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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內同意給我ㄧ筆頭款,剩下的等到事件解決後再付給我,這筆頭款的數目不小,雖 然難免有些先斬後奏之嫌,但我仍舊認為我是在拯救無辜的善良生命。我用手機完成上述 這些匯款手續,只有在這種時候我才真正覺得手機有其存在的價值。「好了,東內先生, 」我說,「時間很緊迫,我們直接進入正題,我首先必須知道的是,這傢伙的能力是什麼 ?」   「能力?」   「東內先生,我不喜歡打沒有頭緒的仗,我們現在有一些優勢,你已經躲過這傢伙兩 次,光憑印象你應該可以大概猜想他的能力是什麼、他喜歡用什麼魔法、甚至他是不是可 以二段變身還是幹嘛,你這次的案子很特殊,以往我都是事前接受委託,所以敵人是什麼 、他們有什麼我必須知道的事情我得靠自己摸索,但這次我們的運氣不錯,你已經碰過他 兩次,多少可以跟我描述他所做的事情,你想到越多,我們的勝算也越高。」   「唔,好吧,」東內想了一想,「我現在只想的到他可以撕爛獸人的怪力。」   「這座城市誰沒有?只要臉長得不像契爾人的通通都會,我不要這些太過模糊的描述 ,你必須告訴我更具體一點的。」   「嗯啊……喔,他會瞬間移動!」   「我有注意到,你在打給我的留言中提到,他是在那兩個獸人衝過來時憑空出現的? 他有可能是速度非常快?」   「我想不是,雖然有點距離,但我確實有感覺到一點魔法的痕跡,在他過來那次我也 有感覺到,他是靠著魔法移動,應該不是速度很快。」   「所以他可能是個魔法高手,」我想了一想,「你認為那是單純的跳躍魔法,而不是 他與生俱來的『天賦』?」   「這有差別嗎?」   「喔,這差別可大了,東內老兄,如果這傢伙天生就可以這樣飛來飛去,那我們就只 需要提防這一項,如果他是靠著魔法移動,那表示他也許另有天賦,我們就得多加提防, 這一點的差別也許對你們習慣依賴法術的人來說沒差,但對我這種必須應付成千上萬種不 同敵人就非常重要,所以我必須再三跟你確認,他移動時真的有魔法的反應嗎?」   東內努力的回想,「我想是……有的,」他說,「我沒有接受過太多體能上的訓練, 所以如果他無聲無息的來到我背後,我可能什麼都不知道;但我那時確實知道他就在後面 。」   「很好,我們有一點進展了,雖然摸不清楚這傢伙有什麼特殊的天賦,但我們至少知 道他慣用跳躍魔法,你必須再更努力的回想,再告訴我更多的事情,你說的越多,我說不 定就有機會從你的經驗中找出一個對付他的方法。」   我們繼續交談了十幾分鐘,在芬區還沒有對我破口大罵前,我想我是不用太擔心那傢 伙會突然闖入,即使他繞過我設下的障礙,我在這棟廢棄倉庫的週遭也有所佈置,除非他 的能力是可以直接來回於亞空間,不然他應該沒辦法殺我個措手不及。東內的回憶有的有 用,有的很模糊,我必須特別注意這些模糊的部份,有時候描述一個能力稍微的偏差,最 後在實際交手時都會產生意想不到的作用。   當史基尼爾‧芬區用他慣有的聯絡方式,直接用心靈傳送震撼我的腦袋時,我就知道 該有所防備了。他大罵我不知道引來了什麼怪物,當場把他店裡的客人都嚇跑,他還得直 接召回一個在睡覺的偵探回店裡待命。