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星期三下午有必修課，陽光像奶油一樣黃澄澄烘烤著寢室，我們掙扎
著「去海邊」的衝動。
有一次學姐介紹花蓮的海，她說：「花蓮的海是真正一體成型的藍色。」
「因為天是藍的，海是藍的，沙灘是藍的，音樂是藍的，人也是藍色的。」
她指著崇德谷地往清水斷崖的照片，說：「你知道海在山的下面，海浪聲是
不能造假的。」
天藍海藍是不能造假的。
我們騎著兩台機車不顧一切往海灘出發，穿越30公里來到一片礫石沙灘，拎
著鞋子，背著數位相機和可口可樂，一邊跳著越過沙灘，一邊大叫：「怎麼這
麼燙！」
石頭和陽光好像會咬人一樣。溫暖一整天的沙灘，溫暖一整天的海洋。舉起
手瞇著眼睛，海水在陽光底下閃閃發光，一塊一塊深深淺淺不同的藍。浪花唰
啦唰啦的拍打，發出唰啦唰啦的聲響。
我們一字排開躺在鋪好的薄外套上面，均勻抹好防曬乳液，用漁夫帽遮掩臉
蛋。用眼角餘光看著稀稀落落的釣客，觀光客以及為了去海邊而來的客人。用
漫不經心的態度聽著海浪，漫不經心地咬著吸管喝兩口可樂。
然後翻身，仰臥，像一條黃狗。
偶爾F16或民航機會低低的壓過天空，身體會隨著越來越近的轟隆轟隆而震動
為了過分壓低的飛機做好逃生的姿態。
第一次看見海洋，也會發出「啊」的單音節和驚嘆號。確定自己會一而再再而
三為了好天氣去海邊的時候，一切變得漫不經心起來。
海是我們的一部份。有時候沙灘上只剩下一只帽子和一雙鞋子，有時候把正在
調整自拍角度的對方拍下來。我們是海的一部份，無法分析誰是獨立的部分。
好脾氣的海也會有生氣的時候。
學姐說：「小的時候，爸爸最喜歡在颱風天去海邊。北濱有一個涼亭平常沒什
麼人會去，那是提供給颱風天去觀潮避雨的人用的。
那個時候海浪就不能叫做浪花了，那是真正的波濤洶湧。
一家人全副武裝，穿著雨衣抓著開花的雨傘，躲在涼亭裡頭，大浪打上來，
全部的人都全濕了。
大家邊尖叫邊往後退，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捲走了，可是嘴巴上還是一直說：
好刺激！好刺激！」
我從沒一睹生氣的海。只有在下雨天的火車經過崇德谷地，山洞與山洞之
間三角形的海域，佈滿水珠與水氣的玻璃窗外，天是灰色的，海水是灰色的，
一塊深深淺淺的灰藍色
即使不必去海邊也可以看到星星，還是會嚷著「走吧！去海邊看星星！」
雙十國慶吃完燒烤，大夥意猶未盡提議去海邊看星星。海的天空中掛著一個
大大的黃色物體，S大喊:「根本就看不見星星，月亮太亮了啦！」
月亮大得像隨時可能迫降的黃色飛行船，遮蓋了星星的亮度，天空一片墨黑，
海也是一片墨黑，我們吃驚地注視著巨大的月亮。
墨黑為了月光而生。只有海水嘩嘩吵著證明依然存在在墨黑之下。
有一次學姐指著海的天空說：「以後這裡會出現一條新的公路。」
「從公路看下來海一定很美。」S說。
「可是好像被劃開什麼…」我看著學姐手指的方向，那裏除了藍，什麼都沒有。
「以後花蓮的海就不會是一體成型的藍色了。」學姐說。
我努力的想像未來的公路的景象，卻覺得好像看見一張漂亮的風景照片被點上
髒汙。舉起手臂努力地揮動，想要用力地抹掉，擦掉。
我無法想像有一天海會出現在公路底下。
然而，海還是那樣一派無辜的表情，唰啦唰啦的拍打，發出唰啦唰啦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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