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得] 地海系列

作者budist ()

看板Fantasy

標題[心得] 地海系列

時間Thu Apr 2 01:42:52 2009

因為地海系列的主題很多，很複雜，貼這篇心得與大家分享，其實也是想聽聽更多人的意見，看看我的解讀是不是有些瑕疵的地方，也吸取更多面向的視點。因為地海巫師與彼岸是之前看完的，所以不在心得中多做敘述，但是整篇心得不可能不涵蓋這兩部的故事內容。哈，我是新手發文，請大家鞭小力點^^ ------------------------------------------------------------------------------ 一次寫三部（加上故事集的話，實際上是四部）故事的內容並不容易。不過，隨手寫，隨便看也就罷了。地海的故事雖然有一道主軸，可是每一部故事都像是一條支線，主題也各有獨立性，和主軸的聯繫並不緊密。畢竟後三部是相隔多年後的作品，觀念改變了，新的想法變成故事，也影響了原先主軸的面貌。AA說，第一部《地海巫師》呈現的世界觀非常完整，最有吸引力，我大體上同意。《古墓》的主角是恬娜，她被挑選為累世無名者（Nameless Ones）的第一祭司，從五歲起便強迫離開家裡，學習崇拜的知識與儀式，並認識峨團古墓的地下迷宮。她的名字被剝奪，成為被食盡者（The Eaten One），拋棄生命的一切奉獻給累世無名者，也就是黑暗、虛無與渾沌。重點就在這裡，惟無生有，惟黑暗成光明，惟死亡得重生，空無與渾沌是宇宙開闢的初始，一切光明、成就、人格與價值都需要以黑暗作為背景布幕，才能襯托出輪廓。古墓的寓意即是由死亡而得重生，恬娜在被剝奪名字與身份之後，從「無」開始認識自我，從而在遇到格得之後，執行選擇的自由：選擇恬娜這個母親賦予的名字，摧毀神殿航向未知，或者留在古墓，繼續侍奉虛無，維持不斷輪迴的儀式。恬娜的人格、生命逐漸在這些經歷中被豐富充滿，娥蘇拉也藉格得之口說，黑暗永存，不應該刻意忽視，卻也不應崇拜，因為人類的成就並不建築在虛無之上。恬娜最終選擇逃離古墓，步履維艱的走向島嶼的彼岸。故事序章中，恬娜的父親對母親說，別的孩子都留得住，只有她注定被帶走，反正不是我們的，你又何必這麼愛她？母親說，等到孩子被帶走時再說吧。父親的無奈哀痛，還有母親的疼惜，略略令人鼻酸。《孤雛》的主角是中年後的恬娜，和失去巫力的格得。這一部有些反璞歸真的感覺，昔往英雄式的冒險，所向披靡的巫力與智慧，現在全都消歸沈寂，這兩個從光榮復返平凡的人，一樣要赤手打理家務、修整圍籬、牧養羊群，恬娜還要為兒女擔憂，面對周遭不瞭解的異樣眼光，以及對抗施暴者。他們收養了恬哈弩，一個被虐待的幼女，半邊臉燒傷變形，一隻手萎縮，因恐懼而不肯打開心房。格得要面對失去巫力、身份轉變的困擾，恬娜是再嫁的寡婦，恬哈弩必需在創傷中學習成長，相較前幾部寓意深遠的奧妙筆觸，這一部故事再寫實也不過，個人非常喜歡。娥蘇拉曾以為這會是地海系列的終篇，可是她也錯了，恬哈弩、人與龍族，尚未恢復平衡的巫力，都還沒交代清楚，所以帶出下兩部的故事：《故事集》和《奇風》。地海的創世神話有個有趣的設定：人與龍族原本是同一個種族，但龍族選擇留在地海之西，保存飛翔的雙翅和太古語言，以火與風的燦亮象徵無比的自由。人類選擇雙手的技藝，不斷創造、建築、與大地融合以保有培育的果實。龍是什麼？