我想這傢伙是被逼得急了,他被我留下的線索帶著 跑,繞了一大圈之後只好硬闖史基尼爾的『Paradies, Hölle, alte Freunde』,現在他 終於找對地方,我希望他怒氣沖沖,一心只想把東內撕成碎片,進而忽略其他的事情。   當他殺進來時確實是如此,週遭的警戒法術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瓦解,而這傢伙就宛若 空降的炸彈那般直接從屋頂撞破一個大洞,黃褐色的風衣因為作用力而往上飛擺,看起來 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怪鳥,他跟東內描述的大致吻合,東內沒有說過他的長相,我現在可 是看的很清楚,這傢伙沒有五官,像顆蛋的臉上只有一條細縫,三不五時就發出格格近似 於嘲弄的聲音。   我讓東內一個人曝露在光亮處,即使他知道我的策略,正常人看到這種天降神兵的光 景依然會大感驚恐,這位可憐的死靈顧問也不例外,他無力的攤倒在地上,彷彿大勢已去 ,這讓飛下來的獵人會更加享受逼近獵物那一瞬間的快感,並且忘記後頭正有人在虎視眈 眈。   我不能冒險,這傢伙落下的速度很快,但天曉得他會不會半途施展跳躍魔法,直接變 到東內的面前砍掉他的頭?   幸好他就這樣直直的落下來,在安全距離內,我瞬間出手,就跟師父的教誨一樣,『 我可以活到這麼老,就是因為我從來不給別人機會。』師父的實力眾所皆知,但跟在他身 邊多年我學會最重要的話就是這句,這老傢伙從來沒管過什麼公平不公平之類的鳥事,他 只在乎你會不會死,或是他能不能更有效率的解決你,他很少跟人正面交手,舉凡偷襲暗 殺甚至卑鄙的綁架他都幹過,被他幹掉的人大多死不瞑目,有的跟他實力接近甚至超越他 的,通通被他用陰謀詭計給打到萬劫不復。   我ㄧ動手就要讓這傢伙胸膛開一個大口,我抓的距離很好,出手時間也很精準,而達 成的效果也正如我預期,流浪漢悶哼一聲,他的後頸、後背和坐骨同時中招,我將手上武 器拉直一劈,將攻勢拉成一條垂直的銀線,只見這條銀線劃過流浪漢的整個背部,從他的 胸膛招數的威力破出去,當場扯開一個大洞。   當這樣的重傷但他一滴血都沒有濺出來時,我就知道大勢不妙。   當我正準備再攻時,他已經瞬間消失。我壓低身子,全神戒備,當他再次出現時,我 雙手掄起已經從劍變槍的武器,一口氣往他現身的方向打出了一整排的子彈,他周身出現 詭異的漩渦,咻的一聲那些子彈全被擋下,接著消弭於無形。我衝過去和他交上了手,並 且注意到他胸口此時已然完好無缺。   我朝他劈出兩招,他伸手格擋,劍刃砍進肉裡,卻像砍中棉花那般軟趴趴,雖然有了 缺口,但卻毫不見血。這傢伙可以瞬間移動、自我再生、能防禦子彈又可以抵抗劍砍,我 實在是沒見過這麼離譜的敵人,我用力一轉手中的劍刃,雙手畫出兩道圓弧,想要直接卸 掉他兩隻手,劍刃將手臂砍到只留下一吋不到的肌理還連在上面,已經等同廢掉的兩隻手 臂先是往後無力的擺盪,當盪回來時突然變成了十幾隻拳頭打過來。   我迴過槍劍護住要害,但那十幾個拳頭卻在接觸時以倍數激增,當場打我個措手不及 ,我承受不住力道,碰的一聲往後撞飛,好不容易止住退勢,這傢伙卻瞬間出現在我面前 ,用兩隻比我還大的手掌轟的一聲垂下來。   