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到綠洲
撰文‧周家睿 攝影‧陳肇英 設計‧王韻棠 編輯‧吳宜菁
洪瑞河是職棒兄弟象的領隊，他身材不高，卻帶領高頭大馬的球員們四處征戰
，並且代表中華職棒聯盟與那魯灣台灣大聯盟對決。
他熱愛棒球，認為職棒不是生意，而是一種責任，他不在乎每年鉅額虧損，但
是卻因職棒簽賭、球員跳槽，一度心灰意冷想收掉球隊。
他說棒球迷人之處再於高潮迭起、變化多端，不到最後一刻無法預見勝負，如
今兩聯盟經他居中協調後合併，球迷回來了，職棒又恢復生機，一路堅持的洪
瑞河總算走到棒球的綠洲。
如果職棒兄弟象隊是正規軍的話，每週和兄弟象領隊洪瑞河玩球的這支球隊，
僅可以算是古代農人為保衛家鄉，提著鋤頭連到上戰場所組成的「鄉勇」。
鄉勇隊 搞笑來做伙
這群平均年紀五十歲的男人，不是投手抱怨捕手比的暗號太複雜看不懂，就是
因四壞球上壘的打擊者，和一壘手聊得起興忘記跑壘而被刺殺；場下的球員則
三三兩兩散坐一旁，甲問乙：「你的頭髮怎麼越來越少？」丙誇丁：「你的肚
子有比較小哦！」
但是這天不太一樣，這支姑且稱為「鄉勇隊」的球隊，要和來自日本海老名市
的長青棒球隊來場友誼賽。鄉勇們穿上兄弟象的制服，配上球場旁的陸軍總部
傳來的雄壯軍歌，看起來還真有點「勇」。雙方球員摘下帽子，露出白髮互相
鞠躬，正巧兩架軍用直升機「嘟、嘟、嘟」地低空飛過，為這場中日大戰揭開
序幕。
日本投手決定來個下馬威，一出手就丟出快速直球，鄉勇們聽到球撞進捕手手
套裡發出「碰」的巨響，嚇得睜大眼睛傻在原地，一個球員說：「那個投手不
是六十三歲嗎？」大事不妙！這竟然不是等對方丟四壞球就可以得分的比賽，
鄉勇們立刻轉身練球。
簽賭案 公開說抱歉
鄉勇隊先發投手洪瑞河雙手叉胸，盤算如何搭配手的滑球、直球、下墬球封鎖
對方的打擊。原本以為分列六年的兩個職棒聯盟經他調解合併，中華職棒總算
重回軌道之後，可以舒坦地打一場棒球，沒想到卻先遇上這場充滿民族意識的
比賽，如同他說他從沒想到職棒會發生簽賭和跳槽這麼多煩心的事。
說到這些他就氣，皺起眉頭使原本不大的眼睛瞇得更小，「在職棒簽賭爆發之
前，我就有聽說，可是一直不敢相信，後來事情爆發，我自己明察暗訪，哇！
真的有，而且蠻嚴重的，一場球賽下來，賭金有好幾億，我立刻開記者會承認
、道歉，後來連調查局都來找我。」
他的音量很小，好像長江一號在透露國家機密似的，「球團虧大錢提供選手打
球的環境，結果球員年年加薪還不夠，還跟黑道掛勾放水。後來味全隊要解散
，我去找味全董事長，可是他說球隊一年賠一億多不提，形象還受到傷害，沒
心做下去，我無話可說。也不能怪人家灰心，我們自己十八年來賠了好幾億，
全靠兄弟飯店資助。」
恨跳槽 一度想收攤
簽賭風爆刮起的塵土還沒落地，緊接著又因年代電視台董事長邱復生拿不到職
棒轉撥權，便籌資十二億元，另創「那魯灣台灣大聯盟」，並展開挖角行動，
他們認為如果兄弟象倒了，中華職棒也隨之瓦解，因此將九位先發明星球員挖
走了八位，洪瑞河費盡唇舌才留下其中二名。
三年後，那魯灣又挖走對兄弟象隊有指標意義的創隊元老李居明，對球隊更是
一大打擊，「我找我大哥和李居明吃飯，我們兩個好話說盡，只差一個跪，最
