約本身的定位是受到懷疑的。
   一來北約除了歐洲國家以外還有一個美國，並且是北約事實上的領導者。
   這一點對大部分的歐盟會員國來說一直是芒刺在背，
   這幾年來歐洲國家已經越來越看不過去美國的老大心態了，
   在許多外交政策上都與美國相左。
   其實歐盟的新組織歐洲軍事聯盟已經在籌備狀態了，
   雖然沒有人敢說這是為了取代北約，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那為什麼這次北約要出兵南斯拉夫呢？

   表面上看起來是因為聯合國的維安部隊出兵不能(這部份另敘)，
   但我們都很清楚這些國家如果不是為了本身的立場是不會出兵的，
   況且還要冒著與俄羅斯及中國交惡的風險。
   那他們的國家利益是什麼呢？為什麼這次歐盟國選擇了美國的路線呢？

   和伊拉克事件不同的是，這次不是為了明顯的經濟利益，
   而是一個新外交路線的嘗試。
   如同我剛剛說的，這次派出的並不是聯合國的維安部隊。
   以目前的國際法來說這是違法的(事實上南斯拉夫已經對國際法庭提出告訴)。
   聯合國對美國而言一直是個綁手綁腳的東西，
   但俄羅斯現在必須仰賴Ｇ７的經援空有否決權，中國也不敢與美國真的交惡，
   正好趁著這個時候徹底挑戰其權威並建立起新正義大旗。
   北約這幾年一直為冷戰的結束面臨裁減的壓力，
   這次的行動不但為北約找到新定位，也建立起所謂區域秩序管理者的角色。
   將來歐洲軍事聯盟可以順理成章接收這個角色而不用事事仰賴美國。
   所以這次出兵雖然是由美國主導，但歐盟國也很積極。
   諷刺的是現在北約各國的首腦當初幾乎都是反北約的
    (現在的歐盟國全部都是由左派政黨執政)，德國外長還是主張反戰的綠黨。
   這次的行動可以說是北約國後冷戰時期新路線的一種摸索。

   同時我們可以看到，
   這是第一次除了美國之外同時有這麼多的國家一起不顧聯合國的決議
   而進行這樣大規模的軍事(侵略?)行動，（姑且不論決議的形成內容與過程）
   並且最後還得到聯合國的追認(木已成舟了)，授權北約為正式的維和部隊。
   冷戰結束後聯合國本可以擺脫過去兩大陣營對峙的局面，
   幾任秘書長也都亟思有所作為十分積極，
   過去這幾年來聯合國的業務量早已經超過冷戰期間40年的總和。
   但這當然不是美國所樂見。美國要的是一個橡皮圖章。
   聯合國並沒有自己的部隊，經濟上也是仰賴各國的年費。
   顯然的，往後聯合國的角色與定位將越來越受到質疑，
   區域利益與區域共管的主張已然成形，
   區域警察的角色將取代聯合國的位置，
   以後聯合國可能只能往人道救援與衛生文教方面發展了。

   同樣的，反映自身利益的立場也呈現在中國、台灣及亞洲國家的態度上。
   這次的行動亞洲國家絕大多數是相當反對甚至譴責的，
   台灣是唯一的例外(如果你不相信那真是台灣媒體的功勞)。
   石原慎太郎當選東京都知事被無聊人士牽強成無黨派的勝利，
   事實上正確的理解是日本反美情緒的高漲。
   石原是誰？他就是"日本可以說No"的作者，鷹派一個。
   日本政壇多年來一直鴿派充斥，
   石原可以在沒有政黨背景下當選表達的不僅是對政客的不滿，
   更是日本人忿恨美國利用日本經濟不景氣大舉反攻
   且在政治上予取予求的不滿之具體呈現。
   亞洲大多數國家都面對著這波經濟危機中美國的經濟侵略，
   只有台灣災情最輕比較感覺不到，股市還相當期待外資的投入拉抬。