這一招就好像是兩台冰箱當場往你身上砸。我真的是被逼急了,我踢出一腳,拐住他 的下盤,用力一帶讓他跪了下來,兩隻超過身體的大手因為失去重心而搖搖欲墜,我沒想 到這傢伙的招數笨到這個地步,直覺這是個不可錯過的機會,我雙手進招,將師父教的所 有招數都使了出來:『投石』、『衝城車』、『希臘火』、『擊孔』……每一招都落在流 浪漢身上,攻擊的力道彷彿聚成一團由劍影組成的火炬,我ㄧ股作氣,劈出來勢強勁的『 撞城槌』,累積的攻擊力量得以釋放,砰的一聲,這傢伙的上半身當場被我轟個稀爛。   肉塊如噴泉般往外四溢,我這一手連師父看了都要驕傲不已,我自己更覺得堪稱年度 代表作。但接下來我就看到這傢伙的下半身瞬間消失,當他出現在另一端時,我又驚又怒 的看著地上的肉片像是被磁鐵吸引般的往那端飛去,那些肉片絞在一起然後發出噁心的咕 嚕聲,並逐漸凝聚成他原本的樣子。   我衝向東內,一把抓住他,手中一把槍劍變成一隻漂亮的烏鴉,我放出烏鴉,帶著東 內跟著嘶聲吶喊:「快把我們弄走!赫金!」赫金馬上會意,身為一個強大的魔法動物, 他馬上咬住事前佈好的那一條線,只見一陣閃光大作,我跟東內瞬間消失在光芒之中。   當那堆肉塊重新匯集成原先那個潦倒的白髮流浪漢時,這個打不死的怪人第一個反應 是困惑,接著就開始用它那張平滑的臉開始四處張望,臉上的那道口子一張一闔,屢屢發 出奇怪的聲音,迴盪在倉庫裡聽起來就像某種妖怪才發的出的笑聲,他正試圖感覺讓我們 消失的那道魔法,要追蹤這道魔法需要花上他許多時間,但對於一個生來就只懂得狩獵、 完全不諳其他事情的無機生物來說,撇除享受血腥獵殺的那短暫一刻,其餘他有的是時間 消磨。 ◆   師父除了教我如何偷襲,另一堂更重要的課就是逃跑。關於逃跑這門課程我學的很多 ,但多年來我始終緊記師父的一個教訓:當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對的是什麼東西,絕對要在 事情變得無法挽回之前趕快走人。當看到那傢伙被我大卸八塊、照樣可以恢復原狀時,我 馬上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底限,於是我不假思索就帶著東內衝進赫金幫我佈置好的傳送門中 ,並且以極狼狽的姿態摔進另一端的浴室裡。   我跌進浴缸,而東內則頭著地的撞在馬桶上,並且以極其慌亂的手腳馬上抱住了那個 馬桶,他看了看四周,發現我們已經離開那棟廢棄的基爾里倉庫。他站起來拍掉身上的灰 塵,我則坐在浴缸裡慢慢思考剛才發生的所有事情,並且得到了一個不太妙的結論。   那位仁兄該有的東西一樣不缺,除了招數笨拙,他同時兼具快速再生、瞬間移動、不 怕槍也不怕劍、更糟的是即便支離破碎還可以重組回來的復活能力,除了不能降下天火直 接毀掉整座城市,這傢伙就某種程度跟上帝滿接近的。   赫金隨機挑的這個地方顯然不宜久留,因為我跟東內馬上就聽到隔壁傳來那淒厲的叫 床聲,而牆壁更因為某種過大的力道而微微晃動,抖落了一大堆灰塵在我們倆身上。