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看金枝演社「祭特洛伊」第六場排練。
我被那張三千年前希臘輓歌與三千年後台灣寓言的DM標語撼動了。
和演員們在有剝落露出紅磚砌痕的碉堡式古蹟裡吃便當,
排骨便當難擋那帶有百年歷史的氣味,
連日潮濕逼出陳年土石發霉的質感,古氣味出土了。
那次在殼牌大家穿雨衣淋雨的密教式金枝「觀音山恩仇記」的記憶跑出來了,
那種不管甘不甘願、雨夜穿梭樹林間,裹著濕冷衣服下擺、鞋襪,
看印度神話輪迴的迷濛與狼狽,迄今浸泡過的記憶都還擰出水漬哪。
經常躲在屋子裡的都市人,可別喪失和大自然相通、相親、肉搏的能力唷。
雨衣薄薄一層,從頭到腳,像套上薄膜,產生另番皮膚碰觸的表面張力。
在薄膜中擋住溫度濕度,卻擋不住雨勢淅瀝嘩啦墜落的力度,
還算溫和的水晶簾網,尚未淪為落湯雞前的慘澹自在。
蚊蟲幾乎被雨水趕走了,只有幾隻飛蛾趁著雨歇,狂舞燈火前。
光是古蹟聽夜雨,就夠迷人、奢侈啦。
莫聽穿林打夜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幽暗透著幾處燈火的方矩型廣場裡,還在調整抑揚頓挫的福佬話,
文言、外文、口語的混裝,怒吼、祈禱、齊誦、哀鳴、精準讀秒,
這些都風雨吹落般、飄散大地,
演員們認真地摸索聲音、肢體、走位、彼此的迎拒,像遭逢難以馴服的巨獸。
還沒看見戲劇裡的古戰場,
但觸摸到伸向戰場的每一位年輕身影與虛擬的希臘悲劇、
砲台熱騰騰的場所精神搏鬥交歡。
在不斷反覆單調的練習裡,我看見下苦功的厚實,
學到連「恐怖的製造者」寥寥數字,都可以有十來種表情變化,
每一種變化都貫穿真實的命運轟然撞擊。
雨乍歇,蟲鳴從四面八方的草地林叢竄出,波濤一般,
莫非他們正在喊道:「天--然--的--熊好----!」。
古月照今人。砲台是台灣戰場的遺跡,
古人/今人為何而戰?
仙風道骨的導演王二哥莊嚴又戲謔地說,
台灣人的戰爭都是反入侵的,台灣人忙對抗颱風、對抗天災都來不及了,
哪還有時間去侵略別人。
是哩,古早古早的戰爭,
應該是住民之間、原住民與新住民之間最根本的生存之爭、亙古以來的欲望之鬥吧。
台灣每天都有戰不完的是非悲喜,誰來將他們淬練成不朽的史詩呢?
「我、我、我…」,不是口吃^^,
而是,可聽到多少人向你喊:「有!」嗎?
當代創作者們早已經向時代射出他們五彩繽紛的煙火盛會啦,
要不要跟上去、搏扶搖而上九萬里、共上青天攬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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