   另一方面，美國自從冷戰結束後外交決策上的細膩少了很多，
   動輒頻繁介入亞洲事務。
   最近由於亞洲各國在金融危機之下仰人鼻息，美國的姿態更甚以往，
   嚴格說起來大概每個國家跟美國都有或多或少的過節，
   包括美國以前的殖民地菲律賓。
   從亞洲國家的眼光來看，過去是在冷戰時期所以必須選擇一個陣營，
   但如今情勢已然不再。
   日本原有成為亞洲新領導的實力，但除了二次大戰的舊傷痕使各國疑懼外，
   日本也一直不脫跟隨美國的路線，這次的經濟重創之後暫時可說是出局了。
   印度、泰國也曾積極擴張軍備，但在金融風暴之後連航空母艦都賣了。
   中國在這種情形下自然成為亞洲國家反美的代言人。

   當然大家對中國的疑懼不下於日本，但政治常常就是這麼微妙的事情，
   敵人的敵人就是暫時的朋友，而中國現在是唯一敢跟美國大唱反調的國家。
   這其實也是台灣在亞洲國家之間反而很吃不開的原因，大家現在都不是很想惹中國。
   另一方面來講，台灣因為自身立場的關係，和日本同為亞洲最親美的國家。
   這一點在其他亞洲國家國家來看當然是很感冒的。
   劉泰英如果不能看到這一點，他所倡議的亞圓(亞洲共同貨幣)只是空想而已。
   台灣也難逃繼續當凱子的命運。

   值得注意的是，
   在亞洲普遍的反美心態之下所謂的區域共管的聲音也逐漸浮現，
   大家都很希望從"亞太xxx"之中脫出美國跨洋的手，
   前一陣子有人提出"東北亞xxx"就是一例。
   目前比較具體的只有東南亞的東協六國而已，
   但六國之間也不是全然沒有矛盾。
   北韓問題、中國／台灣問題、南亞的軍事緊張，
   這些都是亞洲的區域共治短期內毫無可能性的理由。
   但未來卻很難講，尤其是如果亞洲的反美情緒繼續凝聚成某種態勢的情況下，
   區域共管的話題也許就會正式浮現檯面。
   對台灣的影響是，如果區域共管的情勢來臨，
   中國在其中的角色是很明顯的，台灣甚至可能成為犧牲品。
   不過其實大家都不樂見中國的抬頭，
   中國跟美國對大家而言是一個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問題，
   這也是日本始終不願在台灣問題上鬆口退讓的理由，沒有人想看到中國坐大。

   而中國和台灣在這次事件中所表達的立場也是非常有趣的，
   尤其在中國使館攻擊案發生的那幾天達到高峰。
   中國是舉國一片反美之聲，而台灣媒體則批評中國煽動民族主義。

   中國從頭就對這次的出兵持反對的立場，
   事實上中國在安理會上所動用的否決權正是使得美國必須以北約名義
   出兵的理由之一(但不是全部，見前文)。
   在中國使館遭到美國飛彈攻擊之後更明顯的和俄羅斯站到同一陣線，
   要求北約先停止違法攻擊再談和解。

   然而有件事可能是那些反美示威的民眾所不知道的，
   那就是這次被南斯拉夫以種族淨化之名驅離的阿爾巴尼亞人
   正是中國長期以來資助的對象，前後高達100億美金(比3億多很多吧)。
   毛澤東不顧國內困境的大手筆援助使得當許多中國老百姓還沒有水電可用時
   阿爾巴尼亞卻已經家家用電鍋煮飯，還有多餘的電力可以外銷。
   而中國這次卻背棄了他們長久的友人站在南斯拉夫這邊。