我不 客氣的踹開浴室的門,套房裡有張碩大的沙發,很適合拿來辦事,這間房裡的男女就在那 驚恐的看著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東內試著想解釋,但我知道這種尷尬的處境最好是什麼 都不說,我拖著他直接走出房門,而正在口交的那個女的則張大了嘴,忘了繼續幫她的客 人服務。    我們穿過一條陰暗的長廊,期間有個門房上來盤問我們──他足有六呎高,身材臃 腫剛好符合走廊的寬度──我ㄧ句話都沒說直接出手,讓他當場癱軟在地,我從他身上跨 過去,東內則被他肥大的腦袋給拌了一跤,看起來就像他補了一腳給這個不討喜的傢伙。 回到大街上時我ㄧ句話都沒說,腦裡不停的思考接下來的對策:那打不死的傢伙遲早找上 門來,我把他砍成一千片一萬片他還是照樣活過來,我跟東內得另謀對策,不然就算不被 他殺死,也會被這位鍥而不捨的老兄給煩死。   我必須找到對的方法,才能一勞永逸的解決這煩人傢伙。他又不是貝爾海姆第一個殺 不死的人,我手上有幾個詢問的人選,他們也許有答案,也許沒有,但無論如何我都得付 出相等的代價才能買到。「操,」我對自己罵道,「我可不想栽在一個該死的蛋頭人手裡 。」   「誰?」東內追上來,「什麼蛋頭人?」   「就是剛才那傢伙,我把他砍成一片一片,他好像當沒事般的直接給我拼回來,他以 為他是誰?樂高玩具嗎?」   「我說的不是什麼樂高玩具,你幹嘛叫他蛋頭人?」   「老天,你剛才是瞎了嗎?」我不耐煩的揮手,「那傢伙長得就像一顆會走路的雞蛋 ,一張臉上光禿禿的啥都沒有,這傢伙會害得我至少好幾個禮拜不敢吃蛋了,操。」   東內突然停下來,用一種很怪異的眼光看著我,「不對,先生,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那 天晚上的事嗎?」東內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大聲說道,「他當時沒對我下手,他就只好浮在 半空瞪著我看,我記得很清楚,他那時候臉上的表情可是一覽無疑──」   「你在說什麼?」   「他那時臉上可不是你說的那樣,我雖然沒跟你提,但他至少長得像個人,不是什麼 光禿禿的雞蛋臉──」   「等等,」我突然有了靈感,「你再說一次:那傢伙那天晚上臉上有表情?」   「是啊,我記得很清楚,我可以告訴你他的眼睛就像──」   我打斷他的話,「我不需要知道他的眼睛像什麼,但我想你提供了一個非常有用的線 索,老天,」我盯著東內看,「我想我有一些頭緒了。」 ◆   我跟東內說,「你剛才說的事情讓我聯想到了一些東西,」我說,「這也許有助於幫 助我們理解他是什麼,從哪裡來,或是有什麼弱點,我至少想到了三種可能性,我需要你 試著幫我找出哪一種最有可能。」   「哪三種?」   「傀儡,古代東方人認為,傀儡跟活人太相似了,如果給予他們面孔,傀儡就會跨過 生與死的界線取代主人;所以傀儡師在製作傀儡時絕對不會替他們刻上臉孔,他們也會依 照動物或是鬼怪的樣子來製作。那傢伙的許多特徵都符合傀儡的特性,怪異的肢體、不夠 靈活的反應,更別說那光禿禿的一張臉。」   「喔?」   「有人說,傀儡師在操縱傀儡攻擊別人時,會把自己某部份的情緒傳給傀儡,他如果 非常痛恨你,那他本身那樣高亢的情緒就有可能反映在傀儡上,這同時也解釋了為什麼他 在那晚會那樣憤怒的看你,但對上我時卻又變回空白的一張臉。」   