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士林夜市。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跟薄荷約出來見面。
倒不是故意要把話說的這麼感慨，只是畢業
之後，彼此生活圈的分別已經大到不能往日而語
－無論是仍死纏爛打在淡水回憶裡浮沈的我，還
是咬緊牙關在現實社會中掙扎的她。
重疊的日子變得遙遠，在回味中感到不可及
，在錯誤中汲取成長，然後逐漸從當年稚不經事
的影子、少女情懷的眼神上，走到不同的路，變
成現在的我們。
雖然，依舊有所失落、困惑；仍然難免傷心
、難過。曾經的若有似無，曾經的形同陌路，再
度聚首後，我們悄悄收在回憶裡，頂多拌著關東
煮、熱咖啡的香味，用莞爾輕輕勾勒而過。
界線，變得清楚卻不失親切，還隱隱帶著一
層單純的溫柔。
看了看時間，似乎有點遲到，難怪老是被她
冠上「大牌」的名稱，車子隨便找了個位置硬塞
，邊急急忙忙地打電話，邊半跑半走的往約好的
捷運站前去。
「用戶關機中。」哇咧，不會真因這幾分鐘
器到掛電話吧？（這個人完全沒在反省。）
想想，應該不會，不然之前那個遲了千年的
再度聚首，就沒有再赴約的可能性。照她那個少
了一條神經的個性，八成手機又出了得向休士頓
報告的狀況。
約定的地點前，跟平常大夜上下班的情形有
著天差地遠的距離，萬頭鑽動的景象讓人有點難
以想像夜半靜謐的真實性。
她不會站在人群中等，也不會大咧咧站在路
中央，那是只有我這種白目才會做的事情，所以
我開始從邊邊或站或坐的身影開始找起，果不其
然，她正站在公共電話前的角落，四處張望著。
「手機沒電了？」我心虛地想用這個問句掩
飾我遲到的事實，表情也盡量裝的一副打招呼的
自然，看起來好像沒被發現，不過幾分鐘後我還
是忍俊不住自己招了。
『大牌命。』她嘲諷地笑著。
我只能苦笑當作沒聽到。
夜市的行程，在當年Ｂ＆Ｑ的打工日子裡，
就已經被某個女孩給牢牢制約住，還記得那時每
天晚上十一點下班，就是兩人攜手在士林夜市留
下許多足跡。
我是個不愛逛街的人，但那卻是貧賤夫妻百
事哀的日子裡，唯一的娛樂。
儘管結局稱不上好聚好散，不過有些習慣，
我還是紀念性地留著，不想再去特別冠上什麼意
義，蹻情過後的空虛，有時會導致接踵而來的痛
苦，所以我總是當成一種習慣。
藍天關東煮。
關東煮這種東西，其實台灣每間店的味道都
差不多，唯一的不同都是在湯頭，不常看到自己
做料的店家。（註一）
士林這間也是一樣，不過湯頭我個人蠻推薦
的，雖不知道是否真有店家所宣稱的療效，但可
以免費續碗的湯頭，就跟大學城自助餐的免費加
飯一樣，對我有強大的吸引力。
喔，不要說我愛貪小便宜，關東煮的消費是
積沙「瞬間」成塔的類型，隨興幾樣菜下來，常
常一兩百元跑不掉。何況在店家的眼中，不很需
要成本的湯頭可以招攬顧客，無疑也是種利多。
因應薄荷的要求，我們走進了不在平常固定
行程裡，那間賣螃蟹羹跟油飯的攤子。我印象中
連這次加起來，應該進來不超過三次，東西雖不
至難吃，但一碗小小的螃蟹羹要價50元，實在有
點高消費，當初就是因為被這個不成比例的價錢
嚇到，才會將這間店列為拒絕往來戶。
反正都最後一次來吃了，紀念一下那種倒彈
的感覺也好。
碗的容量還是小的可憐，蟹肉條依舊小得跟
魩仔魚一樣，且還不知道一碗裡面有沒有十條。
不過這種為之氣結的感覺，挺令人懷念的。
儘管有點過期的微酸。
薄荷的男友打電話來，看她開心的樣子，雖
然有點大姊頭指使小弟的味道，不過一個願打一
個挨的幸福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
一直很想認識薄荷的另一半，除了所學的東
西有關連之外，心中倒是想看看是怎樣的令人不
放心的男孩，可以讓小女孩像大姊頭般，有點無
奈，卻又放不下，還有那一點帶著巧克力般的微
苦甜笑。
無論如何，依舊美味。
不會像以前的我，像便秘的排泄物，除了顏
色之外，其他沒有任何共通處。
真糟，曾幾何時，我居然開始這樣形容自己。
憧憬，那離我太遠了。
上海生煎包不見了，變成了一間名不經傳的
服飾店。
我對煎包其實有點又愛又恨，愛的是口感上
的豐沛充實，無論是貧嘴貪吃或填滿飢腸，都有
令人滿意的效果；恨的是縱橫出的橫溢肉汁，沾
上的油漬不適黏或黏膩濕滑。
不過還是阻止不了一而再，再而三購買，恍
惚進食，然後滿手油膩的厭惡。
這條路上一直有兩間生煎包在打擂台，除了
招牌的顏色跟圈圈裡供識別的姓氏之外，檯面上
擺出來的東西都極其相似。
要問為甚麼會選這間而不是路口那間，我也
說不出個所以然…也許只是對黃白配色的招牌比
較有好感吧（完全不負責任的說法）。
看服飾店的狀況，似乎已經開了一段時間了
，也間接證明有好些日子不曾來過這裡，不然沒
