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DonQuixote:若有網友受到感動，想要轉貼，原作相當樂意，但請註明 10/03 15:30
→ DonQuixote:作者。 10/03 15:30
※ 編輯: DonQuixote 來自: 61.62.75.79 (10/03 15:49)
一直覺得我欠一個人一篇文章。就像侯孝賢說的，他一直欠著他年少時在彈子房的回憶一
部電影一樣，所以他在2005年時拍了〈最好的時光〉，而我則想將這篇文章獻給我的大哥
。
三年兩個月了，我走出來了嗎？我不知道，我可以和朋友嬉鬧談笑了，我可以繼續實現我
唸書旅遊的夢想了，我恢復愛人的能力了；但心頭的那個傷口就算癒合了，也是會留疤的
啊！身邊很少有朋友知道我的這個故事，那時大家剛畢業，茫茫也好，篤定也罷，各自都
為前途打拼著。我消失了將近一年，從bbs、msn、大大小小的聚會上消失，對外的說法是
在閉關準備研究所的考試，其實常常躲在房裡舔舐傷口。
總共應該是有四位朋友知悉我那道最不願意被碰觸的疤。前兩位是不得不說的，因為那天
早上七點接到電話，匆匆從玉蘭騎機車直奔宜蘭市搭火車的我，正在進行一項環島旅行的
冒險。當時跟我在一起的同學，我後來暗示性地寫信說了，我不想再跟她聯絡，不想跟任
何能勾起我內疚回憶的人有關係。其實我不後悔，說我冷血也好，無情也罷，有些人可以
是一輩子的朋友，有些人斷了聯絡會更好。前一陣子在奇摩交友偶然看到她的檔案，兩週
後同學要去錢櫃的K歌行，她也許會出現，反正我就是用最擅長的若無其事的心態去面對
她。
後來，我email了大學兩年的室友。我最欣賞她的地方，是她的文筆與愛讀各式各樣書籍
的習慣。我想，她能寫一封信讓我好過點。而且，她的老兵父親在她年紀很小時就過世
了，我想，她算瞭解我的心情的。回信中，她避重就輕沒說什麼。
去年，讓一位男性友人載時，我認為有告訴他這個故事的必要。他是所有載過我的人當中
技術最差的。我跟他說，將來你載女友或老婆時，忍心看她在後座為你們兩人的生命提心
吊膽嗎？他還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而且很不愛戴安全帽。基於一個朋友的基本責任，
我裸露了我的那道疤。也許，他怕粗線條的大男人個性的他話會多說多錯，安慰的話他隻
字不提。我也不必在此為他找理由，只要我的警告叮嚀他多少聽進去了，至少我也算幫了
他母親一個大忙吧。
在美國修英作課時，我的第一篇文章即是紀念我大哥的作品。那算跨了很大的一步。
Margaret給了我一個A，我很希望她能懂中文，然後將這篇文章E給她，因為那篇作文是不
完整的。
今天，我又跨出了另一步。就像很多人說的，"I love you."總是比「我愛你」容易說出
口，用英文書寫情緒或許比用母語容易下筆。我想起在紐約地鐵WTC站牆上看到的小朋友
作品，還不識愁滋味的孩子，卻要因為大人們的仇恨留下了一輩子的遺憾，他們傷悲的
遭遇絕對更勝於我的故事。策劃那個利用創作來療傷的人很有見地，小朋友的創作一方
面記錄了他們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折，另一方面也提醒遠道來訪的遊客，和平得來不易，
請用心珍惜。
我想，我無法輕易將一個已經不在的人忘懷的原因，除了他偶爾會進入我的夢中(家人中
我是唯一會夢到他的，最後一次是在今年八月。去美國後，我以為我不會再夢了，沒想到
回國後，他還是有辦法出現在我的REM中)，還有三個原因。第一，我們很親；第二，我們
很不熟；第三，我們很像。
我媽說，小時候哭鬧時，都是大哥在背的。一年前發生的事都不見得還記得住，又怎麼奢
求我對二十幾年前的事有印象呢？認識他的二十一年七個月中，他是我人生最大的啟蒙。
我的啟蒙老師不是父母，不是國小的老師，是他。
我最早看的書是中華職棒的雜誌，當時還只有味全龍、統一獅、三商虎、兄弟象四隊，台
灣的職棒正要起飛。也許現在的我對於棒球的認識與熱愛還是不比專家，但當我在看旅美
的王建民和郭泓志投球時，我可以很大聲的說，我和追求這股明星球員熱的「臨時」球迷
不同。MJ早就自籃壇退休，又再度披巫師隊戰袍復出又退休了，但家裡唯一會和當初崇拜
MJ的苦悶高中生的我聊NBA看籃球賽的人是他。
大哥當兵時，我去過成功嶺省親。那時，我很期待他每次的休假，因為他總會帶回最新一
期的少年週刊漫畫。小時候，他就常買小叮噹的漫畫給我看，當時就對日本漫畫有意猶未
竟之愛好。現在還記得的，大概就是才剛開始連載的金田一吧。
我對西洋音樂的興趣也是他培養的。每次聽到Bon Jovi的搖滾樂，我總會想起他。現在，
我涉獵音樂的觸角也許已經比他還廣了，但我對Bon Jovi的音樂就是另有一番感受。曾經
，我請一位很會彈吉他的韓國朋友彈奏"Always"當我的生日禮物，他說得練練，終究他沒
