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說話，讓我想起許許多多的回憶。
國中的時候，Miss S，是不怎麼讓人喜歡的人物。
以一個女孩來說，她太高了點，但那不是讓人不喜歡她的重點，重點是她太突出、
又太驕傲了。
國中是個競爭的時代啊！
她背書的速度之快，記住之後似乎就永遠不必再複習。這樣的傳言在同年級中流傳
著，所有A段班的人都想知道是否真有個這樣的轉學生存在於C段班，於是大家總是
偷偷摸摸地到辦公室去翻模擬考考卷，心理想著，如果是真的，那麼她的文科一定
都考滿分！
當然，沒有任何人考滿分，大家也就不那麼在意了；直到她被調到我們這一班。
她白白的、高高的，很高的額頭讓她得臉蛋顯得修長，她不愛說話、不常有表情，
沒人知道她勃然大怒或者開懷大笑的原因，她不主動跟別人聊天、不借筆記、不討
論連續劇、不在乎小虎隊、也不在乎同學之間的八卦；她永遠在下課的時候倚著教
走廊上的紅欄杆望著不遠處的山坡，她偶而深鎖眉頭但沒人知道原因，也沒人敢問。
唯一跟她能說話的，是另一個轉學生，Miss M，成績也超好，於是Miss M一同被納
入大家的假想敵範圍之內。
她們永遠一個人考第一名，而另一個人考第二名。
我常常在想，這兩個人是不是不明白這樣的狀況會讓她們變成更令人討厭的對象，
我常常想遞小紙條給她們，告訴她們做人應該謙虛，不該永遠佔住前兩個名額……
我真的這麼想過。
她第一次開對我開口，說的是︰『百褶！』兩個字，說這兩個字時她面無表情，我
以為她在耍我，不理她，直到指著我百褶裙側面的拉鍊，我才知道她想告訴我，沒
有拉拉鍊這件事，我偷偷喵她對她點點頭，而她，還是冷冷的，甚至假裝沒有看到
我。
第二次她又對我開口，也是簡明扼要的字串，她說︰『白色瓶子！』我不懂，可是
她漲紅了臉眉頭皺得可怕，本來就很白的臉看起來毫無血色，我順著她的手勢，從
她的位子抽屜裡找到了一個白色的瓶子，她像吸毒者一樣旋開藥罐，沒有水也吞下
藥丸，接著整個人攤在教室的走廊上，除了我和Miss M之外所有的人都假裝這件事
沒有發生過，繼續著自己的事。
她的手抖得很厲害，我看到汗珠從她的額頭上冒出來，一如往昔，冷冷的，還是冷
冷的，然後跟其他人一樣假裝若無其事。
她幾乎不笑、不說話、不點頭也不搖頭，永遠面無表情，於是驕傲這個名詞不斷地
從別人口中被說出來，為的是表達對她永遠冷淡的不滿，沒有人受得了這樣的一個
人；沒有人能夠接受不管怎麼努力都沒辦法超過她這件事，還有她永遠嚴肅像是瞧
不起人的那種冷酷。
我也是所有人之中的一個，我無法忍受她這樣的存在，那個時候。
有一天，我看到她坐在操場上發呆，那時，Miss M 也跟所有的人一樣受不了這個似
乎永遠無法超越的她，選擇了加入多數歧視她的人群，她從此一個人驕傲地帶著便
當到操場的階梯上孤獨地吃飯。
我總以為她驕傲到無視於別人的歧視與排擠，直到我遠遠看見她的哭泣。她背著書包
，走出校門，頭也不回。
在國中那個大家都怕死訓導處的時代，她居然翹課了。而我，是那個想要在大眾面前
邀功，第一個跑去導師室報告狀況的報尾仔。
老師嚴肅地撥了通電話之後，轉而以溫柔又神秘的語氣對我說︰
『老師可不可以請你幫一個忙，請你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因為她跟一般人不大一
樣，她需要幫助，妳願意跟老師一起幫助她嗎？』
老師誠懇而溫柔地說著。當時崇拜老師到極點的我，就此成為了整座校園第一個知道
她的秘密的學生。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知道她的智力測驗成績比別人高、可以不需要靠別人只活在自己的
世界裡、看過的東西可能永遠不會忘記但常常會重新排列組合、聽笑話的時候也許沒
辦法笑、字寫得很醜又不整齊、每天必須走固定的路進教室才趕到安全、必須維持同
一種髮型才不會焦躁、說話的時候只能說跟重點有一點點關係的部分，跟別人說話或
互動對她來說必須在心理自我建設非常非常非常久才做得到，最糟的是她也許會一輩
子都會這樣子『冷冷的』……。
這一個她，這一個老師口中需要幫助的她，原來，是個自閉症患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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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清醒，就是知道人生只是一場夢。
※ 編輯: dayend 來自: 219.68.129.133 (01/09 2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