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enquist:這是版主寫的嗎 推 218.162.234.22 10/08
【郭正佩】
我繼續在雨中走著,經過亨利四世中學,古老的聖提安杜蒙教堂,以及冷風呼嘯而
過的萬神廟廣場。為了躲雨,我緊挨著右邊走,最後沿著聖米榭大道背風的那側走
出了廣場,繼續往下走去,經過克呂尼博物館和聖傑曼大道,終於來到聖米榭廣場
上我常去的一家雅淨的咖啡館。
──海明威《流動的饗宴》
我請同事在義大利門(Port d椲Italie)附近放我下車,因為從這裡坐47號公車往北
,可以到海明威住過的地區。我想來一趟海明威之旅。公車會先停在蒙菊廣場
(Place Mouge),然後再到勒穆瓦納紅衣主教街(Cardinal Lemoine);從蒙菊廣場
往西走,就能遇到穆費塔街(rue Mouffetard),沿著街往北,是笛卡兒街(rue
Descartes),而勒穆瓦納紅衣主教街也在附近。這樣,今天應該能找到海明威曾經
居住過的勒穆瓦納紅衣主教街74號、笛卡兒街39號,和年輕海明威常走的穆費塔街
。
剛到巴黎之初,讀了一遍海明威巴黎回憶錄:《流動的饗宴》(A Movable Feast)
,當時很多地名不熟悉,只當作輕鬆散文看待。然而,在蒙帕那斯居住下來,再回
頭翻閱書中字句,發現自己每天生活的區域和八十年前海明威所走動的路線,其實
很靠近。
「秋天的季節剛落幕,壞天氣隨後就來了。一入夜,我們不得不拉上窗戶免得雨絲
飄進來。冷風吹落了護牆廣場(Place Contrescarpe)上的樹葉,葉子浸透了雨水,
寒風襲趕著雨點,敲打在終點站那輛綠色大巴士上。愛美特咖啡館(Cafe des
Amateurs)裡坐滿了人,室內的熱氣和煙霧,使窗玻璃暈上了一層薄霧。這家氣氛陰
鬱的咖啡館,經營得很差,是這一帶酒鬼群集的地方。那些人身上,有一股體臭及
酒醉的酸臭味,使我對這家咖啡館避而遠之。進出愛美特咖啡館的男女常客,只要
還有錢買酒,就成天喝得酩酊大醉。他們買的多半是葡萄酒,一次半升或整升地買
來喝。咖啡館裡大肆宣傳許多名字古怪的開胃酒,但很少人真的喝得起,頂多喝一
點墊底,隨後再暢飲葡萄酒。」海明威是這麼開始他對巴黎回憶的。「愛美特咖啡
館就在穆費塔街的骯髒地點,那是一條熱鬧繽紛、狹窄擁擠的市集街,通往護牆廣
場。ꄊ
蒙菊廣場上市集散去後留下的柱子上仍綁著遮篷用的帆布,至少有上百隻懶洋洋的
鴿子蹲坐在上打著盹。可惜,今天沒遇上市集,一陣風吹過,我想像海明威走在冷
風吹落樹葉下的身影。穆費塔街是巴黎最古老的市集之一,以露天市場聞名。旅遊
書上這麼說,雖然已變得觀光化而物價較高,但仍是一條彎曲迷人、到處是高級食
品店的街道。
轉入穆費塔街時,時間已近傍晚,陽光從舊時建築和並不寬闊的街道中間斜斜灑在
石子路間。朝北往護城廣場走,彷彿走進了中世紀的小城,雖然在歐洲如此古老充
滿熙攘人聲,夾雜著魚攤、肉店、蔬菜攤、熟食店和販賣著紀念品小店的街道並不
少,現今巴黎市內,卻也不是那麼常見。我有一股驚艷的感覺,如果不是海明威,
還真會錯過這一條巴黎最古老小路之一的穆費塔街。旅遊指南寫道,穆費塔街114
~112號、106~102號、94~82號都是十六、十七世紀的建築,125號、134號則留
有中世紀時期的門面。十七、十八世紀時,穆費塔街名為聖馬賽市集大道(Grande
Rue du Faubourg St-Marcel),是巴黎最古老的露天市場。
我注意到一家二手唱片行,才和同事打聽到幾位法國香頌歌手,我走進窄小店面,
希望能在離開巴黎時帶幾曲巴黎的音樂走。最後選了Jacques Brel的La Valse A
Mille Temps、Le Play Pays Berl en Public Olympia 64兩張CD以及Yves
Montand的Clopin-Clopant。離開巴黎之後有好一陣子我總反覆聽著這幾張CD,
讓心情沉澱在巴黎的日子裡。
穆費塔街走到底就是護城廣場,護城廣場兩角落分別是護城咖啡館(Cafe
Contrescarpe)和笛兒瑪斯咖啡館(Cafe Delmas)。我並沒有見到愛美特咖啡館,
或許真如海明威所說:「這家氣氛陰鬱的咖啡館,經營得很差。」所以早消失了
也說不定。
我期待看到那些---只要還有錢買酒,就成天喝得酩酊大醉---的男女客人,但看
來護城咖啡館和笛兒瑪斯咖啡館在這個充滿陽光的週四下午,露天咖啡座上的男
男女女都洋溢著休閒的朝氣。話雖如此,適情適景地,護城廣場中心小噴泉旁地
上,果真躺著一位衣衫不整的老兄,喝空的酒瓶倒著,這位老兄蓬亂稀疏的頭頂
著噴泉旁的石階睡著,一旁兩隻鴿子似乎被他身上的酒味吸引。
●
我轉進勒穆瓦納紅衣主教街,沿街數著門牌。
「我在勒穆瓦納紅衣主教街的家是一棟兩房公寓,沒熱水,也沒有廁所,僅有一
個防腐便桶,幸好蹲慣了密西根那種戶外廁所的人,不會覺得有什麼不方便。周
圍視野極佳,一張舒適的彈簧床擺在地板上,我們喜歡的幾幅畫掛在牆上,這是