他們是乘雲氣御青天、遨翔九萬里高遠的大鵬，不受一切束縛，超越善惡的道德觀念，凌駕時間與空間之上，是絕對的逍遙和灑脫。人類則是知識、技藝的締造者，在時間之流中累積偉大的成就，軀殼受到限制，但是靈魂能夠不斷重生，循環不息。只有少術人龍，以人類形體活著龍族的生命，如伊芮安、恬哈弩、楷魅之婦，他們是更為複雜、徬徨的一群，介於兩族之間，最終仍須選擇成為其中一方。龍一定比較好嗎？也不見得。娥蘇拉顯然賦予龍與人屬於各自的天賦及缺憾，「選擇」有其代價，當恬哈弩展開金色雙翼駕馭他風（The Other Wind），飛向西之西時，她就必需捨棄恬娜的母愛，捨棄曾生活過的島嶼上的一切。而人類受限於時空，容易受傷痛苦，必需面對死亡，接受事物不斷消逝、不斷重生的輪迴。也有龍退化為野獸，不再思考言語，成為矮小的蜥蜴。這是二元對立的選擇嗎？難道龍與人永不能合一，如同宇宙創始之初的混沌，沒有一絲缺憾？哈！如果有那麼簡單就好了啊。至少在地海的世界裡，沒有兩全其美的方法。也許我們能進一步想像，形軀雖然受限，精神卻無待而逍遙，那種既正視人生有限的困境，又抵達自由極限的境界。龍與大鵬，這不是一個亂用的比擬，人類的軀殼中能夠居住龍的靈魂，是否也能居住逍遙的鵬鳥？人類取得知識的另外一面，正是拘束、限制、異化。從《巫師》中格得面對自身召喚出的黑影，《彼岸》中企盼永生的巫師喀布，到《奇風》中的旱域，地海系列的主軸總算盡數展開，那是關於生與死、自由與侷限的辯證與抉擇。人類羨慕龍族的自由，打算利用巫術創造永恆的世界，於是打破了最初的選擇，圈起一塊龍族的領域，人的靈魂能在死後進入此地，「享受」毋須重生的永恆。然而，自由是流動的，一旦被掌握就不再成為自由，這塊土地的光芒退盡、土壤乾枯、人類靈魂進入之後便喪失記憶與情感，只能保留空無與冷漠。這又是道家思想的扮裝上演，當文明不斷進化，籠罩人類所有的生活領域後，便難以保持本性的純真，並為生命的存在提供意義。企圖以知識宰制世界，只會發現人力的侷限渺小，道可道非常道，真實不能被名言束縛，只能默識，遍及萬物之道隱藏在表象背後，始終往返，循環不息。人類打造旱域的報應是，龍族要求恢復自由的領地，永遠禁止使用永生的巫術，以免破壞世界均衡，以致危及兩族的存在。在人與龍的協力下，旱域的石牆坍塌，受困的死者靈魂進入下一輪的重生。然而，所有人類都拋棄了巫術嗎？似乎沒有。只要巫術仍在，人類仍恐懼死亡，就難保沒有力量的濫用，旱域的再起。地海六部曲的確圓滿交代故事的完整架構，但是其中蘊含的問題卻沒有永遠解決的一日，正如現實中的人世。還有一個性別議題的領域不能不提，是娥蘇拉特別加入後三部的要素。其實從故事一開始的設定就充滿偏頗，柔克學院不收女學生，女性被認為無法瞭解宏深大法，女巫的法術不受重視，其力量被連結上古老、黑暗、慾望等意義，不被男術士所瞭解，於是在男術士的壓制下，女性不再能學習上古真言的知識，空有天賦卻無法發揮。女性主義者會說，這是父權社會以言說霸權壓制女性的最佳反應。那麼，女性要如何認識自我，抵抗男性論述，重新掌握自我的天賦呢？首先是恬娜。想必《古墓》會被比較強硬的女性主義者批評，是男性英雄救美的故事，恬娜必需倚賴格得帶來的光芒，信任他，跟隨他提供的選擇才能走出古墓，然而男性卻立刻離去，先把恬娜放到黑弗諾這個男性權力運作的世界，又丟到歐吉安的小屋，也就是另一個男性智慧象徵的羽翼之下，根本陷入男性言說的窠臼。如果說《古墓》的故事頗有一些不太前進的把柄，到了《孤雛》顯然修正不少。