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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取自台灣日報副刊非台北觀點專欄 1997/05/12」     彩色玻璃窗    ◎陳芳明 自從在歌德式的建築裏發現一個圖書館之後,我便常常懷著膜拜 的心情前往朝聖。所謂朝聖,其實是去探所藏書。那座建築坐落在寬 敞的褐磚廣場東側;遠遠望去,猶似一座巍然矗立的歐洲中世紀寺院 。如果從第十五街的正門走進,必須先踏上疊疊升高的階梯,緊接著 就可看到教堂般的綠色屋頂出現在階梯頂端。然後是已呈灰色的古典 結構,輝煌而華麗展現在眼前。 已數不清楚有好幾次是從正門走進去,只為了瞻仰這座建築的堂 皇壯偉。穿入巨大的門之後,迎來一個靜謐的大廳,廳房兩方各有弧 狀的樓梯通往二樓。在這座稱為蘇薩洛圖書館(Suzzalu Library) 的二樓,擁有豐富的、來自遠東的藏書。它其實是華盛頓大學東亞圖 書館的一部份,由於東亞館本身已無法容納更多書籍,所以移置過剩 的書籍於此。在幽暗的空間裏,我發現無數從未閱讀的書籍。我內心 不禁暗忖,如果這些圖書都搬回台灣的話,豈非全館都是禁書? 把這座圖書館視為我生命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其實並不為過。就 在這個地方,我訝然醒悟自己被蒙蔽過。從前研究的中國近代史或俄 國史,幾乎都是白唸了。我的歷史觀點,不再停留於史料的搜集與鑽 研;對於史實的認識,也不再只是服膺於國民黨式的敘述。至少,對 於俄國的列寧與中國的毛澤東,我已有全然不同的看法。我開始對自 己提出一些問題:列寧與毛澤東的革命成功,理由何在?列寧決定採 取打內戰的方式取得政權,對毛澤東產生何種程度的影響?能夠在內 心自我審問這些問題時,我的思考已經在醞釀一場風暴了。 我儘量借閱那些在台灣被列為「匪書」或「禁書」的報刊雜誌, 這種做法無非是為了拆除深植在內心的枷鎖與束縛。以著極其專注的 心情,我閱讀著來自北京的《人民日報》與《光明日報》;透過這些 資訊,我偷偷窺探中國文化大革命的一些實相。無可否認的,這些訊 息是協助我的思想開始左傾的重要理由。我漸漸對文化大革命有所憧 憬,而且也暗暗對毛澤東有某種神祕的偶像崇拜。 這自然是非常反諷的事。文化大革命在中國進行得天翻地覆之際 ,我在遠隔一個海岸的異域,也正進行著思想改造。問題是,文革使 中國人民喪失的理性與生命,喪失了一個必須以長久時光才能恢復的 人性。我個人對文革的嚮往,只不過是小資產階級脾性的作祟而已。 而在那座莊嚴肅穆的古典建築裏,我總是不期然凝視著彩色的玻璃窗 口。那樣豔麗的圖案,很難得辨識樓外的陰晴,彩色玻璃穿透過來的 光線,使人目迷暈眩。我的思考方式也跟著目迷暈眩,那是最初抵達 美國時的心境。我全然失落了。 ---EN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m8.ntu.edu.tw) ◆ From: 140.112.18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