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2.02.21 19:30
地點:三六三小劇場
演員:林如萍、安原良、鄭莉穎、林文尹
編劇:簡莉穎
導演:黃郁晴
這其實是場玩笑,只不過,
玩笑的代價讓他不敢面對她,讓她忘了他,
讓她成為另一個他心中掛念的那一個她。
這也許不是玩笑,只不過,
事實總讓人難以接受,自己記下的文字反而誤導自己,
在真相與幻覺之間,我們似乎習慣迷失在美好當中。
美好到,即使只是一杯開水,也好美。
許美心
這次的舞台設計,充份運用了三六三小劇場。
觀眾席安排在最內側靠窗的區塊,將表演空間盡可能拉到最大,
連入場時經過的樓梯平台及劇場內的一小段階梯空間都有戲,
且處理合乎邏輯,並非為用而用,不只因此增添景深變化的趣味,
也讓整體演出氛圍在寫實與非寫實間,取得一個微妙的平衡點。
一開場,觀眾便可看見處處斑駁的牆面,掛在牆上的空相框,
一台舊式卡帶放音機,以及寫實的家俱擺飾,
就物質層面,氛圍懷舊且生活應是無虞的,
但就精神層面,觀眾所見似為女主角許美心的心靈空間,
記憶已然斑駁不清,相框中的空缺不知能(該)填入誰的相片,
唯有那曾經的美好,還在腦海中反覆搬演。
四位演員成排入坐,其中林如萍扮演的許美心已是得坐輪椅的老病身軀。
一本筆記本在四人手中由左至右再由右至左傳遞,
拿到的人便從前一個唸到的地方繼續往下唸,
但也會因自身角色選擇不唸(如正陽)或唸得丟三落四(如美心)。
於是,在看似劇場遊戲的行進間,四人各自的角色定位逐漸明確,
筆記本在劇中的重要性也藉開場處理先點到為止。
之後,浴室淹水事件讓觀眾進一步了解美心的症狀,但暫不深究,
反而在回憶片段中,讓觀眾認識了美心,
一個愛開玩笑愛耍性子的千金大小姐,
也認識了正陽,一個安份守己到近乎懦弱的好好先生。
兩人間的交談,由一杯水開始。
正陽是美心父親的學生,一天他來訪,美心父親不在,
美心要正陽幫她倒一杯水,不時要求水量和溫度,
卻在正陽好不容易順著她的意倒好一杯水後,要他自己喝。
言談間,主人沒有主人的風範,客人也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但兩人偏偏就這樣開始越走越近,甚至決定結為連理。
這邊的情節處理,乍看又是男女主角一見鍾情,又是千金女嫁貧窮男的老套,
若交到八點檔編劇的手上,講家庭衝突和社會認同勢必又是狗血一波接一波,
但簡莉穎不這麼做。
她藉由兩人的背景設定,合理化其個性特色,進一步引導劇情發展,
女主角的嬌縱世故緊扣劇中數次關鍵的「玩笑話」
(如維他命、海邊婚約、咖啡壺、特製餐點),
男主角的貧困庸碌成為他往後自卑及自我設限、選擇逃避的主要緣由。
簡莉穎選擇著重在兩人相處上,對於他人觀感並無直接描述,
除了在男主角疑似和女學生傳醜聞的段落給予較多細節外,
多半由主角轉述或是讓旁觀者敘事。
林正陽
劇中角色的名字都挺令人玩味。
美心的心病了,正陽也似乎不在"正"道上或有多"陽"光,
整齣戲的調性,尤其是在正陽與美心相識後,都偏晦暗。
正陽的個性雖與人為善,卻因此和學生傳出曖昧,
原本因為太容易相信別人而受欺負的他,
在走入婚姻走入現實社會後,開始建立一種奇特的自信:
他覺得自己有辦法分辨真假,
卻進一步發現他的困難不在於知道話的本身是真或假,
而是說話者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在美心知道自己不孕,正陽的醜聞迫使他們不再能和鄰居朋友和善相處之後,
愛在家寫作的美心讓玩笑話越來越真假難辨,甚至說她把愛說閒話的鄰居殺了當早餐,
這樣血淋淋的玩笑話讓正陽難以接受,也讓他覺得這一切是自己造成的,
若自己能小心行事,不跟學生搞曖昧,就不會有那封詆譭自己的學生遺書。
他辭掉了工作,辭掉了名聲和原有的人際關係,更讓他覺得對美心有一份歉疚。
原本相愛的兩人,在現實生活的衝擊下,漸行漸遠,卻又希望彼此能填補心中的空缺。
其中一次,正陽刻意晚回家,期待美心能放下創作,透露出那麼一點焦急不安也好,
至少他能因此確定她還愛他,他也就能原諒她常常為了創作不理他。
但從美心的觀點來看,正陽本該按時回家不讓她擔心,這次卻遲遲見不到人,
她的確有點不安,卻覺得錯在正陽身上:為何他晚回來竟不跟她說?