恬娜拋棄男性能提供的最偉大的知識，主動投向家庭，選擇了妻子、母親的角色，賦予自己生命以女性的意義。然而她也最像傳統的女性，因為這些角色都是相應於男性而存在的，也符合傳統中女主內的任務分配，其力量表現在養育恬哈弩，恢復她受傷的身軀和心靈上，這是主外的男性很難辦到的事。但更好玩的是，到了《奇風》，即使恬娜走在心成林裡，最終的企盼仍就是回家，但陪伴黎白南與恬哈弩進行人龍會議的是她，一同航向柔克的也是她，而非格得。格得守在家中，變成被動的配角，而恬娜則取得了更積極的地位，以一個相對傳統的心靈步上冒險之路。選擇家庭沒什麼不對，和選擇自由一樣的好，要挑老婆的話，恬娜似乎也是最佳選擇？呵。歐姆伊芮安是女性追尋自由的典範。在《故事集》中，伊芮安故事的標題是Dragonfly，那時我就在懷疑她是龍了。即使曾因不知真名而徬徨，因為「伊芮安」仍是屬於無情父親的名字而憤怒，而她打破所有男主導下性的成規，進入柔克。索理安用真名召喚她時，她大吼：她不只是伊芮安，因而抗拒成功，這是女性不再被男性言說綑綁的象徵。她體內住著一隻龍，那是終極的自由，最偉大的太古之力，代表女性本身便具有衝決羅網，煥發光彩的獨立生命力。娥蘇拉賦予伊芮安這份力量，想必是對女性的主動性有所期待。值得一問的是，為何能變成龍的都是女性？這是否延續著希臘人古老的觀念，認為女性與動物比較接近，最容易變形，也最原始，而男性則是理性精神發展到顛峰的生物？而女性在衝決羅網以後，是否必需拋棄妻子、母親等社會身份，才能擁有自由，這樣子的女性又該何去何從？在現實中必需維持一定社會制度的框架下，上述問題很難給出一個滿意的答案。恬哈弩，遭受男性暴力虐待的受創者代表。她被推入火坑，面容毀損，還要遭受異樣眼神的歧視，因此雖有龍的力量，卻沒有自信，一直無法展開雙翅飛翔。她一直封閉著心靈，無法敞開。她花費可稱為偉大的勇氣，才答應黎白南與龍面談，開始使用自己的生命能量。這段恢復的歷程非常漫長而艱辛，也因恬哈弩一貫的沈默閃避而沒有太多可開發的空間。她象徵著，除非女性意識到自我的內在力量，信任自己，也信任他人，否則創傷即使平復，仍然無法得到展翅高飛的自由。在此要不煩多引《孤雛》的文字：「能讓男人成為男人的，不是武器或女人，也不是魔法，更不是任何力量、任何事物。只能由他自己。」、「男人賦予她力量，男人讓女人使用他們的力量。但這不是她的，並非『因為她是女人，所以擁有力量』，而是『即使她是女人，她也有力量』」、「如果優勢只建立在對方的弱處上，便活在恐懼中。」、「真正的力量，真正的自由，存於信任，而非蠻力。」娥蘇拉期望傳達的觀念，不是「對抗」男性，而是兩性對自我獨立的清楚認識，以及彼此的相互信任。《古墓》中，格得和恬娜若沒有彼此信任，那能逃出生天？赤楊與百合若非真心相愛，如何能跨越旱地的石牆與人世聯絡？黎白南見證了卡耳格公主的勇氣，才能放下怒氣，誠心迎娶皇后。如果龍和人沒有合作，旱地的石牆也不會被摧毀，釋放亡者，修復世界的均衡。性別天生的差異不可能消滅，然而透過清楚的自覺與兩性間的信任，仍有機會締造和諧的關係，那麼，以此作為本篇心得的最後註腳，也許是非常合適的。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71.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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