「很有可能。」   「但我暫時不把這列為考慮,剛才在那裡交手我並沒有感覺到有別人的存在,我是聽 說過有自主傀儡這東西,那些傀儡師把傀儡放在這裡大鬧一場,自己卻躲在別的地方,如 果你的對頭是用這種東西,又好像不太能解釋為什麼他碰到你時臉上會突然出現面貌,那 個情緒傳遞必須要傀儡師跟他的工具靠的非常近才會發生。」   「嗯嗯,」東內思考了一下,也覺得傀儡這個說法不太可能,「第二個呢?」   「化身人,你知道化身人多半是什麼人和動物的合體,比方說河馬人啦、無尾熊人啦 等等,但我也聽說過北方有一種變異種,他們沒有五官沒有指紋,全身上下光滑一片,只 有在面對他們的獵物時會本能的做出某種反應,像是變成這個獵物最害怕的人、或是選擇 一個強烈的印象增加對方的恐懼──」   「我可以直接告訴你不可能,」東內說,「他襲擊我的那個晚上,他並沒有變成我老 媽。」   「你最怕的人是你老媽啊?」   「這跟工作沒關係吧?」   「是沒關係,但如果將來我們兩個變成敵人,我就知道要找誰來對付你了。」我笑道 ,「傀儡不可能,化身人也剔除了,那我們只剩下最後一個選項,也是最麻煩的一個選項 。」   「是什麼?」   「召喚生物,當他們接近召喚他們的媒介時,會露出他們原本的模樣,」我沉思道, 「如果他真的是個召喚生物……你該不會在某場召喚儀式裡把它弄出來、後來卻完全忘了 這檔事吧?」   「怎麼可能,實體召喚不是我的專長,我最多只能叫死人來回答問題,把一個殺人狂 弄到現實中?我想不大可能吧。」   「說的也是……等等,告訴我ㄧ件事,他去你家打爛你的替身時,你有注意到他臉上 是否有表情嗎?」   「嗯……好像有……又好像……喔,不對,他那時臉上只有一道細縫,其他就跟你剛 才看到的一樣啥都沒有。」   「這就對了,」我眼睛一亮,「我們先假設他是個召喚生物,在你第一次碰到他時, 他沒辦法動你,並且臉上還看的到東西……到了第二次他拜訪你家,這次他倒是很乾脆的 解決了你的替身,但臉上卻什麼表情都沒有……?剛才交手那次,他臉上照樣什麼都沒有 ,而且還可以直直的往你衝過來……喔,天啊,我想我搞懂了。」   東內也聽出來了,「我想我懂了。」   「沒錯,第一次碰到他時,那個召喚媒介就在你身上。」我盯著東內,「如果我記得 沒錯,你當時正好從書店走出來,老兄,他不但要殺你還要拿回他的媒介,而我想那玩意 八九不離十是本書。」 ◆   東內‧基爾里‧史卡德可能是我這輩子認識過最愛書的人。換作平常我可能會盛讚他 對保留藏書不遺餘力,但現在他的愛書行徑給我們同時帶來了好消息跟壞消息:好消息是 他離家時有記得把書帶走,他不想讓那傢伙把他的書連同他的房子一起毀掉,這至少讓我 們還保有一絲對付他的機會;壞消息是這傢伙擔心自己最終難逃一死,真跡也跟著自己一 起陪葬豈不是太對不起後代的人,所以他在躲到基爾里家的廢棄倉庫之前走了一趟圖書館 ,把所有的藏書通通捐了出去。   這傢伙面臨生死存亡關頭還有心情搞這些身後事,我很難想像有一個怪物在後頭追趕 著你,你卻還滿臉凝重的走進圖書館,用一種自以為莊重的聲音跟館員說:「先生,我擔 心我死後沒留下什麼,這些書就當作是我給世界的禮物吧。」