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妳疲憊的時候,總是懸念著妳心底未完整的那塊親情,妳會帶著妳最愛的
小餅乾,敲著我為了妳換的深黑色木門,要我泡一壺咖啡,聽妳說話。
只有這個時候,妳的眼睛讓我想起那個沉默寡言不善言詞的女孩,那個已經
被塵封在記憶深處幾乎想不起面孔的女孩……
「妳知道嗎?
日子過得越久,越多的感觸累積在心底,我就越來越確定自己的孤單。」
我注意到妳淡藍色的眼睛裡充滿著一種無力掙扎的倦怠,不像妳。
「妳離開後的日子,生命出現太多意外,我開始瞭解了孤單是種必然,
也許打從一出生就已經出現徵兆,只是我一直沒有發現、、、。
原來我童年的孤單藏著我的另一種身份,沒有人開口於是我自己學著原諒。」
妳頓了噸,挑了一塊巧克力餅乾往嘴裡送。
「很多年以後,我的生母出現了,她是一個我小時候叫她阿姨的人,
她是我爸的、、、元配?女朋友?我不知道。」
妳一手托著前額,一手不斷重重揮舞著;我猜想,
妳試圖想要甩掉這種妳無法選擇的混亂,但理智在這一切掙扎之前已經告訴了妳
無論妳怎麼抗拒都沒有意義,於是
妳一方面說服自己平靜但一方面也讓情緒得以發洩,成就了這一刻的矛盾。
「我終於開始原諒我媽對我的冷漠,開始原諒我媽比較愛我弟的天性,原諒了我注
定離我家遠遠的命運。
這些年,我見了我媽六次,每次都感覺她像是在跟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第一次進酒吧,帶我去的、、、竟然是她!」
我努力想像著一個已經五十五歲還單身的女人,跟她弟弟一起到法國去定居,
現在有一個法國籍的廚師男友,妳的母親………她擁有的天空會是一幅怎麼樣的風景?
「這女人說她只是想找個伴。
當她看著我的時候,我總是很想逃走,她很少跟我說真心話,
像個朋友一樣對我的感情很八卦。
第一次見我的時候,
我爸媽陪我到她住的飯店,一路沉默。
她看起來比我我家裡的媽年輕多了,穿著一件白色上衣和一條淺色牛仔褲,
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妳竟然比我矮!』。
雖然我跟她沒有什麼感情,
可是每當她上飛機前回頭看我的時候,我卻有一種被孤單佔據的空虛感。」
說這句話的時候喝了一口咖啡,我猜不出妳臉上的苦澀是源於咖啡
或者是對於母親的想念。
「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因為她聽說我病了,她給了我一個越洋電話的號碼,
告訴我想她的時候打給她。
那天我帶著我男朋友,場面像是他跟他媽媽相會,而我像是一個局外人。
那兩個天秤真的比我更天秤許多了!
最後我男友去開車的時候,我和那個女人有了短暫的獨處,
她說:『妳沒有那麼愛他對不對?!可是他好像很愛妳。』
她又說:『我懷著妳和妳哥的時候,就不斷跟你們講話,
希望你們可以一直愛著你們心底真的愛的人,
因為愛情一但只是回憶就不可能再是幸福。』」
妳的眼神稍稍地哀傷了起來,或許,妳又想起那個年少歲月裡妳愛過已經消逝卻
難以忘懷的人。
「我沒有辦法忘記那女人說過的話,因為,那一刻我有一種詭異的感覺,
我感覺到那可能會是我這輩子從她嘴裡聽到的唯一一句真心話。」
我偷偷的盯著妳,看著那支眼鏡底下妳不容易被察覺的深藍色的瞳孔,
也看著妳的藍色牛仔褲和黑色率性休閒西裝,
俐落的中長髮和真誠的微笑讓我沒有辦法想像那個冰冷的妳。
很高興終於有這麼一天,妳這麼滔滔不絕地說著妳,不再是沉默。
「很奇怪對不對?我越來越覺得,我跟她真的很像、、、。
也許,有天我會跟她一樣學會流浪,學會一個人堅強、學會玩世不恭、
學會把感情這件事看得很淡很淡。
不想去問她跟我爸之間的過去,尤其是當自己經歷過一些感情的傷痕之後。
答案似乎不那麼重要,情緒也可以跳過原因直接去做到原諒這件事,可是,
真的是我原諒她嗎?
或許她也在努力的原諒我,原諒那個難產讓她的感情飄澪!?
誰知道到底是什麼讓她變成現在的她!
但至少,她已經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了。
而我,仍然只是她生命裡的、、、、意外、、、。」
妳望向窗外不遠的一小片綠地,沉默了半餉,我卻沒有辦法承擔這種靜謐背後的沉重,
紅了眼眶。
也許從前妳的安靜,是因為預言了自己與母親的分離,
也許妳早就知道有一天妳總得面對這一切,面對自己的破碎與無法選擇的過去,
所以年輕的時候,妳在自己建築的無聲世界裡努力地預想了幾萬次和母親重聚時的表情、
呼吸和應對,還有妳該怎麼跟自己交代這一切………
妳大概以為,只要不跟外界溝通,母親就會永遠住在妳的記憶裡,所以才有了那樣
冰冷而安靜的妳,在年少的歲月裡,那麼無所謂地存活著。
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麼,也許我永遠都只能做這麼多,當妳需要傾聽者的時候,
我會在這裡。
和妳一起望像遠方,不需要言語,就這麼靜默地看著一朵白雲飛過,手中的咖啡還暖,
心,
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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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風,風箏還能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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