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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日子沒到國家戲劇院了,一坐進座位覺得分外的興奮。 開場天幕上的投影很抓住人,香煙裊裊,媽祖的側臉,很有一種肅穆寧靜之感,然後急促的喘息、追逐展開了戲的序幕,原住民、台語、日本話交錯,將我們拉進了霧社事件。 日本姑娘綾子(陳昭婷-孫翠鳳女飾)來到台灣,未婚夫日本軍官卻死於霧社事件,一對兄弟對她一見鍾情,哥哥正男(陳子豪飾)娶她為妻,弟弟秩男(孫翠鳳飾)則對她始終無法忘情,這一連串故事就此展開。 也許實在得怪罪台灣媒體,在戲開演前,我就得知將看到孫翠鳳母女上演情慾糾葛劇碼,孫小生在這齣現代戲劇中的反串角色,對於我一開始的視聽感受已有些干擾,再看到「他」從見到綾子的第一時刻就開始不斷唱出「慾海沉淪」的心情,讓我更加難受,畢竟這齣劇碼雖拆解了一般的敘事架構,但主要劇情呈現方式仍以寫實為主。即使去除演員本身帶給我反串及亂倫的想像,這齣戲將情感及慾望如此露骨的呈現,實在也稍嫌粗糙,少了一些美感。相較之下,今年五月創作社的《少年金釵男孟母》,一樣是反串,一樣是現代戲劇結合古典戲曲(南管),當中甚至有情慾畫面 上演,但是看來有說服力許多。當然完全不同類型的兩齣劇碼不能相提並論,不過《少年金釵男孟母》對於壓抑、不倫情慾的處理的確較有層次。 這齣戲強調跨領域藝術的結合,也加入多國語言、多種元素,立意雖好,但執行面上卻稍嫌不夠細膩,欠缺意義性,讓人有拼湊之感。像是多層次的穿著,若搭配得宜,令人驚喜;若搭配不當,則是滑稽、突兀。既是創意,就勢必得冒險,忍受遭到負評的風險。 當綾子,一個甫來自琉球的日本人,穿著朱紅色和服,竟忽然唱起歌仔戲時,我有些驚嚇,特別是她從一開場到開唱前都講日語,忽然間蹦出了台語(還是用唱的!),此時我的驚嚇度只略遜於當年看《藝伎回憶錄》鞏俐突然講出英文那一刻。 戲中不同國籍、不同語言的穿插,本可以創造意義及驚喜,但運用不當時,實在讓人有種古怪之感。更遑論現代戲劇要搭上歌仔戲唱腔,一古一今,一演一唱,挑戰性更高了。 這讓我想起「歌舞劇」(或歌劇、音樂劇等等)。在戲上演到一半時,突然要唱起歌來,本來不是一個太自然的舉動,因此需要一些調節,找出一個共通的姿態與節奏,更何況現代戲劇加入歌仔戲元素就更加不容易了。我猜或許雙方都要各退一步,也許是現代戲劇更風格化、更象徵一點,歌仔戲則再加上一些更為自然的情緒表情及口氣調和,兩種元素才能更速配;而非只是以歌仔戲曲調加上現代化唱詞,或是在一個本來就有方向有動線有佈景的舞台上,忽然原地繞圈趕起路來,實在讓人感覺不太搭嘎。 而「媽祖」如何與女主角的故事相輝映,也許在原著中有提及,但在表演中,我只見她分別在前中後段出現,也許是一開場香煙裊裊的意象、鑼鼓喧天的出巡,或以實體神像出現在男主角私奔的包袱中,但導演究竟想傳達甚麼,這當中的聯結是甚麼,並不清楚。 黑衣舞者(廖筱婷飾)又是個謎了,整齣戲快看完,我才意會到,「也許」那是作者現身,走進故事裡,心疼、撫慰女主角的苦情。「以現代女性的身分回顧過往年代、憐惜當時女性的委屈與犧牲」似乎還算明顯,以舞蹈展現「陷入國族與自身認同的迷失」這部份就更不太容易意會了。我猜想,蒙太奇的手法本來就不易閱讀,再加入舞蹈這樣抽象的元素,就更難讓人心領神會。另外,那位靜靜地陪同她出場退場的外國男人究竟是誰,也讓人一頭霧水。我是看到文宣才終於了解了,喔!原來他飾演的是作者的德裔丈夫,因為《海神家族》原著的設計,就是以一個台灣女兒的身 分,向德裔丈夫述說自己的國家、家族三代的故事。 沒看過原著,似乎很難將這齣劇的片段串起來,很難進入創作者的脈絡。 