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今天沒有吃到一整大塊豆腐的關係,還是體重又回到五十的關係,還是今天見
到C的關係,還是今天看了兩個人剛出爐的婚紗照的關係,總之,今天心情又跌到了谷
底,莫名地就跌到了谷底。很深很深的谷底。
剛剛沒來由地又大哭了。
愈來愈厭倦這種不時要跟很糟的心情、很厭世的想法不斷對抗的日子,日復一日。今天
中午C來我的學校查資料,請我幫他借書,順便一起吃飯。C是我大學時喜歡很久很久的
人,後來好不容易那種看待他的情感變成了好朋友那種,C也是一個本質上就很憂鬱的人
,可是他很關心朋友,就算自己憂鬱也會去傾聽朋友的憂鬱。一直以來,心裡有什麼話
,不管開心快樂難過還是憂傷,在別人面前會隱藏但是在C面前總是不會隱藏。
可是近一兩年來,我總感到我的憂鬱、黑暗愈來愈多,似乎不能再傾斜到他身上,讓他
當那個聽者,況且他也不是我的誰,並且他自己的性格也是憂鬱的,我再在他面前講一
些很憂鬱很沉重的心情是很不道德的事。然而今天本來很極力克制不讓那些莫名其妙、
亂七八糟的話語跑出來,可是我就是偏偏還是沒辦法制止,最後還是在C面前講了一堆很
虛無的話,然後一直掉眼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掉眼淚可是就是講著講著就掉了。
後來我問C:「你喜歡活著這件事嗎?」C說有時候很悲傷的時候也會想說死掉好了。但是
隨即他很緊張,問我為什麼問他這件事,我說是因為好奇問一下而已。C堅持檢查我的手
腕,我把兩手攤開給他,他檢查沒痕跡才說他放心一點,然而我說:「你是擔心我割腕嗎
?真正要自殺的人是不會用割腕這一個方法的,所以你並不能從判斷割腕的痕跡與否來判
斷這個人是不是真的想過要自殺。再者,看得見的傷痕又能證明什麼?也許我已經死過幾
百次、幾千次了但是一點看得見的傷痕也沒有。」
事實上,真的要死的話,光靠割腕根本不夠力,死意堅決一點,割腕加上吊還差不多。
扯遠了,並不是在說哪種自殺方法好,而是單純就「真的想自殺」與「選擇割腕」之間的
關係去討論而已。畢竟更多時候,割腕只是讓日後有某種生命的傷痕可以展示給別人看,
讓別人看到「我的生命是這麼這麼悲傷」一回事,然後看到的人就說:「何苦呢?你為什
麼要這麼傻傷害自己?生命沒什麼過不去的啊,千萬不要再這樣了好嗎?」然後不管是手
腕的主人還是看著手腕的人都在嘆息,陷入生命的沉重氣氛當中拔河,多半時候那隻手腕
的意義到最後就是剩下這樣而已。
然而,其實很多時候,真正的傷痕真的是肉眼看不到的,它是某種陰影,日漸加深的陰影
,直到足以吞滅一個人的時候你才會發現,怎麼這個人消失了啊?怎麼他什麼異狀也沒有
就這樣選擇突然消失了啊?事實上除掉不可抗拒的意外的因素以外,人不會突然消失,只
是會被逐漸蔓延、擴大的陰影吞滅了而已,直到陰影大到足以滅頂一個人的程度,自然而
然那個人就會從世界消失。就只是這樣而已。
並且,我總覺得,真正的陰影並不是巨大而始終橫在胸口的什麼,好比說記憶或者傷害或
者其他,相反地,它是生命在某些時間點上的毀壞,也許毀壞是因著被傷害而難以釋懷的
某些東西,但是傷害本身並不足以造成陰影,造成陰影的是日後這樣的遺撼與悵惘:「要
是能重回到那個時間點的話就好了,要是生命的這個地方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就好了。」
然而我們總是無法自時間面前回去我們自己,正是這種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那些時間點裡
重來並且修正、修補些什麼的遺憾造成了陰影,因為我們永遠回不到過去,回不去了。因
為回不去所以無法重來了。就像張愛玲《半生緣》裡的曼楨在十四年後與世鈞重逢,兩人
沉默了許久的空氣,最後只剩下這麼一句話:「我們回不去了。」就是像這樣「回不去了
」的嘆息才形成了生命裡的那些陰影啊。它是一種怎麼樣也填不起來的缺洞,生命不時往
那個缺洞慢慢一點一點地滲漏,你無法阻止,它必然,並且絕對。當它漏光並且一點也不
剩的時候,就是那些陰影完完整整把一個人吞滅的時候。
今天看柯裕棻的散文新書《甜美的剎那》,有一段話讓我很有感觸:「我不該翻這本書的
。書頁交錯回憶與想望。字裡行間參差一些閃現的片段,無關詩與文學,我只能暈眩流淚
。……老在我心裡竊竊私語的鬼魅,突然浮現並飄繞過來,我失了神,沒有再讀進任何字
,我發抖得無法掩飾。淚水叭答叭答掉在粗糙的紙面……然後視線裡只有模糊。我飛快的
翻動書頁以掩飾這狼狽的窘態,我知道秩序已經零亂了,我無法挽住這眼淚的決堤,甚至
紛擾的思緒也形成漩渦,我淚眼凝視漩渦的中心,那是一股龐大的力量。我感到深深的怖
懼並不由自主發抖,跌進去就出不來了。」
每次被一本書裡的某些字句觸碰到心裡的某些東西而淚流不止的情況,大概就像柯裕棻所
形容的吧,她形容得真好。況且,有時候書這種東西,是這世界上最能碰觸到人內心陰影
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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