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闡述世界貨幣儲備演進史，自歐洲殖民帝國時代起至美元稱霸世界，細說美元霸權的
發展、挑戰與爭議。本文由動區專欄作家 投研雙傑 撰寫。
原文網址
https://www.blocktempo.com/us-dollar-currency-hegemony-war-part-3/
上篇《美國霸權誕生史・貨幣體系〈二〉日本泡沫陰謀、海珊石油、索羅斯撕碎歐盟統一
夢》，我們談到了日本的崛起，以及這個當時最有能力挑戰美國卻突然泡沫化，以至於至
今未能擺脫泥淖的可能原因，想要讓石油脫離美元綁定歐元，最終卻受到戰爭洗禮的海珊
與中東，以及遭到金融巨鱷「喬治・索羅斯」狙擊，最終離統一大夢漸行漸遠的英格蘭與
歐盟各國。今天，就讓我們接續看看與我們息息相關，最近的世界大事！
11 爆破
出人意料的是，歐元完全替代歐元區內所有貨幣後，表現一直非常強勁。
到 2008 年，歐元區共有 15 個成員國，超過 3 億人直接使用歐元，歐元仍是美元霸權
的最大競爭對手。歐元區有世界儲備貨幣所需的規模，出口是美國的兩倍，德國是亞洲地
區主要的貨物出口國。
同時，歐洲中央銀行也展現出他們維持價格穩定的能力，成為全歐洲的一流中央銀行，具
有和聯準會媲美的統一貨幣權力，贏得了廣泛的依賴。基辛格曾戲言：
當你想給歐洲打電話時，你不知道該找誰。
這已經不適用歐洲的貨幣政策領域，基辛格現在可以直接找歐洲中央銀行。這鼓舞了歐元
挑戰美元霸權的決心，要實現這目標，除了歐盟，最合適的莫過於「地中海聯盟」計劃。
「地盟」成立於 2008 年金融海嘯最嚴重的時候，一成立就處在全球經濟的核心地位，歐
盟借「地盟」從經濟上整合中東，圖謀對中東石油的控制，實現在石油上用歐元取代美元
的目標，從根子上動搖美元的霸權。
顯然，這是美國絕對不可能接受的。
2009 年，美國剛從華爾街銀行家製造的 2008 年金融危機稍稍恢復，就立即引爆了杜拜
債務危機。
美國的評級公司，成了危機的引爆器。2009 年 10 月 17 日，穆迪發布報告指出：
杜拜負債增長迅猛，嚴重超出安全邊界。
同一時間，標準普爾和穆迪下調了杜拜國有企業的評級。
11 月 25 日，杜拜突然宣布，負債額達 590 億美元的杜拜世界債務償還暫停，這沉重打
擊了歐洲，杜拜債務危機全面爆發，歐盟遭受重創，僅僅是英法德持有的杜拜債權就高達
710 億美元，其中英國持有 495 億美元。
消息公佈後，歐元立即潰敗，而美元則絕地反擊。次日，歐洲股市一開盤就暴跌 3%。
為了徹底打垮歐元的攻勢，緊接著杜拜債務危機，美國又引爆了希臘債務危機。如果說引
爆杜拜債務危機是隔山打牛，那麼希臘債務危機就是直接在歐元和歐盟身上插刀了。
2009 年 12 月 8 日，美國惠譽評級公司宣布，將希臘主權信用評級由「A-」降為「BBB+
」。希臘股市應聲大跌 6%，歐元兌美元匯率大幅下挫，希臘債務危機爆發。標準普爾和
穆迪緊隨其後調低對希臘的評級。
與此同時，希臘財務造假以擠進歐元區的秘密曝光，幫助希臘政府財務造假的正是大名鼎
鼎的美國投行 —— 高盛，高盛共拿到了 3 億歐元的佣金，但這只是開始。
高盛知道希臘的致命缺陷，三大評級公司下調希臘評級後，他聯合兩家對沖基金大肆拋空
歐元，還散佈希臘破產的謠言。
在一系列的連環打擊下，整個歐洲的金融和經濟陷入泥淖，歐元一路向下。
但美國的反擊還沒有結束。高盛的歐洲業務（財務造假）夥伴不止希臘，還包括意大利、
葡萄牙和西班牙等。
三大評級機構同步調低葡萄牙、西班牙和愛爾蘭等多個國家的評級，歐洲債務危機在整個
歐洲大陸上呈燎原之勢蔓延開來，葡萄牙（Portugal）、意大利（Italy）、愛爾蘭（
Ireland）、希臘（Greece）、西班牙（Spain）對歐元和歐洲金融穩定的拖累最大，被譏
諷的合稱為：
歐豬五國（PIIGS）。
面對美國的大力反攻，歐盟實在頂不住，不得不做出妥協和讓步，「地盟」被掃進了垃圾