現在這份禮物被埋藏進大圖 書館裡的任何一個陰暗角落,而在上萬本書和手卷之中我們必須找出它,才有機會送東內 惹上的這個瘋狂殺手回他該去的地方。   貝爾海姆的拉斯普欽圖書館是世界上號稱最古老的圖書館之一,其內的藏書包羅萬象 ,最古老的年代可追溯至天地開創之時,由神靈親自撰寫的石碑銘文,但這樣偉大的東西 落在這裡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因為他一被送進去就再也找不到了。拉斯普欽的館員只有 一位,這裡的規定鬆散、而且全天候開放,甚至不需要填寫借閱證,這一切作為都只是為 了吸引多一點的居民來看書,但他們卻忘了最根本的一點:貝爾海姆識字的人還真的不太 多。   一個門可羅雀的圖書館,當然也沒有什麼整理書籍的必要。沒有分門別類、書本手卷 隨處亂放,契爾的僧侶教團曾經組過一批特遣隊要來搶救這些偉大的文籍,但最後終究因 為太過凌亂而無功而返,這大概是契爾人朝聖史上頭一遭沒有受到武力脅迫、就被迫放棄 的任務,所有的大眾媒體把僧侶團羞辱了一番,認為他們號稱上天下地斬妖除魔,卻連幾 本書都搞不定簡直可恥,我還記得印象最深刻的一篇論點:「〝書〞不起的聖僧們:一群 不會看分類的白痴」。   如果連聖僧們都搞不定這個問題,更何況是我跟東內倆人?我當場被有如高樓般的書 堆、跟亂散一地的手卷殘稿給搞得頭昏腦脹,而東內則飛奔去找館內的唯一館員,也就是 圖書館的主人拉斯普欽本人,他說如果是新贈的書,通常不會這麼快上架,應該會找地方 先堆到積灰塵,等到拉斯普欽先生心情大好時才會流入書堆之間,我鬆了一口氣,如果真 的是這樣,那看來我們還存有一線生機。   我們跑向二樓,據拉斯普欽的說法,二樓有一個雜物間,專門堆放新送來的書,雖然 裡面八成也是亂成一片,但總比被一樓那用紙做成的海洋淹死來的好,我撞開雜物間的門 ,閃過直接嘩啦啦衝出來的書本,抓著東內要他趕快找到他剛買的兩卷紙,接著我往室內 一探,當場呆住。   雖然圖書館至少挺有誠意的替每個贈書人都立了牌子,但其他人牌子後面就只有小小 一堆,東內‧基爾里‧史卡德這個牌子後面倒是堆了一個仿若由書本、手卷和稿子匯集成 的小池塘,我忍不住破口大罵,這傢伙捐了一大堆書,現在看來真的要成為他最後的遺贈 了。   我幾乎可以感覺的到走廊上傳來那個熟悉的怪笑,我探出頭去,黃褐色的風衣怪人再 次出現在我面前,他臉上掛著一個扭曲的表情,身邊則因為魔力的流竄而啪啦作響。我想 我們離召喚的媒介很近,但卻不知道它在哪裡,我直接把東內踢進了雜物間,大喊著叫他 趕快把手卷找出來,我鎖上雜物間的門,雖然知道這是個無謂的舉動──然後轉身面對這 個格格怪笑的召喚怪物,並且暗自發誓如果我這次得以不死,一定要逼迫拉斯普欽把書本 好好分類。 ◆   這次的交手一開始他佔了上風,他雙手揮舞,在空中劃過許多攻擊的符號,我連開兩 槍,只打歪了他一隻手的角度,另一隻手揮落下來,作用力當場在我腳邊引爆,我在飛濺 的木屑與木板中回過身,這傢伙瞬間跑到我的上方,想給我來個致命一擊,卻沒料到我早 已經看穿他這一百零一招,當場把他釘在天花板上。   我知道在東內沒找到書之前,這傢伙八成是砍不死也殺不壞,但我還是全力攻擊,我 飛快的劈出六劍,當場讓這傢伙的頭、手、腳瞬間分家,最後一劍則是將他了無生氣的軀 幹挑成兩半,他的屍塊四散,照樣一滴血也沒露出來,屍塊第一時間又再度拼回去,我衝 向他還在重組的身體,決定在東內找到手卷之前,都不要讓這傢伙恢復人形。   