後他還是走了。我媽媽在家族聚會說：『恁這些兄弟真是吃飽換餓，好好生意
不做，搞這個棒球，人家也不感謝你，賭的賭、跳槽的跳槽』，我們兄弟本來
商量，要把球隊收了，可是放不下，只好相信天公疼憨人，環境總有一天會便
，好在真的是老天有眼。」
撐黃旗 盼到回春日
洪瑞河出商台南，八個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四，一九五０年代，洪瑞河的父親代
理日本兄弟牌縫紉機、打字機發跡，並組成員工球隊，洪家五兄弟從小耳濡目
染而熱愛棒球。老大洪騰勝一九七九年創利兄弟飯店，四年後，找來當時已具
知名度的李居明、洪一中、林百亨等球員和公司員工組成球隊。
一年半後，兄弟隊奪下全國聯賽冠軍，並創下十五連勝的紀錄，洪騰勝欲罷不
能，決定創立職棒。他四處奔波，找來味全、統一、三商組隊，還花了一千多
萬元整理全省球場；一九八九年成立中華職棒聯盟，沒多久便辭去聯盟秘書長
職務，退居幕後，將領隊交給五弟洪杰，一年後又移交給洪瑞河。
開創容易守成難，洪瑞河了解兄弟隊若瓦解，職棒聯盟必定隨之煙消雲散，因
此即使歷經多次風暴，他仍硬挺兄弟象的大黃旗，耐心等待球迷回球場。猶如
再非洲跋涉過一片焦土算尋到綠洲的大象，今年贊助商給兄弟象的廣告金將近
二千萬，開幕賽球迷擠爆天母球場，目前為止兄弟象的九場主場，門票收入超
過一千萬元。
為戰友 封殺判將群
鄉勇隊也找到綠洲了。日本隊擊出的球第一次被鄉勇隊接殺，鄉勇們發現日本
隊除了投手一人寶刀未老，其他球員都難掩老態，膽子也就變大了，一連擊出
幾個安打，瞬間拿下二分，洪瑞河這才露出笑容，大聲位球員加油打氣。
不過當我提到聯盟合併後，洪瑞河堅持不讓跳槽的球員回來打球的事，他就收
起笑容，音量又轉小，我卻仍從微弱的音波感受到強烈的震動，「他們跳槽過
去拿高薪、簽約金，吃香喝辣，留下來的卻因球迷流失票房大跌，薪水一直降
，如果他們回來，我怎麼跟留下來的交代？說穿了每個跳槽球員都是為了錢，
每血沒目屎，只想到自己，也不想想球團怎麼辦。這幾年來我被這些球員搞得
焦頭爛額、滿肚子火。」
說到這裡剛好換場，洪瑞河拿著繡有自己名字的手套走上投手丘，大聲調度外
野手防守位置，然後轉頭看著捕手的暗號，小圓肚前的雙手在手套裡調整握球
手法，抬起左腿，丟出一記快速下墬球。
教仁義 活像葉教授
此時在比賽場地旁的室內打擊場裡，像個農夫蹲在角落抽菸的兄弟象總教練林
易增說：「洪瑞河投得還不錯，他常常問投手教練投球的方法，洪騰勝還曾經
盜壘盜得腿斷掉。我在隊裡十幾年，可以感受到洪家兄弟真的很喜歡棒球，有
時後兄弟自己玩，還會玩到互罵、打架。他們經營球隊虧這麼多、發生這麼多
事還在堅持，如果沒有熱情早就做不下去了。」
不擅言詞的林易增，結結巴巴地說：「發生那些事後，洪領隊每次跟球員開會
都會教育仁義道德。其實我知道領隊平時也想跟球員開玩笑，可是不知不覺就
會有一點隔閡，哪個員工敢跟老闆開玩笑？」有了過去的教訓，洪瑞河把球員
看得更緊，深怕這些寶又被挖走。
剛三振了日本隊，酷酷地走下投手丘的洪瑞河說：「選手都很年輕，要常常跟
他們講道理，好好的牽，免得出去和三教九流的朋友混在一起，最後被鬼牽牽