道理會到現在才發現。
該不會，我已開始悄悄地，慢慢地，厭惡這
個有過去不少足跡的地方？
我開始尋找，這種不協調排斥感的源頭。
沒有包子可以吃，我挑了對面的涼麵攤。
這間涼麵攤並不在原來的固定行程裡，之前
也僅光顧兩三次而已，但絡繹不絕的顧客，與當
時食用的美味印象，倒是讓我勇於介紹這間涼麵
給朋友。
畢竟這是間讓不喜歡吃涼麵的我，願意選擇
光顧的地方。
隨意叫了兩份涼麵與味噌湯，對於我的食量
，薄荷早已見怪不怪，只是吃慣陳氏涼麵的她，
倒是對我的推薦感到狐疑。
我是不知道陳氏涼麵的味道如何，我只知道
那裡有很多藝人進出，甚至有些藝人在出事的前
一刻就是在該店大吃大喝，感覺那邊的花邊新聞
會比實際商品來得有吸引力（誤）。
不過有沒有料，一吃就知道。
後來就翹著二郎腿在聽她的稱讚XD。
最後，以老闆臉很臭的章魚小丸子做結。
連鎖店的東西，就是那樣，所以我就不耗費
文字去寫一個到處都有的玩意兒。
吃飽喝足，也該回家了，臨走前，再看了一
次士林夜市的景象，我才想到，怎麼感覺跟原來
的行程有了許多出入？
原本做結的應該是有點貴的義大利冰淇淋，
不過不知道是被「哈根打死」養壞胃口，還是店
家真的品質下降，之前來的時候，第一口我的眉
頭緊縮度就爆表了，本以為只是偶發狀況，結果
後來再去，我的額頭還是一樣跟著報表，差一點
超越家俊的額頭紋。
還有電視山前的馬尾帥哥手捲也不見了，後
來聽說有復出一陣子，結果前去回味的時候，發
現攤子內站的變成一個傑尼斯型的男生。
記憶中的足跡，已經悄悄地磨逝，化為為一
撒撒細沙，揚在自己的疑惑、驚覺、記憶裡。
而我也是。
行程裡其實有經過水貨，可是我沒進去。
老闆一如往常在喊「找得到比他便宜的日本
進口玩具再跟他說」，工讀生也仍是一副愛理不
理的樣子。除了架上的玩具時有增減、更換之外
，店內的狹小還是一樣，門口的無敵鐵金剛帕青
哥螢幕也依舊有精神地閃爍。
變的是我。
我沒有再像以前那樣，錢包掏出來，開始殺
價，等老闆的名言把我的殺價堵回來，然後懸在
痛苦花錢與購物快感的矛盾裡掙扎，接著在組裝
那些玩具時，一口氣全部忘光光。
最後，又得苦惱組好的成品得擺哪裡（有來
過我房間的就知道，若不是空間利用到一個極致
，基本上我應該會被玩具淹沒。）
所以，變的是我。
我已經不是當年優柔寡斷的我，跟那時相比
我學會很多東西，學會怎麼狠心，學會怎麼無所
謂、不在乎，學會怎麼放手，學會怎麼欺騙自己
，學會怎麼提防別人，學會怎麼自我放逐。
當然，這是結果論。因為那些Not Good or
So Bad，所以才會有這些負面殘屑始終浮盪著。
而那些美好而蜜甜的事呢？濾過情緒的油渣後，
也許我能窺見鍋底的一二。
儘管，那光亮的存在，只曾在過去裡擁有。
而薄荷正如其名，以浮葉之姿飄游在水面上
，提醒我那些青綠色的正面氣息，而不是死死附
著的那片赤紅色腐銹臭味。
「如果我不說我家在哪，你還找得到嗎？」
送她回去的路上，她在後面似笑非笑的問著。
很久沒去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有把握，不過
憑藉記憶跟自以為超卓的方向感，雖有些遲疑，
我還是點了點頭。
那有點遠的距離，卻在沿途有太多的故事。
淚灑師大的那一年。
跟兔子的公館聯誼。
和平高中的歡樂。
鼓起勇氣的飯局。
當然，還有跟薄荷有說有笑的那段日子。
再多倒帶一點。
當年五十一級分推薦甄試的世新，
那一間我一眼就喜歡上的黑鬼親戚家，
還有，
當年雄心壯志的自己。
原來，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已經漏了這麼多
東西，已經忘了這麼多的身影。
跟薄荷道別時，我悄悄地在心中問，幾年後
回來，妳還會記得我這個朋友嗎？我還能認得出
妳嗎？妳還能認得出我嗎？
而，我，
會不會連自己都認不出來呢？
疑惑，不安。
月光，寒風。
依舊徜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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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人類的溫暖…是指什麼？」
夕陽下的山丘，我看著遠方，疑惑地問著在身旁的她。
她沒有做太多解釋，只輕輕地挽著我的手。
『這就是溫暖。』
《Anamnesis》 http://www.wretch.cc/blog/trah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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