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 E：
昨天收到了妳的來信，很開心，每次讀著妳信裡的字句，看著信裡面的筆跡，都會讓我
想像妳是在什麼樣的時空和場景寫下這些，這種感覺是很奇妙的。總覺得妳的信就像灑
滿陽光的早晨窗邊，桌上放著的一盤煎蛋。自夢中睡醒，不管是多麼絕望、深沉、黑暗
的夢，只要睡醒，就會聞到一股很香的味道，關於這一天的希望的味道放在桌上，等著
我。我喜歡讀妳的信的這樣的感覺。信裡的字句與筆跡，總是充滿可愛的陽光與活力，
一如妳給人的感覺。妳是我想成為的那種人，妳是美好的青春與陽光啊。然而，我是在
妳的反面的那種人。這樣的我，為何妳總是願意用笑容，暱稱我是妳寶貝的朋友？
也許其實我知道的，為什麼可以？這是因為我並沒有把所有的悲觀完全釋放之故，關於
我的悲觀，我知道再好的朋友，都沒辦法負擔得起，那是只能容自己消化的某些絕對。
前幾天一個人在我最愛的咖啡店，翻著店裡的留言本，上面有一則留言像是在教我這樣
的事：「我的思想悲觀，卻不會因為自己的悲觀而影響任何人。」或許，悲觀的人都應
該學習這種品德，因為生命的痛永遠只有自己瞭解，傾洩太多給旁人，無論對方是自己
再信任的任何人，都是不道德的。
我很努力地自己吃掉絕大多數的痛苦了，很努力、很努力，但有時還是克制不了，前幾
天為著克制不了的情緒，不小心傾倒得太多給一個朋友，卻又封閉不接對方的關心電話
，怕對方聽到我大哭不止的聲音，隔天向他道歉，他一直一直安慰我，說沒有那麼糟，
還有改變的餘地，他可以幫我，我說我好累，他說事情沒有這麼糟你要有信心。
但我還是好累，我也知道這是惡性循環，但一點辦法也沒有地只能任其這麼循環而無止
盡下去，糟，再更糟，只能如此。我已失去好好活下去的信心與信念，可是我不願對方
也因為我的悲觀一直陷入我的悲觀迴圈裡，畢竟我打那通電話本意是道歉啊，為著自己
不小心克制不了，傾倒太多情緒而道歉，不應再讓任何一個朋友，為著我的情緒一起跟
著我打轉。那是不道德的。
所以當下我選擇講一些好笑的話打混過去，對方的聲音聽起來輕鬆了，很好，他相信我
沒事了，就好。只是在電話中我一直忍住想哭的念頭。放下電話之後還是哭了很久很久
，哭得眼睛都腫了。這些，也許也是你不能想像的。妳是陽光、溫暖的另一面，妳不屬
於我這裡。我的悲傷也不能放到妳那裡，在妳面前我總是強打精神，跟著妳一起說別灰
心明天還是很有希望，妳悲傷時我也是這麼鼓勵妳的，可是天曉得我自己已經破碎得無
法認為第二天還會有值得期待的事了，更別說是「希望」。那太美了，有如夢幻泡泡不
屬於我的東西啊。
然而，不能的，在妳面前不能太過絕望，在妳面前絕望，那也是不道德的。
只是，聽到妳說逛起我的網誌的心得，隱隱有一種「真好，無論多麼小的角落都還是有
人」的感覺，況且現在網誌只有幾個朋友會看得到，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角落了。然而，
事實上網誌裡真正絕望的東西，即使在已經隱藏起來沒有什麼人會看到的網誌裡，也還
是會被我隱藏起來，只給我自己看。雖然最初幾篇也許包括你在內，有人看到了，但是
現在我不會再如此，因為沒有人有責任要負擔我的生命，沒有，真的沒有。
讀完妳的信，馬上就提筆回信。寫了兩個小時，好久沒有花這麼多的時間只為了寫一封
信。但是我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把現在的某些思緒，儲存在未來的一個時空點下的某個
遠方朋友的感覺。突然感到，「活著」這件事，還是可以產生出這些小小的意義，好比
說寫信給妳這件事。妳在信裡，說我是有著純真心靈、直率的一個人。可是妳知道嗎，
我寧願學會世故一點，我厭惡自己的幼稚，喜怒哀樂總是不懂得隱藏，然而那卻是成為
一個社會人的條件。L在我生日過了很久以後，給我的生日卡片裡這麼寫道：「既然長了
一歲，就要再成熟一點、努力一點。」當時看完，頓時覺得一陣悲哀，原來我在L的想法
裡是如此不成熟的一個人。看完之後，突然很想離他遠遠的，畢竟他也是帶給我痛苦的
一個人，讓我又再一次知道自己無法去愛的人。
繼D之後，最後一次了，L啊，是最後一次了。L之後我不願再想像我可以愛誰，誰又可以
愛我。L之後我不會再信仰這一生，我可以擁有完整的愛與被愛這回事。
所以我已預見我將不會結婚，即使再渴望結婚之後的平凡生活，但我必得學會認清這種
平凡美好的生活與我的生命本質是完全不同的兩條路。唯有認清自己生命本質是孤獨的
事實，我才能夠徹徹底底對感情、對愛絕望，與自己孤獨的生命相處（而那又是另一回
事），唯有認清，才能更肯定地不去要一份也許容易獲得但是並不是真的渴望的愛，然
後學會不去愛不想也無法發自內心真正喜悅去愛的人，唯有正視孤寂，接受它，才不會
再輕易迷失自己，是的，唯有學會這一點似乎才是重要的。
但是孤寂感常常很龐大，龐大得讓我快瘋狂、感到生命崩潰怎麼辦？我還是要撐住，還
是要撐住是吧？我只能撐、不斷撐下去……
想起也曾經努力這麼做的邱妙津，她真的很努力了，千萬不要再為了她的自殺責怪她為
什麼要把悲傷放得這麼巨大了。她的日記已經說明了一切她曾經做過的努力。剛剛終於
把《邱妙津日記》看完了，花了一個月斷斷續續地看，總不敢一口氣看完，因為每次翻
都一定會大哭，哭到不行，哭到無法入睡，腦海裡都是邱妙津日記裡的一些字句，但是
，很意外地，剛剛看完之後心情卻是這一個月翻這本書裡沒有的平靜。好意外，我沒有
掉淚，就這樣看到最後一頁。
大概是我的心也跟著邱妙津一起死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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