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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8/14   讀完了《對照記》。   寫的很好,但我並不打算寫些書評什麼的,我是不夠資格做那些事的。   說說讀後感想之類的還是可以的,書中『異鄉記』的部分真的很棒,雖然是未完成的 作品,卻十足令人驚艷,就像從前初讀《華麗緣》時那樣的驚艷,那時的張愛玲是不世出 的天才,有些句子即使在今天也是驚人的,譬如這些:   「生活的藝術,有一部份我不是不能領略。我懂得怎麼看『七月巧雲』,聽蘇格蘭兵 吹bagpipe,享受微風中的藤椅,吃鹽水花生,欣賞雨夜的霓虹燈,從雙層公共汽車上伸出 手摘樹顛的綠葉。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 這種咬嚙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P.10,天才夢)」   「屋頂花園裏常常有孩子們溜冰,興致高的時候,從早到晚在我們頭上咕滋咕滋銼過 來又銼過去,像磁器的摩擦,又像睡熟的人在那裡磨牙,聽得我們一粒粒牙齒在牙仁裏發 酸如同青石榴的子,剔一剔便會掉下來。隔壁一個異國紳士聲勢洶洶上樓去干涉。他的太 太提醒他道:『人家不懂你的話,去也是白去。』他揎拳擄袖道:『不要緊,我會使他們 懂得的!』隔了幾分鐘他偃旗息鼓然嗒然下來了。上面的孩子年紀都不小了,而且是女性 ,而且是美麗的。(P.40,公寓生活記趣)」   註:嗒然,讀作「踏」然,形容失意沮喪的樣子。   「隔壁的西洋茶食店每晚機器軋軋,燈火輝煌,製造糕餅糖菓。雞蛋與香草精的氣味 ,氤氳至天明不散。在這「閉門家裡坐,賬單天上來」的大都市裡,平白地讓我們享受了 這馨香而不來收賬,似乎有些不近情理。我們芳鄰的蛋糕,香勝於味,吃過便知。天下事 大抵如此──做成的蛋糕遠不及製造中的蛋糕,蛋糕的精華全在烘培時期的焦香。喜歡被 教訓的人,又可以在這裡找到教訓。(P.44,道路以目)」   「『漁家女』的戀人樂意教她書,所以『漁家女』之受教育完全是為了他的先生的享 受。而美術專門生所受的教育又於他毫無好處。他同爸爸吵翻了,出來謀獨立,失敗了, 幸而有一個鍾情於他的闊小姐加以援手,隨後這闊小姐就詭計多端破壞他同『漁家女』的 感情。在最後的一剎那,收買靈魂的女魔終於良心發現,一對戀人遂得團圓,美術家用闊 小姐贈他的錢僱了花馬車迎接他的新娘。悲劇變為喜劇,關鍵全在一個闊小姐的不甚可靠 的良心──『漁家女』因而成為更深一層的悲劇了。(P.63,銀宮就學記)」   「寫小說,是為自己製造愁煩。我寫小說,每一篇總是寫到某一個地方便覺得不能寫 下去了。尤其使我痛苦的是最近做的〈年青的時候〉,剛剛吃力地越過了阻礙,正可以順 流而下,放手寫去,故事已經完了。這又是不由得我自己做主的。……人生恐怕就是這樣 的罷?生命即是麻煩,怕麻煩,不如死了好。麻煩剛剛完了,人生也完了。(P.104,論寫 作)」   書中還有許多這樣子妙不可言的段落,我看到這些段落總是想哭的,不為任何可以言 之書之的原因,就只是激動。   而後來,讀《惘然記》的時候,就很難找到這些激動了。雖然《惘然記》仍是寫得好 而平淡雋永,比起《華麗緣》甚至更加成熟而易近人,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了,如果這『 失去』可以歸類為退化的話,那人真是越活越倒退回去的,連張愛玲也無法倖免。人的一 生長度多少不同,但大抵上過了三四十歲的青壯年後,就難免一路走下坡了。文學這條路 則更加陡峭,許多大師最令人激賞的作品,往往早則誕生於二十出頭,晚則誕生於三十餘 歲,老來生佳作者固然有,比例上總是少數,可見人在思想上的磨鍊,一開始是越磨越光 ,後來磨得過頭,竟也磨得凹了,反而無法照物。   又或者,智慧雖是越老越有,下筆則瞻前顧後無法暢言。也或許正如張愛玲所言,一 個作家越寫,能寫的東西就越來越少,那麼,也許到老時,真會處處非可動筆之所,無法 開寫,自然也無好作品誕生了。但我總覺得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應該是,人老 了,被環境磨得成熟了,那些年輕時的某些特質也就消失了。   換言之,一個人越社會化,個人特質就喪失的越多。如果我們心裡有了太多應該想什 麼、應該說什麼、應該做什麼,那麼,我們那個孤傲不倨懶得搭理人,或者喜歡人卻害羞 不知如何與人相處,胸中空無一物卻從虛無中生出天才的念頭的年少,就會離我們遠去了 。這樣說是太虛無飄渺了,不如拿我自身的例子來說明吧:   高中的時候,我曾經喜歡過一個BBS上的女孩,那是個天才型的女孩,隨性的無法 捉摸,某天就突然出現在你身邊,與你說些讓你訝異的東西,她似乎是無意迎合你的,但 她卻會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關心你所說過的話,她的態度是那樣高高在上,既不平易近人也 不可能卑微的去討好誰,但你卻不會覺得可憎,反而會近乎崇拜的瘋狂得慕戀上她。   後來,我遇到過許多平和可親的甚至是八面玲瓏的女孩,她們也是美麗的,要說誰比 較能適應這社會肯定也是她們。可她們雖然會讓人喜歡,卻無法激起那種瘋狂慕戀的情感 ,她們都是成熟的人,雖然還保留著一點少女那樣可愛的外表,但卻離少女已經很遠了。 我喜歡少女,少女都各有各的怪異,再大一點的話,看上去就會誰都一樣了。   當然,那位天才型的女孩是不適宜相處的,她實在太危險了,一不小心就會在你心上 刻下永遠無法復原的傷口,而且也真的這樣做了。但如果我們能站的遠遠的看,有作者與 讀者那麼遠的距離去看,那她的天才無疑是可喜而令人激動的快要落淚的。   舉這例子顯然是不大適當的,即使是《華麗緣》時期的張愛玲,也比我高中遇到的那 女孩謙虛多也可親多了,之所以舉這例子,只是想旁側敲擊那些成熟之後失去的沒有字彙 可以形容的東西到底是什麼而已。   顯然我是失敗了。   我的心就是這樣空空如也,簡單的可笑阿。如果我全心全意也只能寫出這樣可笑的文 字,那我是不是該檢討自己的內心了呢?   也許吧,一方面我也會遺憾自己浪費了五六年都沒好好讀書,否則就會知道更多東西 ,也能有更高層次的想法;但另一方面我又寧願保有這種簡單,寧願保有這種宇宙空間般 什麼也榨不出來,但又偶爾會跑出幾顆粒子的空無一物。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39.191.142 ※ 編輯: KuraHoshi 來自: 114.39.191.142 (08/14 2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