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浮士德》是台北藝術大學2008年夏季公演的劇碼,並請來資深劇場人鴻鴻,擔
任劇本改編以及導演的工作。
坦白說,我對原著歌德的《浮士德》並不熟悉,在看戲之前,還一度擔心自己無法理
解台上所發生的一切。所幸,此一版本的《歌德浮士德》,在說故事的方式上算是相當的
平易近人。《歌德浮士德》這齣戲,有著濃厚的「故事」味道,搭配在舞台設計上所展現
的變化多端,讓人能夠很輕易的就了解整齣《歌德浮士德》故事的來龍去脈,而非在欣賞
之後,會對演出內容有種艱澀難懂的狀態。
我最喜歡的橋段,要算是梅菲斯特在與浮士德簽訂契約之後,為了完成浮士德的要求
而疲於奔命的橋段。這樣的描寫讓梅菲斯特在個性上多了些許人性的味道,讓原本的「魔
鬼」有了更多層次的表現,就這個部份來說,是相當令我喜歡的。
除此之外,《歌德浮士德》的舞台設計也是相當值得玩味的一部份。雖然走進劇場看
到舞台時,和我事先所預想的舞台有些不太一樣。演出前的宣傳新聞稿,在舞台部份的描
述,總讓人覺得舞台將會呈現某種雕梁畫棟的「華麗」風。見到舞台之後,與其稱其為華
麗,還不如說是「變化多端」。舞台設計、燈光及投影的配合,讓場上呈現出許多不同氛
圍的場景,不管是陰冷灰暗的浮士德書齋、冷冽科幻的靈魂實驗室、抑或是富麗堂皇卻充
滿腐敗味的皇室建築,都在設計者的巧思之下,營造出舞台上屬於劇場獨有的魔幻氛圍。
只是,縱使《歌德浮士德》擁有著這些優點,我對這劇的評價,仍然是貶大於褒的。
在技術層面上,舞台設計的表現已不在話下。光影戲在技術上不成熟,導致舞台上該出現
的詩化氛圍並不夠完整,使人彷彿看到技術人員在幕後用不熟練的方式「操作」這些光影
的實際情況之情形,也尚在能夠接受的範圍。但最讓我無法接受的,反而不是技術層面的
不足,而是回歸到「人」的本質,一齣戲最原始的元素,在演員以及導演部份所呈現出的
不完滿。
前文曾經提到,《歌德浮士德》一劇呈現出某種強烈的「故事」氛圍,但這「故事」
裡的每個「角色」,其內在的血肉與情感是相當不足的。從表演層面上來看,坐在觀眾席
的我,總覺得這些演員所呈現出來的狀態是不夠專注的,這樣的情形讓每個角色的形塑過
程無法被完整建立。雖然隨著戲的進行,到後面的幾場戲時,演員像是逐漸醒了過來一般
,開始有些改善,但整體表現實在沒達到一場售票演出應該有的水準(即便這是個學生製
作)。我不知道這和自己所觀看的是下午的場次是否有關,「首演」和「下午場」一向是
劇場界最容易表現不佳的「魔鬼場」,或許因為生理時鐘或其他因素導致這樣的場次容易
表現不佳,可是我卻看不到演員在面對這樣的「魔鬼場次」時更想要「奮力一搏」的自我
覺悟。似乎某些演員在被魔鬼(場)擊倒之前,自己就被自己擊倒了。而我在看完這場戲
時,也只覺得自己似乎看了一場真的有魔鬼(梅菲斯特?)出現在舞台上的「魔鬼場」。
除了這樣的問題外,《歌德浮士德》裡面所出現的每個角色,在情感與人性互動上的
不足,是另外一個嚴重的問題。我不知道這究竟是演員的問題亦或是導演的安排,但這樣
的情形卻讓場上的每個角色徒有外在的裝扮與造型,而缺少了內在的血肉甚至是靈魂,整
個原本應該動人的故事,也變得難以令人信服。於是,當主角浮士德說出那些對海倫的「
迷戀」或做出對愛情「雀躍」動作的同時,台上所呈現屬於這個角色的一切,看來更像是
演員在重現排練了無數次的動作一般。原本應該充滿情感的話語像是在背台詞,那些因為
愛情而雀躍轉圈的動作,看起來更像是那種「到這個點轉兩圈然後說下一句台詞」的照本
宣科。類似的情形在許多演員的身上都看得到,尤其以主角浮士德最為明顯。這樣的情形
讓《歌德浮士德》角色的內在顯得過於空洞,而難以讓觀眾對角色產生共鳴。
這樣的情形,讓許多導演安排的許多表現手法,像是大臣們的禿頭與裸露,亦或是外
籍兵團的大舉入侵等等,終究只流於一種表象的呈現,而缺少了往更深一層探究的可能性
。雖然從「符號學」的角度的確可以用相當大的篇幅來敘述單就「符號」本身的含意,但
在《歌德浮士德》當中,這些符號的厚度並沒有隨著戲的呈現而被建立。換言之,導演當
然可以用禿頭與裸露來呈現某種屬於皇室的腐敗氣息,也可以用諸如麥當勞叔叔的傭兵打
扮來描述關於外來文化的侵略,可是當這些符號或表現手法在劇場(甚至是其他不同領域
)已經被用到過度泛濫時,導演是否能夠藉由這些表現手法帶出背後更深厚的討論,而不
是讓所有的一切只停留在表象的部份?這些屬於「技術」層面的安排,是否能夠帶出關於
