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地上人聲鼎沸。
當號兵吹奏了起床號,整個部隊便突然動了起來。士兵匆忙從各自的睡臥處
起身,很快的把軍毯和簡單的隨身物件紮在一起,做成簡便的背包。另外一
邊,伙房兵已經在石塊搭起的臨時灶下,點著了柴薪,從隨身的扁擔上,解下了
炒菜鍋和飯鍋,很快的煮起了早餐。
在等待用餐的空檔裡,蕭朝清和其餘士兵蹲在道路旁,看著越來越多的人湧
進了陣地。由穿著黑衣,戴著斗笠的客家婦女組成的挑夫隊伍,正將作戰物資陸
續的送達。他們用扁擔挑著彈藥箱、米糧,或者合力的扛著砲彈、拆散的機槍零
件。東西送達之後,負責後勤的士兵,急急忙忙的在軍官指引下,將拆開的武器
重新組裝起來,作最後的檢查。
在不遠處的砲兵陣地上,留著絡腮鬍的蘇聯砲兵顧問吉列夫,正大聲吆喝
著,要引導砲兵把七五山炮轉移炮位。雖然時近中秋,廣東的天氣,對這個來自
西伯利亞的外國人來說,似乎仍舊太熱了。他把中山裝式的制服脫掉,只穿著短
袖的白襯衣,汗流浹背的指手畫腳。
在這個人高馬大、聲音宏亮的外國人身旁,跟著充當翻譯的是營內的國民黨
黨代表鄧安邦。帶著眼鏡的鄧安邦個頭不大,舉止安詳,神態鎮定,和外國顧問
正好形成了對比。每當蘇聯顧問發出一長串的指令,鄧安邦便略微思索,接著簡
要的發出一兩個命令,砲兵和民夫便同時發出吆喝,將火砲往前拖拉。
昨日進攻時,火砲的效力不如預期。一方面是因為參與此次作戰的火砲數量
僅有兩門;另一方面,因為砲彈運補不易,所以一直無法一鼓作氣的,徹底摧毀
敵方的防禦工事。對方總是有足夠的時間趁砲擊的間隙,將被砲火突破的缺口填
補起來,於是隨之進攻的步兵部隊,往往被迫與對方的防禦火力正面衝擊,造成
了嚴重的傷亡。
有懲於昨日之失,此次配合新一波的攻勢,決定放棄原先的間接射擊模式,
將火砲直接拖到開放陣地上,對城牆的防禦工事,進行直接射擊。同時,第三師
第四團,將抽調十二挺馬克沁重機槍,在進攻時對城頭猛烈射擊,以壓制反擊火
力。
當士兵草草用飯的同時,帶隊軍官已開完簡單的會議,各自帶著作戰命令,
回到所屬的部隊,準備出發到火線前方集結。士兵將隨身的行囊和雨具堆放在一
處,僅斜背了彈帶和步槍,同時把綁腿及草鞋的繫帶束緊。火力排的排長將領來
的七六二子彈箱打開,呼叫排上的士兵來拿預備彈藥:「每人多拿五十發,先把
草鞋底(即夾彈器)裝好,免得上了陣還手忙腳亂的。把精神打起來,今天大夥
有硬火要熬!」
蕭朝清將領到的五十發子彈裝在大盤帽裡,捧到一旁。他拿出夾彈器,將子
彈五發五發的的並排夾起來,兩個一組的放入隨身的帆布彈帶裡。蕭朝清將其中
一個夾彈器,克拉一聲壓進了槍膛,將槍機連桿用力往後拉動,將子彈上了膛。
新來的這種蘇聯步槍,性能可靠,準確度也頗佳,不過就是笨重了點,槍機拉起
來頗為耗力。武器已然備便,排長鄭哲下了口令,全排的士兵排成了四排,整個
隊伍還扛了四具長梯,準備攀登城牆使用。一聲令下,部隊開始往攻擊發起線移
動。
惠州城 北門近處
惠州城,城牆高度約十二至十四公尺,城牆厚度亦達到八至十公尺之多,城
牆上的胸牆有一人高,厚度亦在一公尺以上。簡而言之,這座古式的中國城垣十
分的厚實,在缺乏足夠重炮的情況下,想把城牆轟倒是沒有可能的。唯一的途徑,
仍只能靠士兵正面突進衝鋒,以雲梯攻上城頭。守軍亦明白此點,因此除了在城
牆上布置了交叉火網、沙袋掩體之外,亦準備了大量的城防武器:木段、石塊、
石灰包和手榴彈,準備好好的「招待」攻城的國民革命軍士兵
由於天然的河流、湖泊以及人造壕溝,拱衛了惠州城的東、西、南三面,所
以惠州城北門口,寬約兩百至三百公尺的無水乾地,成為唯一適合進行大規模衝
鋒的所在。當初建城的人,亦意識到這一點,故北門的城牆,興建的最為高大厚
實。
對進攻方而言,要通過北門前的這一塊開闊地形,自然極為危險,不過城牆
外的農村廢墟,以及乾涸溪流所留下的乾溝,尚能替預備進攻的部隊,提供躍進
時的部分掩護。
攻城戰中,相對於守軍佔有居高臨下之勢,以逸待勞,進攻方並不利。不過
國民革命軍的有利點,除了士兵作戰奮勇之外,在火力上亦佔有部分優勢。敵軍
