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天鄰
作者:DavorSuker
轉抄自98年第15期《當代體育》 by 學軍
「不接近這個國家，你就永遠不會真正瞭解她。」
我記不清是哪位政治家或文學家說過這樣的話，但我相信其所以流傳久遠
正是因為語言本身的準確性。
早就想親身實地去克羅地亞看一看，那個獨立不久的新生國度，是怎樣在
戰火中創造偉大與輝煌；那個驕傲的民族，是怎樣想世界宣告他們的新生。
正好趕上克羅地亞人在不久前結束的世界盃足球賽中令人震驚的奪取季軍，
不要忘了，這可是他們第一次參加這項比賽！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又如
此眾多的採訪對像和採訪話題，定會不許此行。
主意一定，立即啟身，首先要選擇一條安全、方便的路線。陸路太危險也
太繁雜，還是海路比較穩妥一些，第一站是前南歐最有吸引力的旅遊勝地
杜布羅夫尼克，一個美麗的海濱小城。
克羅地亞，國土面積56,538平方公里，人口469萬，首都薩格勒布，1991
年6月25日獨立。
街上的行人不多，旅遊者打扮得更少。一些偏僻的街道上還有戰爭的痕跡
尚未被清楚，這就是被稱為「人間天堂」的地方？
於我當初的設想完全不同，在這塊彷彿以被上帝遺忘的角落不會挖掘出什
麼有用的東西，我翻開地圖，找到一作比較大的城市--斯普利特，距我現
在所處的地方大約有一百公里。
同樣出乎意料的是，我很順利的攔到了一兩稍顯陳舊的「福特」貨車，司
機是為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一雙眼睛非常明亮，鬍鬚刮得乾乾淨淨。
克羅地亞講一種與俄語比較相近的語言，他們稱為克羅地亞--塞爾維亞語。
而在南斯拉夫同一種語言則被稱為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二者的區別只
在於尾音稍有不同而已。
依靠著我非常深厚的俄語功底，還在貝爾格萊德將近一年的生活經歷，我
很快弄清楚司機的家庭就住在斯普利特，這是他在杜布羅夫尼克探望親屬
後回家的路上--我心裡不禁為自己的好運感到高興。
「你在那邊呆過。」司機的聲音很冷淡，很平靜，他望著一臉不解神情的
我，補充道：「你有那邊的口音。」我恍然大悟，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世界盃期間，克羅地亞駐法國公使曾向組委會提出抗議，理由就是法國人
提供的翻譯帶帶有塞爾維亞口音。
我也理解了「那邊」是什麼意思--南斯拉夫內戰爆發後，曾經親如兄弟的
克、塞兩個民族已經成為見面就殷紅的仇人，他們甚至都不願意稱呼對方
國家的名字，這樣就有了頗帶蔑視與仇恨口吻的詞彙，「他們」。
司機先生望著尷尬有些不知所措的我，微微笑了笑，與其中稍微增添了暖
意：「我的妻子也是那邊的人。從前的妻子。」他頓了頓：「你來這裡幹
什麼？旅遊嗎？」
我用造就深思熟慮的造句飛快的回答了這個問題，然後就頂住了他的眼睛，
等待著他的反應。
果然不出我所料，司機興奮的拍了一下方向盤（我的心也跟著一哆嗦 )，
嘴裡喊了依據我聽不懂的話，然後又揮了一下拳頭（我的心又一哆嗦），
「我們的小伙子太棒了，真為他們感到驕傲。」「我也是」，如此簡單又
能討好同路者的話我是不會吝嗇的，更何況心裡也真的這麼想。
「你找對人了，我曾經也是一名職業球員，在我的家鄉斯普利特海杜克俱
樂部踢球，右前衛。」
望著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得目瞪口呆的我，司機歉意的笑道：「忘了做
自我介紹，格蘭.尤里諾維奇。」
我也同樣歉意的笑了笑，搖了搖頭，我沒聽說過這名字。
格蘭先生心有不甘，「阿薩諾維奇和斯蒂馬奇都曾經是我的隊友，我們一
直是好朋友。」
如今，在國際足壇上，這兩個克羅地亞隊的球星絕對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那您怎麼不踢了？退役了？」
格蘭.尤里諾維奇的臉色又變得陰沉起來：「每個人都有責任保衛自己的
祖國，我們的球員也不例外。戰爭開始後我拿起槍成為軍隊的一員，可惜，
在前線踩響了地雷，我的生命保住了，我的球員生涯結束了。」
接下來我瞭解到，海杜克俱樂部給他安排了一個頗高的職位，但格蘭卻認
為他完全能夠憑借自己的能力生活下去，因此謝絕了俱樂部的好意--他現
在開了一所兒童足球學校，「下個世紀我們會有更多的天才。」
汽車掠過一座座村莊，經常有一些七八歲大的小孩在非常簡陋的「球場」
上玩著足球，格蘭用手指點著他們：「這些孩子是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民
族的未來，他們都很有天賦，也非常刻苦。我的學校就是讓他們得到系統
正規化的教育，而且我告訴每一個在我那裡的男孩，他們首先是一名克羅
地亞青年，然後才是球員...」
這個我們中國的古訊「先做人，後成事」不謀而合。
我想，這個民族的球員在賽場上所表現出來的驕傲、尊嚴和對自己國家無
限的熱愛，正是這種教育下的產物。
他們將國家的榮譽視為高過一切其他的事情，並一次當作動力，很多球隊
在和他們交手後都曾有過類似的評價：「與別的隊踢球所面對的不過是11
個人而已，但克羅地亞球員彷彿是在依靠這個民族所有的成員，他們在足
球場上忘我的熱情太可怕了。」
格蘭還給我講了一件非常有趣的故事，關於阿約薩. 阿薩諾維奇的：克羅
地亞獨立後在綠茵場上的第一個對手是美國隊，那時足協沒有任何經費，
球員要依靠自己來支付機票費用，而且國家隊成員都在西歐各大俱樂部踢
球，光通知到他們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而足協也從來沒有過類似的經
驗，當時在西班牙瓦拉多利德隊踢球的阿薩諾維奇是最後一個接到通知的。
他面臨著一個難題，從西班牙到克羅地亞沒有直達航班，如果周轉的話就
將錯過這場有著非常意義的比賽。但他感觸了意見真正令人瞠目結舌的事
情：他租了一架飛機，自己駕駛著飛到了目的地，如願以償的趕上了比賽，
並在比賽中，踢進了克羅地亞足球史上的第一個進球......
