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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桅再次撞上,沉默,還是沉沒? 劇作家:Michael Frayn 導演:符宏征 主演:邱安忱 謝俊慧 吳定謙 時間:2008/03/29 19:30 地點:台大鹿鳴劇場 一個原子軌道的舞台意象、兩種立場的衝突矛盾、三方靈魂的交叉答辯,把哥本哈根會談 帶到舞台的、宇宙的、人類的中心;然而,每個靈魂都是又在中心,又不在中心,又看的 見自己,又看不見自己。音樂的動機、燈光的詩意、影像的內斂,這齣戲的每個環節都成 功地烘托出一致的調性,且維持到最後一個畫面。時而重疊時而跳躍的時空,時而低迴時 而衝撞的語言,同著繞道而行的遊魂魅影,建立起一種哲思的氛圍;雖然整個劇本都是詞 條都是文字,但透過這樣的呈現,身體的感官卻是神奇地被打開來,出神般地「感覺」劇 場空間以及它所帶來的一切,而光是這點,就足以奠定這個製作的成功,畢竟「感覺」這 回事,在觀戲過程中,該是最原始也最純粹的吧。 開演前入席,關鍵的「物理知識」投影在八幅寬度不一的投影幕上,這些中間有間隔的投 影幕是前後舞台的區隔,也是光影互補的呈現空間。打上的光是藍色的,枯枝的影子占據 一方,傳來的是林間的鳥叫聲;波爾與海森堡的許多物理發現其實就是在林間散步時的靈 光閃現──物理數學理論與樹枝鳥鳴散步,這樣的組合衝突而有趣,但仔細想想,也頗富 哲理。藍色燈光也為這齣戲的基調做了一次預示:超現實、浮掠、沉鬱內斂。我蠻贊同開 演前投影這些物理知識的做法,除了讓觀眾更能了解劇情以外(其實我覺得看戲前先看延 伸閱讀還是最好的做法,這方面我覺得動見体劇團做得很棒),投影的速度和光影的設定 也都是一種暗示,我認為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我很喜歡燈光設計的部分。許多色燈的搭配,轉換的過程,不僅帶來詩的意境,也如夢似 幻,給了模稜兩可的想像(dreamlike, ambiguous);這種氣氛的經營和劇本基本設定平行 (三個鬼魂的回憶、可以跳來跳去的時空、超現實)、也契合主題(uncertainty)。有些 理論認為劇場裡面不需要絢麗的多變的燈光效果,因為那樣會使劇場僵化或者干擾觀眾的 情緒;但我覺得這裡富有巧思的設計卻是絕對沒問題的,因為它讓這個「非寫實」劇本在 這種協助下變得更「合理」。另外印象深刻的是第一幕開場的光影設計。海森堡坐在舞台 (軌道)的中央,瑪格莉特和波爾分別坐在他的右手和左手邊,此時四道強光自中側台和 觀眾席側邊打向兩個男演員,四個影子投影在後面分割的幕上──瑪格莉特在這邊沒有影 子,只有波爾和海森堡四張面對不同方向的臉,破碎且疏離。這一幕的設計很清楚地暗示 兩個演員的心理狀態,且影子和演員本身的表情相對照之下,也是很棒的視覺呈現。 談到影像就得說說投影這部分。投影是近年劇場的重要實驗環節之一,當然也有人因此開 始探討投影的必然與不必然,好與壞利與弊。在我看過的戲裡面,常常我也覺得,除了外 國劇團的字幕投影以外,很多時候投影的設計並沒有夠強力的必然性;不過哥本哈根就並 非如此了。除了開始前的物理知識投影,主要的設計還有某段台詞提到愛因斯坦等重要科 學家時,在投影幕上呈現的科學家照片,以及提及複雜數學運算時自投影幕上方緩慢掉落 下來的元素符號與數學代號(這個部分同時進行的是小遊魂們在後台黑板上用各色粉筆快 速寫出複雜的數學運算公式,我很喜歡這部分,粉筆疾疾撞擊黑板的聲音和投影幕上緩緩 落下的符號並置,有種說不出的奇妙感覺)。這些設計除了豐富視覺效果以外,我覺得最 重要的是藉由這些東西調整戲劇行進的速率和焦點,讓一直接收台詞的觀眾因為視覺上的 變化(畢竟視覺上的變化是最易察覺的),不至於感到沉悶或者分神,而是因為這個新變 化的刺激再次調整自己看戲的模式和感官,然後更加專注。 音樂也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部份。雖然只有一個重複的旋律和動機,從頭到尾出現的時候都 是用相同的樂器演奏,同樣的速度,同樣的背景,但是氣氛也是襯托地恰到好處啊!覺得 是很內省很深沉的音樂耶,不知道為什麼...(?)音樂的重複,呼應到對於哥本哈根會 談的辯論、主角內心的掙扎摸索、繞著軌道而行的大遊魂小遊魂們,反覆交鋒的語言和解 釋、以及長久以來對於科學與人性的探討──整個劇作不停的打轉、重複,但每次的環繞 卻又不盡然是完全的複製,有些細微的聲音總是會自最深的地方被牽引出來,海森堡如此 、波爾如此,而我們任何一個人又何嘗不是如此?漂浮在宇宙間的每一顆粒子都是如此: 沒有所謂的準確位置,沒有所謂的完整主體,有時候我們以為我們在中心了,其實只是盲 目,有時候我們需要別人的聲音,其實只是尋求互補。