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手腕上的錶，長針跟短針在十二的數字
上重疊的那刻，我從十二月二十三踏進了十二月
二十四。離下一次午夜長針與短針在十二的數字
上交會，還有二十四小時。
我的靈魂，從這一刻開始飄蕩。
在日記本上刻下第九次的十二月二十四，還
記得第一次寫下時，那種在喉間的酸楚，儘管那
已經是三千多個日子前的事，卻依舊留在那本日
記第四十七頁的皺折上，留在那些糊掉的藍色筆
跡裡，留在我腦海的牆壁上。
洗不去、忘不掉、磨不了。
那天，我很冷靜，從接電話到見了妳，我的
表情始終在維持某種頻率，起伏也沒有超過勉力
刻下的控制範圍。直到一切像條灰色蜿蜒騰向空
中之際，我都是默默地聽著旁人悲切的聲音，應
著他人節哀順變的話語，然後將目光投到那飄逝
的雲端，再用日記的瑣贅記事將一切封鎖。
不過，我忘了讓記憶和情緒一起跟隨，只是
天真的想，能這樣一輩子默然下去。
可惜，聖誕夜那晚，我的城牆被搗出個大洞
，我的磚瓦不停地塌陷，我的理性自制開始頹圮
，接著，快速、無預警的，崩潰。
跟往常一樣，寫下日期、天氣，打算開始記
載當天的日常生活。自從寫日記的習慣養成後，
哪怕僅是多佇足個五秒，我也能用上數十字來填
塞一切。滿滿的字數，多少覺得充實，進而消弭
一些空虛。
但，當我看到聖誕節的第一道曙光，擺在面
前的，卻依舊是除了天氣日期外的一片空白。
在那樣的佳節氣氛下，不願寫妳的事情，卻
又只想寫妳的事，虧我還在封面底下寫了只有自
己知道意思的「加油！撐下去！」結果，矛盾之
下的空白，終於喚醒自認為收得很好的悲傷、淚
水、思念、以及所有早該爆發出來的一切。
於是，一邊因自己的失控而驚嚇，一邊完全
放任全部的塵封奔流。
那一天，我沉沒在接踵而來的創傷裡，迷失
了自己。
所以，我學著在這些特定日子裡，讓靈魂四
處飄流，在沒有妳的街道內，沒有妳的燈光裡，
沒有妳的熱氣中，沒有妳的卡片內，再將這些自
己創造出來的「沒有」，寫在這一天的空白上。
今年亦然，
但，有些不一樣。
關上平常打發時間用的電腦遊戲，算算時間
，也該出去走走了。這次沒有計畫寫卡片，頂多
就是購買一些人情用的小禮物，結果一整個空閒
了下來。
也許因為是留在臺灣的最後一個聖誕夜，總
想做些不一樣的事情當當可笑的記念，所以忍受
著四處溫暖歡樂的氣息，我強迫自己走上人來人
往的街道。
很陌生。
往年這個時候我都會故意排班，為的就是用
忙碌避開會勾起回憶的這些重疊。闊別這麼多年
，再踏上舊途，一切都比那久未回去的故鄉還要
陌生，就像沒什麼交集的故人，見了面卻有份不
知該相認與否的尷尬。
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
對於人情用的小禮物，個人強推生活工場的
商品，雖有人會跟我辯說無印良品的東西比較好
，且近幾年生活工場的品質有略為下降的趨勢，
但基於愛用國貨的考量（生活工場是國內資本，
無印良品是外商），加上送禮對象多是些比自己
年紀小的，所以我還是走進顏色較多樣化的生活
工場。
客人不多，扣掉柔美的藍調樂聲外，剩下就
是人與人音量不大的嘻笑聲，以及充滿歡樂色調
的耶誕商品。
『這個時候，原來應該要這麼快樂。』當下
我沒有想這麼多，直到後來才意會到這的內心話
的奇怪處，僅管我還是感受有限。
隨便挑了幾樣東西，麻煩店員用不太好看又
有點貴的包裝紙包好，結完帳後，櫃台小姐對我
說了聲︰「謝謝光臨，聖誕快樂。」然後用微笑
結尾。
我應該要用「Merry Xmas」或「聖誕快樂」
來回答，但是擠了一秒多，還是擠不出個「Me」
或「ㄕ」發音的詞來，結果，我只好擠出一個笑
容交差了事。
我開始有點懷疑自己跟「正常」兩個字是不
是有漸行漸遠的傾向。
晚餐還沒吃，想起上次在小巷道看見的紅豆
餅攤，我並不知道那間的評價如何，只是隱約記
得那時被攤上的什麼東西吸引了注意力，但一切
總是模模糊糊，像是被什麼東西強行堵住了記憶。
直到我將車子停下，看到了攤子，才知道怎
麼回事。
「幸福紅豆餅」，攤子上這麼寫著。
原來，我遺忘了「幸福」。
忍著內心的難堪，我一口氣點了五種不同口
味，想著等會兒要用食物去塞住這些亂七八糟的
自悲自哀。
這時，有一群戴著大紅色聖誕帽，像是基督
教團契的人，邊走邊對四周行人此起彼落地說︰
「聖誕快樂！」而站在路邊的我，自然也被歸在
「行人」的類別裡。
同樣的，回應還是說不出口，直到隊伍即將
到達末尾，我才又擠出那慢了好幾拍的笑容略做
表示。
攤子傳來的招呼聲把我拉回現實，接過紅豆
餅的瞬間，老闆娘笑了笑，對我說了聲︰
「祝你幸福。」
我知道，那只是這個攤子的特色。
我知道，那只是代替「謝謝光臨」的台詞。
我知道，那沒有任何意義。
我知道，那跟我沒有關係。
我知道。
正沉浸在幸福的人，聽到這句話，應該會有
個發自內心，暖暖的微笑。
正在尋找幸福的人，聽到這句話，應該會有
份鼓勵的溫情，偷偷灌進心坎裡。
那，失去幸福的人呢？
看著慢慢走遠的團契，我追上前去，對著隊
伍尾端那兩個有點嚇到、帶點不明所以的陌生女
孩，說︰
『聖誕快樂。』
這是第一步吧，我這麼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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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起來，人生，似乎不過如此。
而我們卻不停在這段故事上，舞著不間斷的三拍子，開始、等待、結束。
跳著那名為「掙扎」的舞。
《Anamnesis》 http://www.wretch.cc/blog/trah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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