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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斯定理和台海兩岸衝突
◎熊秉元（台大經濟系教授）
在魯濱遜的世界裡，沒有人際之間的衝突、勾心鬥角、或爾虞我詐；可惜，
魯濱遜的世界，是小說裡的情節。自有人類歷史以來，就有無止盡的紛爭。
當然，化解或處理紛爭，也有諸多文明與野蠻的方式。
在經濟學裡，以文明的手段來解決紛爭，有兩種著名的方式：一是由諾貝爾
獎得主何尚義 (J， Harsanyi) 所提出無知之幕的概念，一般人訛傳，以為
是哲學家羅爾斯 (J， Rawls) 所提出。每個人可以設想，在自己眼前有層薄
紗，因此不知道自己未來身分地位、聰明才智如何；在這種情形下，每個人
都會同意：設計出一套合情合理的制度，以處理未來必然出現的爭議。
第二種處理紛爭的方式，是由另一位諾貝爾獎得主寇斯 (RonaldCoase) 所引
發。當兩人發生衝突時，可以設想：如果兩人相愛結婚，利益一致，會如何
處理原先的爭議？也就是，當雙方發生衝突時，可以藉著「單一主人」
（single-owner）的概念來思索；如果爭訟雙方結婚，或者由同一位主人、
同時擁有權益發生衝突的資產，那麼就可以重新檢驗整體的權益。譬如，上
下流的工廠，由同一主人所擁有；或者，機場附近的居民，也同時是航空公
司的股東；或者，在暴風雨中的貨輪，船長可以假設自己就是船主和所有貨
物的貨主。
事實上，無論是哪一種方式，解決紛爭的關鍵，追根究柢顯然還是在當事人
的「自利心」；只要在理智或情感上，當事人能覺得對自己有利，就自然會
有所取捨。
在廿一世紀初，地球上最重要的衝突之一，無疑是台灣海峽兩岸的對峙。既
然沒有更高層次的權威可以依恃，那麼有沒有觀念上的巧思，能說服雙方基
於自利而化解紛爭呢？
關於處理海峽兩岸的衝突，在利用單一主人的概念、提出「解決方案」之前，
不妨先呈現一些事實。在經濟方面，二○○二年台灣人口是二千三百萬，每
年產值大約三○八○億美金；在經濟上，非常依賴對外貿易。中國大陸的人
口是十二點四億，是台灣的五十六點五倍；每年的產值是一○八○○億美金，
是台灣的三點五倍。此外，在面積上，大陸是台灣的二六七倍。在客觀的條
件上，中國大陸是全球最大的單一市場。如果大陸經濟維持目前成長的幅度，
很快的將成為國際經濟體系中最主要的一份子。
同時，在政治方面，在台灣的「中華民國」，成立於一九一二年；在大陸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於一九四九年。中華民國有九十年的歷史，中華
人民共和國有五十三年的歷史；和中華文明五千年的歷史相比，兩個政治組
織都很年輕。
根據這些事實，可以進一步考量：就兩岸衝突而言，由單一主人的角度著眼，
什麼是「利」之所在？怎麼追求？
在觀念上，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都只是政治組織。涵蓋這兩個政治
組織的「單一主人」，是中華文明或華人社會；而對中華文明或華人社會來
說，利之所在，當然是在舉世的各種文化裡，能延續和發揚華人的文化。包
括語言、文字、思想觀念、風俗習慣、生活方式等等。而要延續文化，中外
歷史一再證明，必須有適當的機制，能保持文化的活力，避免文化的陳腐衰
頹。
回顧華人的歷史，朝代不斷更迭；號稱統一天下的盛世，也不過維持二、三
百年而已。原因很簡單，大一統隱含單一的文化；因為缺少多元文化彼此的
競爭，所以當開國時自我節制的機能退化時，就會漸漸窒息而終於改朝換代。
因此，當兩岸華人已經在經濟上站穩腳步，準備進一步揚眉吐氣時，就值得
仔細思索：如何追求「文化的延續和繁衍」這種長遠的利益？更具體的問題，
就是如何在華人文化的體系內，發展出競爭的機制？
對於繁衍和發揚中華文化，當然必須要透過政治組織來操作；考慮海峽兩邊
的人口和面積，中華人民共和國顯然要負起主要的責任。可是，怎麼做呢？
在中國大陸境內，有政經體制的限制，還有國防上的考慮；所以，要有意的
維持文化內的多樣競爭，並不容易。以台灣海峽相隔的台灣，在歷史因緣際
會的巧妙安排下，剛好提供了最好的機會。具體而言，對於中華人民共和國
來說，基於繁衍文化這個長遠利益的考量，值得主動宣布，放棄對台灣使用
武力！
可是，一旦中共這麼做，台灣宣布獨立怎麼辦？確實，這會是絕大多數人的
直覺反應；不過，換個角度想：台灣獨立，只是第一步，第二三四步呢？
試想，當中共宣布放棄武力時，假設台灣真的獨立；但是，這只不過是政治
組織的調整而已。在語言文字、工作生活等各方面，台灣還是華人社會的一
部份。而且，在經濟上，台灣對中國大陸依賴的程度，只會日漸加重。既然
在經濟上，雙方不可能漸行漸遠；因此，在四五十年之後，兩岸關係幾乎必
然會像歐盟各國、或美加兩國般的互通互惠，但同時又各有立場、各有特色。
一言以蔽之，解決紛爭的方式有很多種，「自利心」是關鍵所在。對於解決
兩岸僵局，中華人民共和國已經成為主導力量；基於繁衍發揚華人文化的自
利考慮，值得主動宣布放棄對台灣使用武力！
【2002/10/19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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