一棟充滿歡樂、快活的公寓。」
海明威二十三歲到二十四歲之間,曾居住在勒穆瓦納紅衣主教街74號。
找到74號的時候,三樓一戶一房單位窗口正擺放著出售的廣告。什麼,海明威住
過的房間要賣?我仔細翻了海明威對這裡的描述,他住的是兩房公寓,所以說,
要出售的應該是緊鄰海明威曾住過房間的一間房吧。說實在地,我當時真的有一
股衝動想打電話給廣告牌上仲介公司詢問價錢。雖然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不好,
我一直夢想將來在巴黎買一幢房;雖然:「沒熱水,也沒有廁所,僅有一個防腐
便桶(過了八十年,這些基本所需應該裝上了吧)。」但若能擁有一個海明威住
所隔壁的小房間,即使---要爬六或八段樓梯才上得了頂樓,而且屋內透著寒意
也很浪漫吧。如果我有足夠的錢的話,真的會一口氣把這個小房間買下也說不定
,所以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但我還是把仲介公司的電話號碼抄在筆記
本裡,認真地猶豫要不要撥)。
一位年輕人打開門,離開時只把門帶上,看來是個學生。我順勢溜進,沿著窄小
陰暗的螺旋樓梯往上,走到三樓前,透過樓梯間的石窗,可以看見高高低低陳舊
的房子。樓梯間相當狹窄,幾乎只能容納一個人,連接一戶戶房間的走廊靜得很
。我試著判斷這裡住著些什麼樣的人,一邊想像海明威和第一任妻子赫德莉住在
這間房裡那段「當我們很窮,但很快樂」時---的日子。
●
「城裡有的陰鬱氣氛,隨著冬季最初的幾陣冷雨陡然浮現。在外頭走動時,看不
看高聳的白色建築物的屋頂,唯有濕黑一片的街道,門戶緊閉的小店鋪,賣草藥
的小販,文具報紙店,水準二流的接生婆,還有魏爾蘭(Paul Verlaine)過世的
那家旅館。我就在這家旅館的頂樓租了一個房間來寫作。」海明威對他在笛卡兒
街39號頂樓暫租來寫作的小房間這麼描述著。我繞回笛卡兒街找到39號,底層是
個餐廳,因為尚早,露天座位上還沒有客人。很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標示著「某詩
人曾於某時住在這棟樓」的牌子,並沒找到什麼海明威留下的痕跡。
「要爬六或八段樓梯才上得了頂樓,屋內透著寒意。然而我知道,若想生火讓房
子暖和起來,就得去買一小捆樹枝,三把劈好的短松木條,短得像半枝鉛筆,用
鐵絲紮好,用以從樹枝上引火,還得買一捆劈成小節的半乾硬木頭,這些都要花
不少錢呢。所以,我走到街的對面,在雨中仰望房頂上的煙囪是否在冒煙,冒得
情形如何。結果一縷煙也看不見,我想,也許煙囪涼了,冒不出煙,看來屋內很
可能瀰漫著煙霧,白白浪費了柴火,也浪費了金錢。」在這個頂樓的小房間裡,
海明威俯視著周圍一帶高地上所有的屋頂和煙囪,一邊在壁爐旁寫作。餓了的時
候,就剝掉形似小柑橘的橘子皮,一邊吃一邊把果皮扔進火堆裡,把橘子核也吐
了進去。冷的時候,屋裡放著一瓶從山裡帶來的櫻桃酒,當一篇小說快要寫完或
一天的寫作即將結束時,便拿出來喝上一口。
現在的笛卡兒街上有幾家義大利方餃餐廳,看起來不貴,但似乎也不美味。我試
著沿書中海明威回憶裡的路線走,經過巴黎名門高中亨利四世中學(Lycee Henri
Quatre),古老的聖提安杜蒙教堂(St. Etiennedu Mont),來到的萬神殿廣場(Place
du Pantheon)。天氣陰沉沉的,萬神殿廣場前一位中年男士的黑色梗犬似乎對迎
面走來老先生牽著的大型棕色梗犬產生愛慕之情,無奈牠如何示好,大棕色梗犬
則露出一副「嘿,我可沒空理你」似的表情。「Queenie in Love」大幅海報掛
滿在萬神殿前的柱子。
沿著蘇福洛路(rue Soufflot)往下走,可以看到索爾本大學(La Sorbonne)的綠
色圓形塔頂。快到聖米榭大道前肚子很餓,因此隨便走進「快速」(quick)漢堡
店買了一個很難吃的魚堡。在蘇福洛路上CD Choc試聽了五、六張唱片,老闆有
耐心地一一為我找出唱片,我也很有耐心一首一首地聆聽,最後買下四張。
經過克呂尼博物館(Clunny)和聖傑曼大道交口繼續往前,我走過聖米榭廣場再
跨過塞納河和整個西堤島、又從右岸的夏特雷廣場(Place du Ch罡telet)一直
走到市政廳(Hotel de Ville)。不是開玩笑,走下市政廳地下鐵站時我感覺自
己彷彿走了一個城市那麼遠的路(事實上也幾乎橫過半個巴黎)。值得高興的
是拍到市政廳夜晚燈火輝煌的美景。
看來海明威的腳力很好,而我因為夜晚還有約,無法像他一般再停留在聖米榭
廣場上那家氣氛宜人、溫馨、乾淨又充滿人情味的咖啡館磨筆寫作。接下來我
還得坐地鐵再度橫過半個巴黎呢。
【2003/10/07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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