背後的討論甚至是省思?很可惜的,在《歌德浮士德》裡是看不到的。太多信手捻來的安
排,讓《歌德浮士德》裡許多的安排,像是天邊流星般一閃即逝,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便
消失在天際,連想尋找其蹤跡與去處,都不知該如何找起。
這樣的情形,讓我在看完《歌德浮士德》的當下,其實是有些生氣的。坦白說,我感
受不到導演對《歌德浮士德》這齣戲每個討論的議題的重視與深入,或者在進行每一個安
排之餘,那應該反覆進行的自我思考與取捨。我當然明白做一齣戲需要多大的心力交悴,
尤其是導演這個職位。可是在《歌德浮士德》裡,實在太多那種「這個地方我們就這樣搞
吧」的安排。最讓我感到無法接受的部份,要算是劇中浮士德為了建立理想國而拆除小屋
的故事段落,在《歌德浮士德》裡,硬是毫不掩飾的把劇中那理想國的名字取為「樂生」
。說真的,當下在劇場看到這段戲時,我是很想起身掉頭離開的。我已經有好長的一段時
間,沒有在劇場裡有這種感覺了。並不是不能夠將社會議題融入戲劇之中,身為觀眾的我
,絕對歡迎創作者用各式各樣的素材來做為自己作品的養份,只是在《歌德浮士德》中,
那理想國的名字叫做「樂生」,然後老夫婦的小屋被拆掉是為了完成那充滿理想的樂生國
,和現實生活中樂生療養院被拆除的事件的確很相像。但,然後呢?
很抱歉,在《歌德浮士德》當中所帶給我的感受僅止於此,看起來太像是創作者處理
到這個段落時突然有所感,覺得這個片段和樂生事件很像,於是大筆一揮就把理想國的名
字就取之為樂生。這樣的結果讓原本應該可以從「樂生事件」出發,亦或討論關於「犧牲
小我完成大我」議題的可能性頓時徹底的被窄化,根本沒有什麼討論的空間,這種天外飛
來一筆式的安排,也實在無法形成某種力道,讓議題能夠充份的被討論。這種摸摸頭式的
議題關懷,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不是不能夠借古諷今,創作者也不是不能夠在閱讀文本之餘,將自己所感受到的社會
現象或事件寫入文本之中。我絕對同意創作者將樂生事件作為創作的素材,但你究竟要藉
由這樣的安排說些什麼,又要如何處理議題呢?在表演藝術雜誌185期(2008年5月號),
關於《歌德浮士德》的訪問報導裡,鴻鴻曾直言自己「期待藉《浮士德》,將更多現實議
題收進劇場的胃納」、「劇場應該容納更多面向,關於世界議題的探討更豐富、展現人性
的更多層次跟變化」。可是很諷刺的是,這樣的做法終究只是讓現實議題成為劇場消化不
良的元兇罷了,或許作者的本意是好的,但這樣輕忽的作法終究讓原本應該能夠討論或被
關心的議題,用一種極其膚淺的方式被處理掉了,甚至讓花錢買票坐在觀眾席的我有種被
汙辱的感覺。你要讓觀眾感受到河豚的美味沒有關係,可是把整隻膨脹的刺河豚放在盤上
然後就這樣端上桌,你要觀眾如何下嚥?
我很肯定導演在說故事時的那種娓娓道來,可是在表現手法的運用以及操作上,是否
可以再多些更深層的思考?《歌德浮士德》有許多需要改進的部份,即便這是一場「售票
」演出,我都能夠說服自己許多的不完美,是來自於「學生製作」體質在某些層面上本來
就會有所不足,但我卻沒想到,連導演的思維都宛如學生一般不夠細膩。關心社會事件或
把對現實的感受融入作品中並非不行,但是否能夠再多些思考與反覆推敲的過程?不夠細
膩的結果,終究使劇中的許多議題看來像是被「消費」,而無法拿來被「討論」甚至引起
「關心」。或許導演的本意是好的,但這樣草率的處理手法,終究還是讓導演宛如《歌德
浮士德》裡的歌德一般,是「欲善卻成惡」了。
■ 觀戲資料 ■
劇名:《歌德浮士德》
團體: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學院(2008夏季公演)
日期:2008/5/24
時間:PM2:30
地點: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展演藝術中心戲劇廳
票價:36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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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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