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清澈的鳥囀聲散發著強紉的生命力，讓這個不成模樣的冬季增添
了幾分蓬勃的朝氣。床邊，擾人的鬧鈴正把一個女孩從弔詭的夢境中抽
離，縱使理智與現實合力戰勝了慾望，她依然認為這是個荒謬的選擇。
兩個不成調的旋律迴盪在房間的四周，她知道自己將再度踏入這個被暈
開的世界，像在夢裡一般，有些模糊、有點危險、但也帶著一絲絲冒險
的味道。
「....我只是從那個夢境轉換到這個夢境罷了，反正它們都很模糊。」
咬著牙刷，隨手搔了搔尚未整理的長髮，望著鏡中那張邋遢的臉，女孩
每天都是這樣向自己打招呼。
坐在梳妝台前，女孩開始小心翼翼地上著妝，這對她來說是一件不容易
的事情，尤其在她常把睫毛刷、眉筆跟鉛筆給弄錯，或是把口紅、護唇
膏及電池給混淆時。縱使過程有些手忙腳亂，縱使她始終無法確定自己
的睫毛數目，但她依然希望自己是一個最美的女人，這是與生俱來的驕
傲天性，她跟其他人並沒什麼不同，每天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完全擁
有自己，在繁複的夢境裡也是，在喧囂的現實生活中也是。
※ ※ ※
漫步在大街上，她用力地擠了擠眼，原本像是被一堆色塊所拼湊出來的
景致，似乎有了不一樣的輪廓，但那也僅止於幾秒鐘，不過也足夠了。
確認了自己的方向後，她用力吸了一口氣，嗯！早晨的空氣真是讓人心
曠神怡，而後她一邊哼著輕快的歌，一邊展開新的一天。
站在候車處，看著迎面而來的公車一輛輛的駛去，她無法在短短的兩秒
內確認它們的號碼....不，更確切的說，這些公車在她眼裡僅是一堆會
自行移動的大型的立方體，立方體身上的顏色都混雜在一起，所以看不
看得到其實已經沒什麼分別。跟往常一樣，她環顧了四周，找到一個看
起來像是個女性的身影後，便從容地向前....
「小姐，不好意思，我看不太清楚，可不可以麻煩妳告訴我停在前面的
公車是幾號？」。她得把握住公車停頓的短短數秒，利用詢問司機的方
式或隨身攜帶的望遠鏡迅速得知公車的號碼，或是幸運的遇上一個會幫
她查找公車的人；如果當下都沒辦法做到？她就會硬著頭皮攔下每一輛
公車，直到遇上需要搭乘的車子為止。
對她來說，以往人跟人之間的距離猶如深不見底的海溝一般，難以捉摸
、又無法觸及，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經慢慢習慣了那些可能隨時發
生的冷漠回應，大概是她常掛在嘴上的那個論點在鼓勵著她：「既然是
一個模糊的夢，那就在裡面用力的擺動肢體、大方的暢所欲言啊！反正
永遠都醒不了，何不痛快地享受它？」，她就是這樣一個勇敢又達觀的
女孩。
※ ※ ※
嘈雜、紊亂的辦公室，在她眼裡像是一窗印上水氣的街景，街上每個人
的表情都是扭曲且難以辨識的，就算把眼睛瞇得再細，她一樣無法清楚
辨明任何一個人的外貌或喜怒哀樂。
其實這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在辦公室裡，當下她必須做的，就是把臉緊
貼著電腦螢幕，專心分辨觸目所及的每一字、每一句，然後再把視線貼
近桌面上的每一份文件，必要時還得從抽屜裡搜索出輔助工具來幫忙，
再回頭緊盯電腦螢幕、再透過輔具檢視每一個細節、週而復始....只要
坐在這個位置上，她每天就會重複著這些動作，用一種獨特的方式。跟
其他人一起立足在這個不到十平方公尺的空間裡。
她已經習以為常這樣的工作模式，縱使在別人眼中這看起來並不方便；
或許吧！這樣的動作看起來可能有點突兀，但她卻能因此樂在其中。她
的同事也早就司空見慣：「沒什麼好奇怪的，因為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做
好她分內的每一件事情。」，這是不知情者提問時最常得到的一句話，
※ ※ ※
每到用餐的時間，公司對面的小咖啡屋就是她最常光顧的地方，距離雖
不到百公尺遠，她卻必須以最謹慎的態度慢慢移動。
公司連外樓梯是她最頭痛的地方，樓梯與止滑條的色澤太過接近，在她
視界裡就像是一個單一色調的波狀路徑，她並沒有辦法迅速的辨識出樓
梯的階段分隔，所以必須得小心地以慣用步伐確認後才能安心通行。午
間的豔陽對她來說也充滿危機，刺眼的光線讓她無法清楚辨識紅綠燈或
來往的車流，不過還好可以靠著路口其他人的行動來判斷前進與否，那
如果這個路口只剩下她一個人呢？「那就等我確定所有車子都停住後再
過去。」她以一種近乎輕鬆的態度回應著。
進入咖啡屋後，迎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濃郁的咖啡香，搭配不知名的輕快
爵士樂曲，頓時的確讓人有一種放鬆的感覺。這個女孩不疾不徐的先選
擇了一個位置坐下，然後老練的從手提包裡拿出隨身的小型望遠鏡，仔
細端詳著櫃臺上方的菜單。
「很多店都沒有手取菜單可以近看，老闆或店員也不見得有空念給你聽
，這時我就會先找個位子坐下，順便搜尋一下價目表或菜單的位置；確
認菜單的位置後，就用望遠鏡看，然後再去點東西。」語畢，女孩晃了
晃手上的小型望遠鏡，得意地笑著。
※ ※ ※
夜晚對她來說，是一齣光點與闇點所匯集而成的歌舞劇，步伐急促的人
們迅速地穿梭在車流所交織出的光影之間，她則像是一個被孤立的異國
旅人，佇立在舞台的中央處，百般無助，但也無可奈何。
「你總不能一天到晚都依賴別人吧？所以這種情形我得學著去應對。」
也許步履有點闌珊，但女孩靠著自己的力量設法避開所有的危險，崎嶇
顛簸的路面也好，雜亂無章的騎樓也罷，在她那個被暈開的不協調視線
裡，這些都只是一塊塊模糊的色布，唯獨中間潛藏的危機顯而易見、讓
她沒有多餘的工夫去品嚐冒險所帶來的刺激和新奇感。
對一般人而言，這條路或許只是再也平常不過的歸程，但對這個女孩而
言，卻是充滿著未知的風險與困境，我們無法知道她是如何度過這些難
關的，但唯一能相信的是，她每天一定都得用一種新的方式去經歷自己
的人生，在豁達開朗的面貌背後，很有可能是一張疲憊不堪的倦容。
※ ※ ※
女孩回到了家中，這是她再也熟悉不過的環境，既安全、又舒適，茶几
上的桌燈透著柔和的光，讓整個房間充滿著一股溫暖的味道，她不需要
透過視覺去見證，便能清楚感受到這些友善的氛圍，比起視而所見的一
切，她更相信自己心靈或身體所體驗到的任何一種感覺，這不是什麼特
異功能，而是她透過生活所產生的一種自我體悟。
走進浴室，女孩湊近鏡子再次探見自己的輪廓，在這一刻，暈開的世界
彷彿會自動聚焦一般，一目瞭然的輝映在她的眼前。女孩知道自己今天
順利地通過了考驗，而且獲得了另一個被考驗的機會，她的冒險還在持
續，明天又是一趟奇妙的旅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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