海森堡迷失於他的想法、國家認同 、反應爐實驗、與波爾的情誼,迷失在那個時代,而波爾也是一樣,瑪格莉特也是。 物理中的哲學性思考其實一直是波爾期待海森堡能夠再理解的部分;對他而言,年輕的海 森堡總是滑雪滑得太快,滑得過頭,滑得只見意氣風發不見陷阱危機。他年輕好勝、積極 理性,他所信奉的是數學計算,最沉迷的是實驗證明,樂於競爭的個性為他帶來偉大成就 ,但也形塑他在他人心中的樣貌。在劇的前半部,我感受到的情勢是偏向波爾(或者說瑪 格莉特)那方的,年輕的海森堡相較於波爾的老邁,顯得更具侵略性;只是,後半部的劇 中,快速倒轉的回憶,第三次夕陽下的碎石子路,海森堡說了:「我只能說我沒有做,我 沒有製造原子彈。」姑且不論海森堡究竟是因為道德考量而刻意「控制」反應爐的運作使 德國政府無法成功造出原子彈,還是因為他真的能力不足誤估了臨界質量而失敗,他的宣 稱是無可否認的鏗鏘有力。在這裡,我們看到了導演(或者也許是劇作家?)對海森堡透 露的溫情。 第三次的回憶於我而言是最震撼的。經過前兩次的語言堆疊,第三次其實並沒有讓哥本哈 根會談的真相更加清晰,然而,波爾與海森堡的自白,加以瑪格莉特(其實她代表的更是 社會上許多人的揣測與譴責)的投射,讓所有牽涉到的問題的「本質」(包含種族、國家 、科學、哲學、友情)交集在一個共有的特點上:測不準原理──所有相關的議題和探討 其實沒有什麼絕對的單一的解釋,就如同一個人不能只是一個概念的代表而不是另外的, 人的心理運作也是這樣的,我們永遠無法預知或瞭解自己下一秒有的想法、做的決定、說 的話語會是什麼樣貌。海森堡是德國人但也是波爾的朋友,波爾重視海森堡但也是被迫害 的猶太人;海森堡也許並不認同納粹迫害猶太人的做法,但是他怎麼能允許自己放棄與美 國的核子武器競賽,看著自己的國家(是國家,同時也是父母、愛人、孩子)受到傷害? 也許海森堡真的是想確認曼哈頓計畫的進度來決定接下來的舉動,也許他真想在躲避蓋世 太保的監視下暗示且呼籲波爾不要讓原子彈誕生,但也許,他也說不準自己的心思,他也 不清楚哥本哈根會談的意義和動機,他只是想透過迷霧重新看見他曾經熟悉的目光和微笑 ,一種互補、一種安然。如果測不準定理真能解釋萬物的本質,人心的運作,那麼哥本哈 根會談的原因也就沒有定論的一天了。 劇作家將這樣巨大的問題化成文字,透過三個靈魂的對話繞題,把理論物理的哲思一一丟 出,觀眾也一次次反覆咀嚼,試圖理解接受或推翻。Michael Frayn 以三次回憶為劇本的 主要架構,反覆的辯證類似哲學的思辯方式,而瑪格莉特時而抽離客觀的內在獨白也讓語 言更加豐富,本該生硬的主題也因此變得多面向且吸引人。另外,時空轉移時的銜接點處 理地完美且不著痕跡,劇作家的心思和功力由此可見。 導演的調度也令人印象深刻。靈魂遊走的速度差異就是一個處理地很棒的地方:不管是因 為情緒起伏或對話速度的調整,演員繞著軌道運行的畫面豐富且意象十足,走路的速度差 也避免觀眾感到沉悶而昏昏欲睡,鞋跟敲擊地板的聲音迴盪在劇場裡,完整了環繞所產生 的意象。時而出現的波爾、海森堡、瑪格莉特過去的靈魂(或回憶)也是一個調和畫面和 速度的方式,雖然這些演員肢體很明顯地沒有放開(也因此回憶中的小遊魂海森堡與當下 的波爾擁抱時,畫面並不協調,兩旁女演員送上茶水時像是入侵了畫面,中斷了感官接收 的連續性)但他們的出現在呈現上卻是很重要的;或許軌道的中心就是人心,而在那周圍 出現的影像、回憶、思緒、話語雖然不停環繞著,卻沒有固定的速度和位置,浮光掠影, 而這就是萬物運行的方式,就是使我們得以活下去的條件。而整齣戲詩化的基調,除了前 述的結果以外,於形式、於實質,或多或少也中和了主題的硬度。 主要演員的肢體相較於其他演員,開發得很好,動作很自然很協調,像是走路這樣難的動 作(在這個製作中,其實所有的動作看起來簡單,其實不然,因為言語是主體,而所有的 動作於是就明顯且被放大了)也能克服,吳定謙在林間散步時撿石子的動作是如此,邱安 忱穿上外套繫好圍巾的動作是如此,謝俊慧攙扶波爾輕輕拍肩的動作也是如此。演員的表 情、聲音,甚至沉默留白的時刻都相當動人,我特別被謝俊慧的情緒給打動。 這是一齣很成熟也很清楚「要表達的重點是什麼」的劇。所有劇場元素在這裡面都依著劇 本主題和導演設定有效呈現,傳達訊息的方式與風格沒有辜負原著劇本。謝幕前的最後一 個畫面,燈光投射於站在核心的海森堡與後舞台的波爾身上,兩人的表情、眼神與肢體似 乎什麼都說了,也什麼都沒說。此刻的沉默也許是面對歷史、道德、批判、勇氣最適合的 答案。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21.37
diggyaq:先推 03/31 22:51
migrant:推 03/31 23:04
leo80042:推~ 03/31 23:38
ringfan:推 03/31 23:55
twinkleflag:推~ 04/04 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