但事實上,劇本應當是獨立在原著以外的,劇場裡常說「編劇已死」,意味著「導演中心」:不管編劇原始的初衷為何,導演想傳達的概念才是核心;而在劇本與原著之間,我認為「原著已死」的概念應當也是成立的。 任何人走入劇場,都應該假設沒看過原著也能進入劇情脈絡。但沒看過原著的我,似乎摸不著頭緒,感覺像是看到了太多「片花」,拼拼湊湊,卻看不出主軸。其實,每個片段都不應只是生活的切片,每個出現在舞台上的元素、每個出場、每個橋段都應當有意義。但這齣戲像是想交代太多事,任務太龐大,卻甚麼都沒交代清楚。 神偶陣頭與鑼鼓隊伍在前中後出場了幾次,送神、請神,然後呢? 綾子的家裡上演了重男輕女的劇情,花了許多篇幅交代女兒靜子不被綾子疼愛的悲苦情節,但這暗喻甚麼?靜子與母親綾子的故事主線關聯究竟為何? 上海共產黨女同志出現後瞬間被殺,留下兩個陌生路人莫名哀哭,究竟為何還要出現? 從戰爭中僥倖存活回到台灣的正男好端端的,卻在下田時,忽然哀嚎著自己早就死了,如今活在敵人的身體裡,這段情節像是個意外被穿插進來,與前後片段都沒有關聯? 一台歌仔戲很認真的搬演了好幾分鐘,劇情是兩男爭一女,本以為是暗喻綾子與兄弟的故事,但這個片段終結在正男與花旦外遇,接著在家聽歌劇時被國民黨抓走,究竟意義為何?只是又想在多元、跨界元素中又加入古典歌仔戲與歌劇嗎? 好像什麼都交代一點,卻什麼話都沒講清楚。貫串整場戲的主軸究竟是甚麼? 我對陳玉慧沒有研究,只看過了一兩本著作,知道她是個非常傑出的作家,看完戲後發現她是《徵婚啟事》的作者,相當佩服。我原以為,也許她身為作家,比較不熟悉現代劇場語言,因此在導戲的過程中,將各種元素支配得較為混亂,各場戲的拼接有些突兀;演員們上場了、說詞了,退場卻缺乏動機,顯得有些尷尬,也許想做到蒙太奇的效果,但又似乎有些距離。沒想到後來卻在文宣上發現,陳玉慧其實在國內外都有相當豐富的劇場經驗。我猜想,也許這是一人分飾作家、編劇與導演三角的限制與盲點吧!身為原著作者(甚至是半自傳作者),在腦中對整個故事原本即有 全盤的架構與脈絡,有血有肉,也許很難抽離出來,看到這齣戲片段與片段之間連結薄弱的問題,或者也因此難以將偏離主軸的故事片段割捨掉吧! 很同意北藝大戲劇系講師于善祿所說的,「跨界」、「拼貼」已是近年劇場的潮流,從崑曲、京劇、歌仔戲到現代劇場,大家都在試,針對《海神家族》針對舞台上使用的媽祖、戰爭意象,以及囊括了音樂、舞蹈、傳統戲曲、影像的多元形式,「既要碰觸國族歷史,又要觸及小人物在大歷史下的情感,處理的線條與方式難免太快速,每個段落難免太大塊。」 我猜想原著是相當棒的,國族的命運、大時代的悲劇、小人物的情愛糾葛交織在一起,聽說被許多讀者認為是「台灣人必讀的一本小說」,但可惜的是,這齣戲也許只呈現了這本磅礡國族史詩的十分之ㄧ。 不過,仍要提一提在這齣戲中發現的驚喜-陳昭婷,雖然本劇主打擁有高知名度的明華園小生孫翠鳳,但觀了戲之後發現,她的女兒陳昭婷才是真正的主角。孫翠鳳據說是演出前著涼了,唱起戲來,音色似乎不若過往清亮,調子甚至有些不穩。反觀陳昭婷,這位演出經驗四年的劇場新面孔頗有女主角的架勢,嗓子好,唱功也不錯,從姑娘演到中年,從日本演到台灣,都頗具說服力。尤其是兩兄弟為秩男參與共產黨一事僵持不下那段,陳昭婷背著觀眾踩著裁縫機,隨著兩兄弟的爭執進入高峰,裁縫機也越踩越快、越踩越快,最後她大喝一聲,止住了兄弟扭打的畫面,節奏與張 力都十分吸睛,我想這也是導演精心的安排吧!江山輩有人才出,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代交替,似乎也是美事一樁。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210.32.1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