彈給我聽。也許技藝不夠，但如果他曾為了我練過幾次的話，我就已經銘感五內了。偶爾
自己在高雄開車時，會將車上他留下的Bon Jovi錄音帶放得震天價響，因為正在開車的我
不經意會想起拿到駕照後他教我練車的場景，我需要一點聲音來掩蓋我的情緒。
國中小時，當然也很無知地跟著無數的少女迷過一些莫名其妙的藝人與歌手，但多年來我
唯一欣賞的演員就是一個：梁朝偉。也許沒有我哥的影響，演技爐火純青的偉仔仍會我是
很喜歡的男演員，但是因為他，我對偉仔還有另一種特殊的情愫。我不是金庸迷，但從小
看了很多偉仔拍的港劇：倚天屠龍記、鹿鼎記、絕代雙驕。他租回家的另外還有與金庸小
說無關的新紮師兄和不復記憶的港劇和電影。那時沒有百視達和亞藝，也沒有線上下載和
朋友燒拷等管道，但錄影帶出租店也是紅透半邊天。店家若是忘了迴帶，你還要自己將帶
子送進迴帶機，聽著喀啦喀啦的機器聲期待放映下一集的港劇。2004年初，我看了三集的
無間道，偉仔在一三集裡都是挑大樑演出的。他的演技依然不變，還是絲絲入扣，改變的
是，他的一位死忠影迷來不及看到偉仔的另一部影帝得獎作。第一集的結局是陳永仁的告
別式，一樣的英年早逝，為什麼一個是戲劇，另一個卻得在真實人生中上演？
現在的我閱讀的範圍也很廣，中英文小說和網路上訂閱的無數電子報，但最早引發我閱讀
興趣的，是買了很多侯文詠作品的大哥。前一陣子我在看危險心靈，這已與侯文詠剛寫書
時的題材很不同了，他也已經辭掉醫院的工作專心筆耕。只能說，人世間的變化總是那麼
無法預測，不是嗎？
「很不熟」是我們家的一個特性，不只存在我和他之間，也存在各個成員之間。在一個物
質與精神皆貧乏的年代與環境中長大，彼此的感情經營永遠是父母親對子女最後關注的事
情，這方面，也許偶爾會怨，但我不責怪他們。國小時，大哥在準備大學聯考，之後他到
彰化去唸書，然後當兵。我升上高中，忙著唸書，忙著無法理解他人生中的脫軌行為。考
上政大後，我負笈台北，我們之間的關係僅剩兄妹這樣的名義。而這層關係也只延續到我
在阿里山民宿前與他的最後一次通話。
我們個性很像，都熱愛音樂、愛看書、關注體育賽事，人際關係與感情也都經營得悽悽
慘慘。更重要的是，我們都是misfit。差別在於，他是顯性，我是隱性。他不可以在面對
青春苦澀時沈住氣唸書，我沈住了；他無法適應功利主義的社會結構給人的無力感，我適
應了。另一個不同點，是我無法得知的--我有幸生存在這個世上的年限。關於運命，我不
算悲觀，但再怎麼樂觀的人還是得承認，人生總有時，再怎麼努力一個人也無法擊敗死亡
之神，你不知道能擁有身邊的東西到何年何月。曾經，我祈求上天讓我折壽，讓大哥
活過來，但這不是科幻電影，這是殘酷人生，即便上蒼真有憐憫，也為時已晚。曾經，
我希望若還有意外非得發生在我家人身上，我願意與那個人交換命運。二哥有妻子兒女，
姊有相知相惜的男友，大部分的時候是沒有人為我牽掛的，至於父母，就算我再怎麼將大
哥的災難歸咎在他們身上，就算我再怎麼無法原諒，我還是自私的，我寧可家人為我傷心
，不想再為家人痛徹心扉。但是，我又很怕死。我在美國深刻感受台灣在國際間毫無地位
的憤慨時，曾覺得自己一定有勇氣為台灣做點什麼事，認為若我的生命能換來台灣在世界
上的名正言順，似乎也不足惜。但我還是貪生怕死的，怕我的夢想來不及實現，而我不想
人生白白走一遭。
家裡櫃子裡的任天堂機子應該已蒙上一層灰，Wii都已經要上市了呢，但瑪俐兄弟永遠還
是我最愛的電玩。
2003年8月以前，我很想離開台灣去尋找自由，想過個幾年無拘無束的日子。所以我考慮
過去美國攻碩士，考慮去當時打工的古典玫瑰園的上海分公司工作，我應徵過華航的空服
員，寄過履歷給長榮航空和在杜拜的阿酋航空，筆試過可以去丹麥受訓的台灣快桅，也注
意過東南亞的工作機會。2003年8月以後，我還是想離開台灣，因為我想躲避我的愧疚感
。來不及親口說「我愛你」，我感到內疚；曾經因為你的脫軌行為看不起你，我感到內
疚。也許，不住在台灣，我就可以不用再做悲傷的夢了。
將來，我若結了婚，有了小孩，我會挖出這篇文章給他們看。因為，他們若沒看過我的內
心話，將無法徹底地瞭解他的老婆、他們的母親。
今天是一個事事講求速食的年代，大部分的人只愛看影像或照片，至多用文字寫成的笑話
和星座預測。能耐住性子看完這篇三千多字文章的陌生朋友，我感謝你們，也由衷希望你
們能被感動。曾經，我的故事說給朋友聽，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今天，拜上個世紀最偉
大的發明--網際網路之賜，我想將我的故事說給成千上萬的陌生人聽。不是想拿A，是否有
迴響對我來說也不重要，只希望，我的文字若能感動在電腦另一端的人，甚至改變他們的
想法或人生，這次我掏出傷疤，也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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