去。」他講道理的功力不輸心海羅盤的葉教授，講得殷殷切切、推心置腹。他
還懂很多台灣俚語，隨口就來一句「有酒有肉剩朋友、沒酒沒肉剩牽手」或是
「人怕出名，牛怕能行」，說完還要解釋一番，如同以前台視節目《天天開心
》尾聲前的俚語教學。
終勝投 球迷很感謝
他國台與夾雜的說：「帶球隊這幾年，真是百感焦急，對我改變也很大。我父
母對囝仔管教很嚴，所以阮兄弟都很低掉，家族也比較封閉。我爸六十歲中風
，七年後過世，我二十多歲就到他留下來的公司工作，很少跟外界接觸，可是
我踏入職棒後認識很多人、見識很多事，看著很多企業家和兄弟隊的起伏，真
的覺得世事無常。」
「前幾天在餐廳吃飯遇到一位球迷，他說很感謝洪家對棒球的支持，職棒才有
今天。有這句話就夠了，什麼風波都過去了。我只希望以後白道、黑道都不要
來職棒這一道，讓我們有點生存空間。」他露出少有的笑容，始終拘謹地放在
膝蓋上的雙手，也總算稍稍提了起來。
比賽終了，鄉勇隊以三比一打敗日本隊，雙方球員熱情握手擁抱，有禮貌地互
道再見，日本隊不甘輸球，留在球場繼續練球，試圖發揮日本特有的鑽研精神
，探究棒球的真義；而鄉勇球員則提著包包走向停車場時，終於忍不住爽快大
笑。我打賭他們回家肯定會跟老婆小孩吹噓：「恁爸今天打贏日本人囉！」
後記
整理採訪錄音帶時，我發現洪瑞河的聲音不但小，甚至有點哭調，尤其當他說
到李居明離開的那段過去，聽起來猶如受虐的小媳婦回娘家向母親傾訴委屈。
而當他說一些耳聞的企業界小八卦時，音量更是小道人類所及的極至，加上鄉
勇們在旁喧嘩，我只好幻想自己是在二０年代人聲鼎沸的上海大澡堂，和長江
一號交換情報，才能壓抑自己將錄音機黏在他聲帶上的衝動。
洪家的「低調」，我總算見識到了。
頭號球痴 洪瑞河
１９４９ 出生於台南
１９７２ 畢業於嘉南藥專
１９７４～１９９１ 新華南洪貿易股份有限公司經理
１９９１ 接任兄弟象領隊
１９９９ 接任兄弟象董事長
圖：兄弟象於中場前擊出一支再見安打贏得比賽，洪瑞河和球迷同聲歡呼。過
去他位球員跳槽、聯盟對立而焦頭爛額，如今總算可以在球場上大聲吶喊
，一吐悶氣。
圖：洪瑞河年輕時曾四次到非洲打獵。圖中這頭重槍身亡的羚羊，頭部已被製
成標本，掛在洪瑞河家中。
圖：為了要和日本隊比賽，鄉勇們穿上兄弟球衣，挺著肚腩，聆聽洪瑞河（右
二）指揮。
圖：洪瑞河帶領著兄弟黃衫軍，一路顛簸歷經風雨，如今總算看到職棒的希望
。
圖：眼見球隊起起落落，洪瑞河第一次上書法課就請老師寫了「世事無常」四
字掛在辦公室裡。
圖：喜歡棒球的人擁有專用球具並不稀奇，擁有球場和球隊才能稱上超級球迷
。
圖：洪瑞河從國小便擔任投手，即使已經五十四歲，球速、控球仍具水準。
圖：洪瑞河說經營職棒不是做生意，否則這種賠錢的生意哪有人做？
圖：球賽結束，洪瑞河下場勉勵球員。總教練林易增（左一）說：「好在這兩
年戰績不錯，否則又要聽洪領隊訓話了。」
圖：苦苦盼了６年，洪瑞河總算又看到球迷擠滿球場的盛況。他說職棒就向演
戲，沒有觀眾，就演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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