堆，歐盟放棄從中東方向上向美國施壓，歐元兌美元繼續下跌。美國通過爆破歐洲國家的
債務贏得了美元和歐元的爭霸戰，將自 2002 年始強勢了 6 年的歐元打斷了脊梁。
最終，出人意料的是，起源於美國的 2008 年金融危機，祭品反倒是歐元。
12 平衡
2008 年金融危機前，中美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中美之間的關係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
關係。中國消費不足，過度儲蓄，而美國則儲蓄不足，過度消費。中國購買美國的國債把
錢借給美國人，美國人再用借來的錢從中國購買商品，這一循環推動了全球經濟向上。
這種循環的結果是在中美之間形成了一種金融「核」平衡。中國是美國最大的債權國，中
國持有巨額的美元國債，美國是中國出口商品重要的目的地，這是雙方手中的「金融核彈
」。
過去，美國周期性的通過金融攻擊收割日本、歐洲、東南亞、俄羅斯，一個重要原因是，
在美國人眼中，游離於美國本土之外的巨額美元是對美元霸權的真正威脅，美國人必須不
惜一切代價消除這種威脅，而各國央行的巨額美元儲備正是美國人重要的打擊目標，具體
來說：
美國人有計劃，有意識地從全球各地回籠美元。
而在當下這種金融「核」平衡中，美國不敢向中國發起大規模的金融攻擊，因為如果中國
遭受大規模金融攻擊必然會拋售美國國債，以穩定金融和進行反擊，這會造成美國國債利
率飆升，資金外流，摧毀美國金融市場，重創美國。
中國也不可能主動大量拋售美國國債，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美國肯定會中斷對中國商
品的進口，中國的外貿將遭受重創，引發失業問題，帶來不穩定因素。所以這是一種微妙
的金融「核」平衡。
中國對金融戰爭觀念最清晰的闡釋，是喬良在 1999 年寫的題為「戰神的面孔模糊了」的
一篇文章，這篇文章被收錄在深刻影響冷戰後戰爭觀念的奇書《超限戰》中，文中有一段
講到：
金融戰作為雖不流血但同樣具有巨大破壞力的非軍事戰爭形態，正式登上了曾被軍人和武
器、流血和死亡一統天下數千年的戰爭舞台。相信用不了多久，它就會成為正式的軍語理
所當然地進入各類軍事詞典，並且在下個世紀初葉人們編修的 20 世紀戰爭史中，成為極
為醒目的一節 …… 在核武器已成為嚇人的擺設、日漸喪失實戰價值的今天，金融戰正以
其動作隱蔽、操控靈便、破壞性強的特點，成為舉世矚目的超級戰略武器。
《超限戰》不僅預言了美國的金融戰爭，還準確預言了 911 事件。如同核武器一樣，威
力巨大的金融戰爭沒有發生的原因，在於金融「核」威懾的存在，雙方都不敢輕舉妄動，
貿然打破平衡。
要打破這種平衡，首先要彌補自己的短板。對於中美兩國來說，都要調整自己的經濟結構
。美國需要再工業化，增加儲蓄；中國需要擴大內需，降低對美國市場的依賴。誰先調整
到位，誰就佔據先機。
2008 年的金融危機，更是加速了這一趨勢。
因此，我們看到，美國不斷壓迫人民幣升值，舉起貿易保護的大旗，悍然發動毛衣戰、進
行科技脫鉤。中國則在大力促進消費、擴大內需、降低外貿對美依存度、科技攻關解決「
卡脖子」的問題。
13 較量
2008 年金融危機，源於美國次級抵押貸款債務的崩潰，危機讓美國從神壇走下，眾人感
嘆：
美國已經喪失作為一種經濟模式的所有信譽。
而其他新興經濟體特別是中國，則煥發著迷人的光彩。毫不奇怪，中國也想嚐嚐世界儲備
貨幣地位賦予一國的巨大力量，挑戰美元的霸權，這得到了俄羅斯等多國的支持。
2008 年，普京向中國建議，放棄將美元作為交易和儲備貨幣。同年 11 月 15 日，伊朗
將其財政儲備轉換成黃金。不久後，道瓊報導，中國考慮提高其官方黃金儲備的目標。
2009年，美國財政部長蓋特納在北京大學演講時，試圖讓在座的天子驕子相信，中國持有
的美國國債是安全的時，引來的是哄堂大笑。
同年 4 月，中國央行副行長胡曉煉才公佈，自 2003 年以來，中國通過多種方式，增加