   這又是為什麼呢？

   這次的南斯拉夫事件的另一個吊詭就是除了俄羅斯因為跟南斯拉夫
   同屬斯拉夫民族而極力聲援以外，其他國家其實都沒有太直接的利害關係。
   像這樣的事情在冷戰時代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
   決不會有哪個國家敢冒著破壞微妙外交平衡的風險
   去進行這樣跟自己沒有直接利害的戰爭。
   尤其是巴爾幹半島由於歷史錯綜複雜，
   民族混雜程度更甚耶路撒冷，
   當初第一世界大戰的導火線也是在此。
   冷戰時期被獨裁者強硬統一的南斯拉夫在
   後冷戰時期再現種族暴亂本來是可以預期的事。
   在以前，這種是非之地是歐盟國從來不願涉入的。
   然而由於歐元的啟用，整個歐洲比以前更緊密結合在一起了，
   我們可從歐元的匯率隨著戰事的變動清楚看到這層關係。
   對歐盟來說，巴爾幹不再是別人家的事而是自己家的後院，
   有一個區域共管的先例可以為以後其他類似事件建立起處理模式。
   另一方面，這裡是俄羅斯失去的後院，於情於理都不能讓北約這樣肆無忌憚，
   華約國近半已經加入北約，更嚴重的是如果南斯拉夫政府崩潰動亂
   湧進俄羅斯的難民將更衝擊俄國本已脆弱的經濟。

   對美國而言，拋開聯合國的束縛扮演國際警察的角色是這幾年來積極的方向，
   不過這也正是中國反對的原因和台灣支持美國的原因。
   我們可以看到中國反美浪潮中充斥"今天的南斯拉夫，明天的西藏／台灣"
   諸如此類的標語，而台灣媒體則是高頌美國的正義之舉。

   為什麼中國寧願背叛阿爾巴尼亞也要動用否決權？

   一方面中國必須反對這種在其看來為"干涉內政"的"侵略行為"，
   因為中國同時也面臨著台灣問題和西藏問題，
   絕不能讓這種"外國勢力介入的事"開了先例。
   另一方面這也是在考驗聯合國這塊招牌，
   畢竟中國是擁有否決權的常任理事國(繼承自中華民國)，
   聯合國對中國而言一向是阻止國際幫助台灣的最好武器，
   我們可以看到中國是在北約出兵後才臉色越來越難看的。

   國內各種聲音一面倒的支持美國其實也是反應著同樣的心裡。
   台灣一直相當親美一方面是歷史的原因，
   更主要的是台灣其實相當程度的依賴美國的保護，
   這一點跟日本是很像的，我們有台灣關係法，而日本有美日安保條約。
   然而兩者在位階上在內容上都是不同的，
   美日安保是國際條約而台灣關係法是美國的國內法，內容上更是大大不如，
   更不用比較日本與台灣之軍力差別與實際面臨的軍事緊張度之不同。
   相較之下，台灣的親美可說是到了仰人鼻息的程度。

   可是美國基於為了跟中國保持某種程度的來往，
   始終不能在台灣問題上做出什麼具體承諾，這也是台灣一直念玆在玆的。
   這次的南斯拉夫事件對台灣的意義在於建立國際勢力介入的合理性，
   這是台灣所一直期盼的，所以台灣媒體大加聲援一點都不令人意外。
   這種立場在中國使館攻擊事件中尤其明顯。
   使館等同於該國領土，攻擊使館可以視同於對該國的戰爭行為，
   況且使館還是非武裝區。
   當歐盟國紛紛向中國道歉時台灣媒體卻認為是中國在小題大做借題發揮，
   事實上美國到今天還不能對該事件做出國際法上應有的交代
    (例如徹查發生原因釐清責任歸屬)只是一直以誤射帶過，
   這並不符合應有的國際慣例。

