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sangria:祝福你外公 02/10 14:59
去醫院探望了外公,八十幾歲的老人家了,摔斷了腿,躺在病床上。
聽大舅媽說他昨天和前天失眠地厲害,一直到今晨才昏昏睡去。已經很久
沒那麼近看外公了,雖然頭髮還是見不到一絲白,黝黑的皮膚卻皺著,雙
頰也因牙齒掉光而凹陷著。
是很難過的,看見歲月就那麼殘酷地具象化。大舅媽掀開了被子一角
給我們看了手術後的腳,骨瘦如柴地,那大腿怕要比我的還細。大舅媽拍
著外公的雙頰要他睜眼,說女兒來了女婿來了外孫女也來了,外公微睜了
一下眼又旋即閉上;大舅媽說,他太累了,不過你們看,他笑了一下呢。
媽媽靠過去,親暱地拍拍外公的雙頰,說還睡,吃飯囉,再睡飯要收起來
囉。
我不太能理解大舅媽和媽媽如此輕鬆的態度,就像上次,忘了多久前
去外婆家,照例和外公問安,卻發現外公不是坐在他那習慣的位子上沉思
。大舅媽說他身體不舒服,先睡了,媽媽開了外公房間門,裡頭昏暗著,
陳年的櫥櫃、衣架,靜靜貼在牆上,寂寥的。外公就側身睡在木床上,那
身形我看了只想到形銷骨立這個形容。
我還站在門口往裡頭看,不太知道該如何反應,腦中想著小時候和姐
姐幫忙糊魚撈子,外公笑呵呵地各給我們三塊去買冰。那個下午的陽光熾
熱耀眼,我甚至還沒上幼稚園,那時外公飯後還慣例著帶著我撿到的那隻
秋田狗去散步;噢那狗叫Sunday,因為是我在舊家的花圃撿到的,而那天
是星期天。我站在門口一直想著小時候的事,那時的外公,那時的我,那
時還毛色明亮的Sunday。Sunday呀,現在是老狗了,很老很老,在表哥去
當兵時被那多事的二舅舅牽去收容所,兩天後去找就不見了,那我撿到的
Sunday。而昨天看完醫生正好晃到舊家附近的市場,我順勢走到舊家,那
花圃也已被拆了。
而我站在門口難過時,媽媽竟然就開心地轉身去逗表嫂那才出生幾個
月的嬰兒,我還站在外公房門口,門還是沒有帶上;我聽著媽媽咕嘰咕嘰
地奶娃腔終於無法忍受,我說,妳還有心情逗嬰兒,妳不難過嗎?看著外
公這樣我都快哭了,妳不難過嗎?
她說,妳會習慣的。大舅媽也這樣說,在一旁,剛從公司回來,正把
工程師狗牌從脖子上拿下的表哥也這樣說。我會習慣,我不想習慣,我可
不可以不要習慣──可是我還是得學著習慣呀。
坐在外公病床旁的皮椅,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愣愣地看著外公虛弱地
躺在床上,喃喃地不知道在嘟噥什麼。爸爸媽媽看著窗外,說,上次外婆
也是住這層,但那時的窗景比較好,還有那棟建築又是我那個表姐在上班
。院中消毒水的氣味重地令我頭昏,而那推銷醫療器材的中年女子掛著招
牌式的笑容,敷衍著,把不知是廣告單還是產品目錄的彩紙塞進大舅媽手
中。對面病床的老人正被兇著,他那不知是妻子還媳婦的女子對他吼著,
吼完則對剛進來的護士阿姨喋喋不休地抱怨……
我實在無法忍受。我討厭醫院,我討厭那氣味還有那無奈。我們只能
這樣被動地接受著,去習慣,看著一個昔日朝氣蓬勃地生命邁向衰敗,氣
脫委頓地張著雙頰凹限的嘴勉力呼吸著,研究窗外無謂的景觀,笑容滿面
地把同樣笑容滿面的逐利者打發,聽著別人惡劣地對待一個至親的病人,
卻只能皺皺眉,說,中午了,我們該走了。
然後我們走離醫院,外頭的風好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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