正是這種精神，正是這種民族感情，使得克羅地亞對能夠在世界盃賽場
上擊敗以精神意志力著稱的德國人。
我打斷了越講越激動越興奮的格蘭先生，短短的時間內，我們就可以互相
用「你」自來稱呼對方了--我對他的足球學校很感興趣。
「我一般只招收八九歲的男孩，而且全是免費的。我們的人民剛剛經歷戰
爭還很窮，而我黨球員是有一筆不錯的收入。只是到他們經過三四年後被
一些職業球隊看中，有俱樂部付給我一筆費用就可以了。我辦這所學校不
是為了掙錢，其實，在我們這裡許多體育明星都是這麼做的，籃球、網球、
呵、還有你們中國的乒乓球都是。」
「海杜克隊的球員每週都要來我的來我的學校給孩子們上課，教給他們足
球的和足球以外的知識。別人也來，伊萬尼塞維奇也來過，你知道他吧？」
伊萬尼塞維奇，大名鼎鼎的網球明星，剛剛在溫布爾登網球賽上拿了亞軍，
我怎麼會不知道！不過，他來幹什麼，教踢足球的孩子玩網球？
格蘭用驕傲的口氣回答了我：「對這麼大的孩子不應該只讓他從事一門體
育項目，因為這是你還看不出他們的天賦到底在什麼方面。而且多樣化的
體育運動更能是兒童在智力和身體協調能力方面得到增強，這對他們的未
來是很有好處的。我們民族的每一個男人都精通好幾種運動。」
接近斯普利特，道路上的車也多了起來，格蘭將車速放慢，我們的話題尚
未結束。「伊萬尼塞維奇本身就是個非常出色的足球運動員，他的水平絕
對可以打上海杜克隊的主力，我們當初也確實向他發出邀請。如果開始他
選擇足球作為職業，肯定能成為國家隊的一員。」
他滔滔不絕得講了下去：「托尼.庫克奇曾是我們國家乒乓球青少年冠軍，
但是後來他的個子太高了，只能去打籃球，沒想到能成為NBA的總冠軍。
剛才我所講的阿薩諾維奇的父親是位戰鬥機飛行員，據他自己說，他的駕
駛飛機技術足可以進入以色列空軍！」
順便說一句，克羅地亞人信奉天主教，這話如果然讓阿拉伯人聽到恐怕不
太好。
我繼續洗耳恭聽，這些事情我從來沒有聽到過，「世界盃最佳射手，我們
的蘇克小時候事打排球的，他的父親是我們最好的鉛球運動員，他的姐姐
曾是我們的女排國手，他的叔叔是我們國家女排的主教練。他身上流動的
血液有力量又有技巧，你看過蘇克踢球就會感覺到。」
我看過蘇克踢球，格蘭先生說的一點沒錯，不過，我挺奇怪這些事情他怎
麼會知道的這麼詳細！
格蘭. 尤里諾維奇先生的回答同樣令人深思：「我們是個小國，土地面積
狹小，人口數量也少，這更需要我們這個民族的榜樣，就更應該和睦相處，
互相進行交流，我們的總統圖季曼先生也鼓勵和允許這種活動。」
克羅地亞「國父」圖季曼曾是二戰時期鐵托領導下的一支功勳卓著的游擊
隊的隊長我想起了一件事，五年前被譽為「除 NBA之外最偉大的籃球運動
員」德拉甘. 彼德洛維奇的葬禮就是由總統主持的，幾乎所有克族體育明
星都蒞臨，這在別的國家恐怕是難以想像的。
德拉甘非常不幸，他是在企事業達到頂峰是遭遇車禍的。我也接到了邀請，
不過那時我正在養傷，無法到場。但我看了電視的轉播，非常令人感動。
這也是一種激勵，是我們全身心的位國家爭取光榮和尊嚴我們不怕貧窮，
甚至也不怕失敗，但決不允許別人輕視我們。」
或許正是德國教練福格茨在賽前又不客氣的談話，才使克羅地亞球員同仇
敵愾吧！
貨車已經開進斯普利特市區，我們共同的旅程結束了，格蘭先生拒絕我給
他的車費，「我不需要。」
我的語言受表達能力的限制無法說一些更多感謝的話，我躊躇了半天，思
索起一句話自己認為是最恰當的言語：「我們國家之間雖然相距萬里有相
差懸殊，但我認為我們都是偉大的民族和偉大的國家。」
格蘭先生的臉上浮現出欣慰的笑容，我們握手相別，突然他回過頭來問了
一句：「貴國的國慶日是哪天？」
「十月一日，一九四九年。」
「請記住，一九九一年六月二十五日，是我們的獨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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