除了沒有火砲之外,亦缺乏重機槍,因此攻城部隊,得以將重武器在對方的射程
之外排開,準備進行直接的支援。
十月十四日上午十時。兩門七五山砲,已經推至能夠望見北城門的陣地上,
第四團支援的十二挺馬克沁重機槍亦架設了起來,火力支援組已然就定位。另一
方面,預備作為衝鋒主力的第三團士兵,亦開始進行攻城編組。預定的作戰計畫,
將由連部黨代表以及軍官帶頭衝鋒,三人一組攜帶雲梯的士兵跟隨在後,其餘士
兵亦以三人為一組編成,準備隨之攻城,一聲令下,所有人上了刺刀。預定攻擊
時間—十四時。
「注意!」當排長鄭哲發出命令時,所有的士兵立即立正站好,等待命令。
「全體聽到這邊!」「這次攻擊,本連預計分成四路,從靠近北城門城樓左側的
城頭登城,本排負責其中一路。我們這一路由我帶頭,萬一我倒下了,陸排副便
接手指揮,然後領導的順位是是曹班長、林班長和李班長。有沒有問題?」「各
位弟兄,逆軍的防禦雖然堅強,但是經歷過我方弟兄一晝夜的猛攻,對方死傷也
很重,他們的士兵一定已經疲憊不堪了。而我們卻是生力軍,正應該把握這個機
會,一鼓作氣的突破他們的防線。我軍的武器比他們精良,訓練比他們嚴格。更
重要的是,對方不過是一群匪徒而已,而我們是有主義、有信仰的國民革命軍戰
士。今天我們一定要打破惠州城、活捉叛逆陳炯明,為總理報仇、為所有死難的
弟兄報仇。三民主義萬歲!」。
蕭朝清其實並不大留意排長在說什麼。午後的秋陽出奇的熾烈,攻擊發起線
彼方的惠州城牆下半,被籠罩在地面,蒸騰而起的暑氣之下,顯得朦朦朧朧。每
個人都汗流浹背,然而蕭朝清冒的卻是冷汗。
已然接近攻擊發起的時刻,他的思緒,因為緊張而紛亂扭曲。一方面他虛晃
晃的,有點搞不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另一方面,部分的感官卻又出奇的敏銳了
起來。這時攻擊和防禦的雙方,在等待彼此進一步動作的的間隙,陷入了一種出
奇寂靜的狀態。然而在一片寂靜中,蕭朝清卻能清楚的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與
吞嚥唾沫的聲音;他感覺到,滑過自己背脊與臉頰的每一滴汗水,他的手指,撫
觸到步槍木質槍身上,每一道粗糙的紋路。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回到了老
家,手裡握著鋤頭在耕地,似乎他的鼻端,又再次聞到了那種潮濕而帶腐味的田
土。
七五山炮驟然開火。伴隨著巨大的爆裂聲,砲彈發出「屋—霧」的聲音迅速
劃過陣地上空,隨之傳來悶悶的「洞」的一聲,接著是「嘩啦」的一聲,惠州城
頭的土石隨之飛濺了開來。這凝結的和平幻象,隨著爆裂聲粉碎的同時,所有的
聲音都湧現了出來。衝鋒號響得炸耳,帶頭的軍官高喊著「衝啊、殺!」,砲彈
持續劃過陣地上空,接著馬克沁重機槍也張了口,騰騰騰的直響,步槍的槍響更
是此起彼落,和衝鋒士兵的嘶喊聲交織在一起。一整個營的人,順著狹窄的正面
衝擊而上,仿若衝向灘頭的一波波湧浪。更多的爆炸,破片橫掃、瓦礫迸散、硝
煙和塵土,在戰場上空,隨著熱氣蒸騰繚繞。惠州城下,數千人廝殺糾纏,整個
戰場如油鍋一般的翻滾不休,然而在其上,天空碧藍如洗,,幾抹白雲,正懶洋
洋的橫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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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本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簫鼓鳴兮發棹歌,
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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