我的攻擊被閃過去,他那些飛舞的屍塊四處憑空冒出,這傢伙過分到就連被分屍,照 樣可以發動跳躍魔法,而我也剛好想到,那表示這傢伙的手腳即使分離,也一樣可以出現 在你的任何死角直接攻擊你;我把槍劍抽回來擋住了左手對我臉部的一擊,但腹部卻被他 重重的踢了一腳,我ㄧ咬牙向後撞上牆壁,他的右手跟頭顱登時攻上來。   我已經火大到不行。我拿起兩把槍劍在身邊舞成一片,砍碎任何飛向我的東西,他的 右手跟頭顱斷成好多截,肉塊被細分成幾乎認不出原本的樣子,但它們還是沒有停止活動 ,先是瞬間消失,然後下一秒又組成新的東西朝你飛過來。   這傢伙到底有完沒完啊?   他恢復成人形,有如蛋般的臉上那條細縫張的更開,看起來就像在嘲弄我拿他一點辦 法都沒有,我火大到不行,一個箭步衝過去,他舉起一隻手朝我扔出一個小型的爆破法術 ,我低身閃過,然後雙手往上一環,扣住他施法的那隻手用力向下一壓,他整個人因為下 壓的力道而斜傾下來,我騰出左手拿起槍劍往他有如蛋殼般光滑的臉一陣猛刺,刺出來的 窟窿頓時讓我們的蛋頭先生變成了月亮臉先生。   我最後一劍刺得特別深,而這傢伙則用另一隻手死命的抓住槍身,讓我ㄧ時沒辦法拔 出來,我怒吼一聲,重重的一腳把他踢開,在他因為打擊而鬆開手的當下,我搶過去,一 把抓住還留在他臉上的槍劍,用力的往下一劃,就像切開一團棉花那樣,你知道你打中, 但手上卻一點感覺都沒有,只覺得自己正在白費力氣;他被我ㄧ分為二,左右半邊先是遲 疑了一會,接著各自揚起還剩下的那隻手各丟了一記震盪法術。   法術的威力直接在我身邊轟開,我速度再快反應再好也躲不了這一發,我感覺到下腹 和肋骨那猛然一悶,震波先是微微的讓我皮表面抖動了一下,接著就有如周波那樣瞬間擴 散,在空氣中爆出兩個螺旋讓我飛出去,我心中除了絕望沒有別的,就這樣認命的撞破雜 物間、用你所能想像到最醜的姿勢摔進書堆。   東內嚇了一大跳,但我隱約看到他手裡已經拿著那卷羊皮紙了,他顯然比我預料中更 快找到,並且已經開始瀏覽其中的內容,如果你以為法師會像我們正常人一樣一頁又一頁 翻書就大錯特錯,他們只消把手放在紙卷上,然後閉上眼睛打開第三隻眼,所有的文字內 容會直接像是喝水一樣直接灌進腦袋,根據法師本身級別的高低,可以閱讀的程度也有所 區別;東內大概是比較高的那一個層次,因為他才閉上眼睛沒半秒就找到了我們要的答案 :「我知道他是誰了!」他興奮的對著我大叫,「我從馮容茲寫的『無名教派』裡找到了 答案,他的真名是──」   如果我還可以有更絕望的時候,一定就是現在。那位流浪漢老兄瞬間閃現,大手朝東 內的腦袋一揮,東內的第三隻眼救了他,他尖叫著整個人往前一撲,並且下意識的拿著手 邊可及的武器扔過去保命:就是那本該死的『無名教派』抄本。只見流浪漢怒不可遏的第 二拳打過去,當場把丟過去的手卷轟個粉碎。   東內巴巴的看著他的珍藏灰飛煙滅,張大了嘴感到不可置信。但我已經看出端倪,我 滾過去把他拖到一旁,用力的搖晃他的肩膀要他回過神來:「白痴,他如果可以打爛那本 書,就表示那玩意絕對不是放他出來的那本!」我對東內大吼,「你在書店買了另外一本 書對吧?