了 454 噸黃金儲備，這引發了美國的巨大擔憂。
如果是布雷頓森林體系，在某個時點，中國可以要求將持有的國債用美國的黃金儲備贖回
。於是，考慮到中國持有的美國巨量國債規模，美國將沒有黃金儲備。想像一下，將與
1960 年代，戴高樂搬回黃金一樣：
中國的海軍艦艇抵達紐約港，一支全副武裝的美軍車隊從西點軍校沿著帕利塞茲州際公路
向南移動與艦艇匯合，黃金被裝運上船並最終到達在上海新建的金庫。
毫無疑問，這樣的場景會令美國人震驚，美國絕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因此，貨幣事務成
為 2008 年金融危機催熟的中美關係的焦點話題，為了遏制中國，美國無所不用其極。
美國在釣魚台、黃岩島大做文章，全力阻止中日韓「東北亞自貿區」的成立，美國不能容
忍出現一個「亞元區」來分割美元市場。
美國高調成立「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TP），核心內容是免除關稅，其中沒有中國
。同時，美國與多國簽訂貨幣互換協議，同樣將中國排除在外。
中國開始反擊，你搞 TPP，我就另立山頭，加入「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RCEP）。同
樣的，從 2008 年 12 月至 2009 年 4 月，中國央行密集的與韓國央行、馬來西亞央行
、白俄羅斯央行等連續簽訂總額高達 6500 億元人民幣的雙邊貨幣互換協議，這是人民幣
國際化的第一步。
面對美國的步步緊逼，在胡曉煉披露中國央行增加黃金儲備前一個月，央行行長川哥在央
行網站上發表署名文章《關於改革國際貨幣體系的思考》，炮轟美元霸權，他表示：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特別提款權（SDR）應取代美元成為世界儲備貨幣。
這直擊美元的七寸，SDR 可以消除美元的超級特權，大大提高世界金融市場的安全水平，
解決中國持有大量美國國債的困境。
SDR 引發了廣泛的共鳴，中國、俄羅斯和巴西表示願意購買 700 億美元的 SDR 計價債券
，以充實 IMF 的資源。
雖然美國不敢對中國、俄羅斯直接下手。但 2011 年，當 IMF 董事總經理斯特勞斯。卡恩
呼籲使用新的世界貨幣來挑戰美元的主導地位時，紐約索菲特酒店的一位女傭指控施卡恩
性侵犯了她，他被迫退出 IMF。
這一方面暴露美國為了捍衛美元霸權，無論什麼卑鄙無恥的手段都會使出；另一方面也再
次揭示了，IMF 是美國的傀儡。
中國也並非真的想通過 SDR 來挑戰美元的霸權，川哥的建議主要是政治宣言，表達中國
對當前美國主導的國際金融體係安排的不滿。
14 升維
對美國金融體系的不滿是全球性的，連美國人自己都無法忍受美國金融體系的馬前卒 —
— 華爾街的銀行家。2011 年，美國爆發「佔領華爾街」運動，工人階層聲討資本家：
是他們引發金融危機，受苦的卻是我們！
這場運動無疾而終，一切照舊，華爾街還是那個華爾街。在既有的框架下，很難擺脫美國
處心積慮構建的全球金融框架的控制。
但揚棄過往的金融體系，進入新的貨幣戰爭維度，機會向全世界飽受美國霸權欺凌的人民
敞開懷抱。
2008 年金融危機後的一天，一個神秘的密碼龐克中本聰在比特幣的創世區塊寫道：
2009 年 1 月 3 日財政大臣將要第二次援助銀行。
這句話是英國《泰晤士報》當天的頭版文章標題。將這樣一句話記錄在比特幣的創世區塊
上，很容易讓人感受到中本聰對央行援助「大而不倒」金融機構的嘲諷和不滿。
中本聰希望創造一個脫離美元霸權的電子貨幣，擺脫巨富、銀行家和資本家對人民的金融
壓迫，讓人民獲得金融自由。
雖然天才駭客的最初願景沒有直接實現，但他創造的比特幣如同神蹟一般，啟迪了人們如
何撕碎美元霸權的鐵桶江山。
美國金融主導地位的支柱是環球銀行金融電信協會（SWIFT）和美國的代理銀行網路。兩
