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月亮很美。
剛上完一堂課，我站在大樓外面，和一個剛認識的人說起話來。有點不可思議，畢
竟在陌生人面前我總是冷淡的，這樣的面孔之下，鮮少人會找上我問路(當然那些填問卷
的或專櫃小姐除外)，甚至是談天了(而這並不是推銷)。
我靜靜地聽著，偶爾給個善意或是「我了解」的笑容，適時地點個頭，再說句：「
我懂。」那個剛認識的朋友(可以暫時把她定位在這樣的位置上。也許有一天我們真會成
為朋友，只要等我真走上這條路，我想她會是個不錯的朋友。)就好像找到浮木般，劈哩
啪啦向我訴說她的掙扎，顧慮，遭遇，想法；有點嚇到了。也許是我們有許多的相似點，
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所以她可以這樣地向一個陌生人訴說著自己心裡的想法，有沒有全
部我不曉得，但我可以確定是很多。
而我並不是這樣的人，再親近的朋友也許我還是一句話也不說。
她的雙眼比起上課時那樣沉靜(也許是暗淡)反而晶亮了起來，上課時只是偶爾地小小
失神一下，手上資料不全的她很努力地抄著老師說的每一句話；雖然老師總是說太快，而
她總是抄寫的很辛苦，東漏一句西漏一句，但還算是個認真的學生(這樣看來反而我不是
個認真的學生了，因為我一直在注意著她)。上課時的她安安靜靜的，整個人就是讓人感
覺到沉靜，幾乎就以為她就是這樣的人了，跟此時滔滔不絕辯才無礙的她差別甚大，也不
能用「上課一條蟲，下課一條龍」來形容這樣的人。她說話的時候嘴角上揚，笑起來的她
跟不說話面無表情的她差別竟這麼大，就像是一個冷酷嚴肅的人跟一個笑意盈盈很開朗的
人；她的笑容雖然夾雜著一些笑意，但真實性就是少了幾分，並不是沒有。而我看著她的
表情，注視著她的雙眼，她好像察覺到了，開始瞥開視線，偶爾轉回來對上我的──基於
禮貌。
我只是個聆聽者。一開始的聊天已不存在。雖然我們遇到的問題相似，但我無法給予
她什麼建議(而我也沒辦法給予)，我想她也明白，她只是需要宣洩。有些奇妙的，我這樣
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竟然可以提供她一個她可以毫無保留(至少我這樣認為)盡情宣洩的出
口；我並不急著走，我也不覺得厭煩，只是就這樣和她站在騎樓下聽著她說話。
我看見她那矛盾的極端和掙扎的靈魂。不曉得是她太容易見底，還是她願意在我這個
陌生人面前顯現出來。於是我訝異著。
有那麼一瞬間我誤以為我們好像是認識很久的朋友。只是誤會罷了。
我們從這個話題跳至另一個相關的話題，都是有關於她的掙扎及無奈還有顧慮，我仍
然偶爾穿插說著：「我懂。」而我真的懂，因為我也有相同的問題。但我發現不管我們的
新話題說得多熱烈，她總是有意無意想回到最初的那個話題，我想她真的很掙扎吧，對於
抉擇；但我無力給予她什麼，建議，或是想法，關於我的，此時我便沉默了。我試著維持
同樣的姿態與表情，但好像有些失敗了，因為她的眼神已不若剛才晶亮。
我們的對話終結在她看了看錶，我也不想讓她太晚回家，於是我們相互留了彼此的名
字和電話，微笑地說再見──希望再見；我送她出了騎樓，告知她她想走的方向，提醒著
她路上小心，給予她一個溫和的笑容，我在她眼中看到了感激；然後我轉身，走往另一個
方向。在跨步之前我抬頭看看月亮，今天應該是十五。高掛的明月閃爍著亮起整片天空，
跟六點的月亮不一樣；我看著六點的月亮不斷往前走，在嘲笑夸父的愚蠢時其實我也做著
同樣的事，還錯過了目的地好大一段距離；我喜歡六點的月亮，那離我很近。
我坐在月台上奇形怪狀的創意椅子上，呆呆地盯著沒有光亮的二十號倉庫，想著今晚
奇妙的遭遇和那個女孩。此時很想再抬頭看看月亮，但除非我冒著被鐵路局人員破口大罵
和嚇掉一群人心臟的危機跳下月台，否則我只能看著被霓虹燈調色成很接近黑色的深紫紅
色的天空。
究竟是那個女孩需要宣洩，還是我？
這樣的想法莫名其妙地跳出我的腦袋跑到我眼前來。越來越有冬天的感覺的冷風(不
是涼風)穿過我怕熱而單薄的衣服刺進我肌膚，我瑟縮了下，這念頭便無聲無息地被丟棄
。嘴裡突然地乾澀起來，我想起那杯不算好喝的咖啡；在繼光街來來去去找了好一會兒的
咖啡店令我一個禮拜的期待掉落，連看個menu我都意興闌珊，隨意點個維也納咖啡試試味
道，並在心裡說著下次絕對不來。不難喝，也的確喝得到一點espresso的味道，但也只能
如此了。(我被星巴克養刁了胃口，是有那麼一些後悔為什麼自己要離開小星；但我也只
是提早而已。)
出了目的地的月台我終於能抬頭看看月亮，意外地看見很久沒見到的滿天星斗(其實
沒有滿天，但這樣我已經很滿足了)，我有些興奮起來；卻很遺憾地發現自己的相機拍不
下這樣的星子。
總是會有這樣的遺憾的。不管我選擇什麼，都會有遺憾。
刪除相機裡黑壓壓一片的照片，我緩慢地騎著車，夜晚變得很冷，可是我享受著，並
異想天開的想著自己下一次可以身處有雪的地方(當然我非常明白這只是妄想)；在腦子裡
記憶著另一間感覺很不錯的咖啡館，計畫著下一次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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