   但南斯拉夫事件始終是跟台灣問題有很大不同的。
   一來南斯拉夫事件在國際眼中是已經發生的種族屠殺，
   可以高舉人道大旗，但台灣問題不一樣。
   二來南斯拉夫的事歐盟願意插手，但在台灣問題上想惹中國的亞洲國家並不多，
   連日本一句含含糊糊的"周邊事態"中國都十分有意見。
   美國也不斷的表示承認中國對台灣之主權，
   當這樣字眼被寫在許多國際合約公報之中時
   任何國家介入台灣問題的立場都是薄弱的，
   更何況還要考慮到與中國為敵的代價。
   雖然在南斯拉夫美國勝了，今天的南斯拉夫未必真的等於明天的台灣。

   這次南斯拉夫事件所創下的另一個例子就是有限戰爭的概念，
   也就是以戰略性的空中攻擊取代全面的佔領，以戰逼和。
   一方面這樣作對國際與論觀感的衝擊較小阻力較小，
   就實際上而言成本也比較低。
   其實在停火之前到底要不要投入地面部隊是北約國一直在掙扎的，
   投入地面部隊也許可以使戰爭提早結束，
   但也可能再度陷入越戰的泥沼。
   而不管答案是Yes or No ,
   地面部隊的交鋒將馬上帶來大量的傷亡是顯而易見的。
   在這個時代戰爭的成本是必須被考量的，
   雖然北約每天大規模的空襲也很花錢，
   但兵員傷亡將帶來更龐大的社會成本。
   中國也是一樣，直接佔領台灣就算在技術上可能但決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付出的代價是中國現在脆弱的經濟所無法承受的。
   有限戰爭則是現在各國的主流想法，
   空中攻擊是最好的方式，
   我們可以看到中國也是以部屬戰略性飛彈作為對台灣的恐嚇。
   不過這必須在被攻擊一方也有不願付出太大代價的共識下才行，
   例如對伊拉克就沒有用。

   北約這次只以戰略性空襲就結束了戰爭，這是以往所沒有的。
   在從前，戰爭往往是一種全國總動員的國力消耗戰，
   美國能在兩次世界大戰都獲勝靠的便是豐沛的國力。
   然而在這個戰爭不再神聖的年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經濟式的思考，
   戰爭所交換的利益與目的必須是某種程度的明確可估算的，
   願意付出多少代價決定了戰爭的開始與結束，
   戰敗不一定等同於全面失敗。
   北約如果投入地面部隊雖然可以重創南斯拉夫，
   但同時也會神聖化這場戰爭加強人民抵抗到底的決心，
   屆時也將付出極為龐大的代價成為另一個泥沼。

   有限戰爭也是中國對台灣比較可行的攻擊方式。
   畢竟對台灣經濟能力的覬覦是中國取得台灣的主要動機之一，
   對台灣進行毀滅性攻擊拿下一個焦土的台灣對中國而言是沒有意義的，
   台灣並沒有太多有實際經濟價值的自然資源。
   如果再計算中國佔領台灣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其可能性比用核彈攻擊台灣還小。
   除非中國再次陷入類似文革那樣的瘋狂年代，
   中國對台灣可能進行的攻擊不會比這次北約對南斯拉夫攻擊的規模大太多，
   一樣將以飛彈與空襲為主，而以逼迫台灣投降為目的。
   這樣子不但成本較低也可以降低美國等國家介入的可能性。
   再就戰術上而言，以這種攻擊方式美國難以直接為台灣提供有效的防禦，
   又不能直接對中國進行報復式攻擊造成全面開戰，美國也會相當為難。


--



                                 Having come from the light and from the gods ,
                                                           here I am in exile ,
                                                          separated from them .
※ 編輯: UmbertoEco      來自: 210.85.22.50         (03/18 19:59)
→ Hanlin:天啊 您寫的嗎?
→ UmbertoEco:是啊...不然哩...
→ Hanlin:嘿 發現了 那時候ID不一樣?
→ UmbertoEco:另一個站 PTT的Umberto有人用了
→ Hanlin:我想沒人回的原因應該是這篇主題太龐大了
→ Hanlin:網路上能完整回應這篇大論的人不多
→ UmbertoEco:椰林不是無能人 只是口水更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