者為美國提供了超越其他國家的巨大影響力，美國越來越肆意的以「目標政治人物和他們
的親信圈」為幌子實施金融制裁，打擊朝鮮、伊朗甚至俄羅斯等對手。
像吸毒帶來的毒癮一樣，美國越來越依賴將經濟制裁作為核心的外交政策工具，大大增加
了使用的頻率和範圍，這甚至引起了歐洲的不滿。
2014 年，美國製裁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時，克里姆林宮只能放棄經濟增長積存外匯，以減
少外國債權人和製裁的威脅。
2018 年，川普單方面退出伊朗核協議，對伊朗實施金融制裁，歐洲除了跟隨美國的步伐
別無他法，因為歐洲不能冒失去美國銀行的風險。
毫不意外，伊朗、俄羅斯、中國甚至歐洲都在努力挑戰美元的霸權，都想建立新的全球金
融體系，繞過美國對現有全球金融體系的控制。而在中本聰創造的數位貨幣引入後，這種
可能性大大的增加了。
去年，英國中央銀行行長馬克。卡尼呼籲使用一種國際數位貨幣，這種貨幣可以：
減輕美元對全球貿易的主導影響。
俄羅斯已經開發了一種 SWIFT 替代方案，稱為財務訊息傳輸系統（SPFS）；中國有自己
的版本，稱為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CIPS）；五個歐盟國家已加入了「貿易互換支持工具
」（INSTEX），以繞過對伊朗的制裁。
數位貨幣提供了可擴展的跨境機制，可繞過當前美國控制的系統，避免美國的審查和製裁
。加拿大和新加坡的中央銀行，在探索用智能合約在數位貨幣系統之間傳遞消息。香港和
泰國的貨幣當局已經在沒有中介機構的情況下，測試了各自貨幣的雙邊支付。
歐洲中央銀行則與加拿大、日本、英國等的中央銀行建立了一個工作組，以探討國家數位
貨幣項目的跨境互操作性。
在向數位貨幣遷移的這一歷史趨勢中，中國目前則是一馬當先。
15 火花
4 月下旬，中國的數位貨幣到達一個重要的里程碑：
經過央行超過五年的研究，中國成為第一個對國家數位貨幣進行真實測試的主要經濟體。
中國的快速行動，是祖克伯推出的 Libra 逼迫，川普咄咄逼人下的產物。
央行數位貨幣研究所所長穆長春稱，如果 Libra 被所有人接受並成為一種廣泛使用的支
付工具，那麼一段時間後，它很可能會發展成為一種全球性、超主權的貨幣。我們需要：
提前計劃以保護我們的貨幣主權。
想像到 2022 年，美國從摩薩德獲得情報，伊朗正在為核武器和導彈計劃採購必不可少的
部件。雖然美國對伊朗的經濟制裁仍在，但伊朗已將其大部分國際貿易轉移到了一種新的
基於人民幣的系統上。
這種基於人民幣的中國數位貨幣使德黑蘭可以避免美元交易，從而避開了美國金融機構的
審查。
結果，伊朗對中國、印度和歐洲的石油銷售增加，為伊朗提供了美國當局無法監控的重要
收入來源。
當伊朗決定迅速發展核武器和新的中程導彈以投射核武器時，美國將不能再以經濟制裁作
為應對威脅的主要手段。
美國絕不會善罷甘休，看著美元霸權旁落。畢竟，美國最賺錢的出口品，不是 Iphone、
偉哥、波音飛機、好萊塢電影 ……，而是印著班傑明。富蘭克林的綠色紙片 —— 美鈔。
這是美元霸權的獎勵。
1935 年，美國財政部長小亨利。摩根索提醒中國大使，「我們感到，對於兩國而言最好的
辦法就是，中國元以美元的形式報價」，即盯死美元。
當時，羅斯福政府決心要阻止中國以及歐洲列強對美元的持續貶值。美國認為只有讓中國
將其貨幣與美元掛鉤，才能維護美國的產業競爭力，如同現在美國要求中國將其貨幣與美
元脫鉤來保護美國產業競爭力一樣。
因此，川普多次指責：中國是貨幣操縱者。
美國評價貨幣問題，依據的從來不是事實，而是給定任意一個時點，如何打贏貨幣戰爭，
確保美國和美元的超級霸權，如何使美國利益最大化。
當美國用盡不流血的手段還達不成目的時，我們需要萬分警惕美國權力的另外一個來源：
美國軍隊。
川普的瘋狂行為告訴我們，大國之間的摩擦火花，也許並不遙遠。〈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