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像遠遊者臨行前隨手潑墨，卻不慎連傷心一起研進墨裡，
待回神，驚覺追悔不及，遂忍不住痛哭失聲。
然而，哭了一陣，拿幾片起了毛邊的雲拭淚，也就無話可說，自顧自
地走了。
詩經期中考考卷才剛發回，黑板又要趕忙記下期末考日期。唉，真是
不懂得做人做事須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道理。拿回卷子，回想考試的
一百分鐘裡投身詩篇的貼心熱度，事隔一個月，鬆軟可口的思念早已
過期，擺在櫥窗裡雖看不出異樣，只有自己明白，那藏在腹中的一片
冰冷。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于塒，日之夕矣，羊牛下來。
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以上是考題之一。瞄了一下考卷，只覺未
免將思婦的心描述得太過纏綿悱惻，同時也發現要回過頭去看自己曾
經寫些什麼，比當初提筆更需要勇氣。事實上，考試臨頭都豁出去了，
勇氣什麼的早就擱一邊，當鐵鍋底下升起熊熊烈火，任何食材只能不
由分說地往裡丟，趕在鐘響前煮成一鍋大雜燴，自己沒嚐半口就呈了
上去，等事過境遷贖回成品，反倒有點不敢相認，捧在手裡，竟是難
以下嚥，沒半點食欲了。
是全心投入而又遠離之後，不小心把勇氣的培養皿失手跌碎了吧。
下課後在一家簡陋的店裡吃味噌拉麵。據右後方角落高處的電視裡傳
來的對話判斷，說話的人是喬峰和阿朱。不會吧，天龍八部這是第幾
遭重新搬上螢幕啊？吃麵的短短十幾二十分鐘裡，喬峰想盡辦法揪出
當年的帶頭大哥，這會兒正尋晦氣尋到譚公、譚婆和趙錢孫頭上，但
如意算盤打得並不順利。我轉身抬頭看了一下電視，心想扮演喬峰和
阿朱的人選真是越來越不成樣。但這不打緊，最堪憐的是，每經一次
改編，喬峰就得歷經一回尋尋覓覓，尤其是在不知情下親手打死阿朱，
那最驚天地泣鬼神的一幕，慘無人道的心碎一回又一回上演，比輪迴
還慘。我想即使天地日月皆慷慨伸出援手，輸以真氣，也無法抵得上
喬峰體內的勇氣消耗的速度，再多的勇氣，也在不斷上演的悲劇裡消
耗殆盡了吧。
如果冷門點就好了，偏偏在好劇本快絕種的情況下，金庸武俠小說註
定要一次次改編成戲劇，喬峰和阿朱也就要不斷重演自己的悲劇，用
以撫慰電視機前嗷嗷待哺的心。他們一定不想這樣，但這是他們完全
無能為力的事。
只能用勇氣造船，漂流在悲痛的洪水裡。我希望喬峰懷裡的勇氣培養
皿要好好收著，因為只要活著，就需要勇氣。
是的，不只愛與不愛，世事人情無論細如微塵或泰山壓頂，少了一絲
勇氣就無法面對，而且常常找不到地方可以逃避。所以勇氣是行走人
間的基本配備，但誰真有勇氣呢？灰色的遠遊者，你的行囊裡找得到
勇氣嗎？
我不禁質疑自己。
難怪，雖然每分每秒呼吸，但只是偶爾活著。我想，我找到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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