如果正陽回來時氣喘吁吁,她或許能原諒他無故晚歸。
兩個人捨棄了直接溝通,以自己的想法期待對方的反應,之間的鴻溝只有越來越深。
編劇在情節處理上,充份運用了角色的基本設定,再加以鑽深拓廣,
針對關鍵情節給予足夠細節,不嘩眾取寵,
以再平常不過的生活事件(如早餐和晚歸),帶出角色間微妙的情緒轉折和交流,
文字功力及對於人性的觀察,已具有相當功力。
李光雄
失憶不見得可怕,如果失憶之後卻接受了另一個人的身份認同,
那對於原本熟識的人來說,又是怎樣一種感受呢?
李光雄這個角色,就劇本結構上來說是為了滿足編劇表達而加入的一顆棋子。
為了避免落入功能性角色的窠臼,編劇仍給予他某種存在的動力,
其中最主要的動力就在於他心中念茲在茲的"阿卿妹"。
患病後的美心,因為記性越來越差,開始習慣用筆記本記下生活中發生的事,
如此一來只要不時翻閱筆記本就能提醒自己忘掉的事。
乍看之下很好,卻因為此時的正陽尚無法面對事實,不敢來見她,
所以她筆記本中沒有正陽的名字,再加上與同院的李光雄越走越近,
漸漸,原有的記憶被筆記本中的新版記憶取代,
等到正陽終於有勇氣找美心的時候,她已經成為另一個他心中的她了。
飾演李光雄的林文尹常能讓觀眾發笑,
咬字雖因劇情需要模糊不清,但遇到重點字詞總能以合理的語氣強調,
讓觀眾即便聽不動他大致講了什麼內容,仍對他的身份背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美心與光雄,各自有著截然不同的無奈,
前者表達無礙但記憶每況愈下,後者難忘往事卻苦於表達受限,
但編劇似乎仍守住一分樂觀,讓光雄遇到善體人意的美心,
儘管美心不見得能完全了解光雄在講什麼,
但她的陪伴對他而言仍是重要的,觀眾也終於看到美心的心之美。
美心的記憶儘管大部份被光雄的回憶取代,
記憶深處仍根植著跟正陽之間相處的畫面,如海邊求婚,
不過畫面中的空缺(因遺忘而模糊的臉孔)卻成了李光雄。
面對這樣的處境,正陽一開始自然難以接受,
但他終究了解到一味逃避於事無補,唯有面對才能得到救贖,
唯有正視現況,他才能試著以行動彌補心中的空缺。
戲末,一杯水,猶如正陽和美心第一次談話時的那杯水,
但不同於回憶中的空杯,而是真實擁有的一杯水。
這一杯水,也如同回憶中的那杯水,象徵一段關係的開始,
雖然身份已然不同,但正陽的決定卻讓這齣看似晦暗的戲透入一絲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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