趕快把那本書找出來!」   「啊?」   「白痴,另一本書!」我胡亂的朝房間的另一端瘋狂的開槍,結果跟上一次一樣,一 堆漩渦跑出來把子彈通通擋住。「去找書!這裡我來頂著──操他媽的趕快給我找到它! 」   東內手忙腳亂的回到他的書堆,我則跟流浪漢在狹窄的書堆裡對上。這是我目前打過 最狼狽的一場架,我使盡全力拆招切擋,對方笨拙的每半分鐘就要被我分屍一次,接著用 那些斷手斷腳對我ㄧ陣亂打,趁我分身乏術時又重組回去,繼續他那呆板但卻真的很煩人 的攻擊,我們重複這樣的循環幾次,他似乎是越戰越勇,身上毫不見傷痕,我在剛才的震 波法術中斷了一兩根肋骨,速度已經不像先前那樣快,他的攻擊方法又來自四面八方,於 是我ㄧ個閃神,小腿和背部各中了一記,然後被一發重力彈給震的連退好幾步。    狹隘的空間裡根本沒有退後的餘地,在我們激烈的對打下,寫著捐贈名字的牌子一 一被打爛、成堆的書也頓時化成碎屑,我在混亂中聽到東內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心下不禁 大罵這傻子面臨生死關頭,竟然比較關心書而不是關心我。在絕境之中,我已經忘掉所有 的策略、技巧或是什麼該死的戰術,我把自己推到極致,全憑反應出招,只見碰碰碰連三 聲,流浪漢接連中招,中斷了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優勢,我刺出一劍,他用手掌擋下,劍尖 直接把掌心刺個對穿。他爆出大笑,在渾然不覺得痛的情況下握住了武器,這傢伙完全沒 學乖,我鬆掉拿劍的那隻手,轉過身來迎面給了他一拳。   這招通常不能達到什麼太顯著的效果。但是每次打中我都會有一種莫名的爽快,也許 直拳是所有男性共通的快感也不一定。我把出拳的左手收回來,弓起身子再用力揮出右拳 ,我已經放棄想把他砍倒的念頭,只想狠狠的揍他一頓,告訴他打不死不是什麼可以拿來 濫用的能力。兩把槍刀已經轉化成我手臂上的刺青,他們有時候是從旁協助我的魔法烏鴉 ,更多時候變成我擅用的槍劍,而如果需要痛毆的力量,他們也能變成手臂上的力量刺青 ,加重我揮拳的力道。   我會用這麼不切實際的招數,就代表我已經抓狂了,我往他臉上一陣猛打,最後全力 旋轉上半身,像是扣板機那樣揮出了帥氣的左鉤拳,這拳紮實的打中他,把他整個人打的 倒了下去,擊中的那一刻我彷彿自己給自己喊了聲K.O,並且非常知道就算我這一拳可以 幹掉世界拳王,也依舊沒辦法讓這狗娘養的混蛋乖乖躺在地上。   這時我開始聽見東內唸咒的聲音,我跟慢慢爬起來的流浪漢保持距離,用眼角的餘光 看到東內已經開始做一些什麼。他這次沒有打算跟我解釋這傢伙叫什麼、甚至是哪個王八 蛋生出來的,他直接催動全身的魔力唸出那本書裡的內容,根據我淺薄的符文語聽力,這 傢伙是上古時代的某某神王為了宰掉某某人創造出來的某某殺手,靠著哀邦書的魔力殘留 至今,如今又因為某種天殺的意外,被叫回這個世界來折磨我。   解除制約力的咒語已經完成。只要解除他身上制約,我就可以讓這傢伙血濺當場、並 且最後一次被我大卸八塊,他才彎腰到一半,我已經叫回槍劍,飛快的朝他後頸劈了一劍 ,並且心想這次總算可以把他的頭砍下來、欣賞鮮血噴灑出來的美景──劍刃劈進脖子裡 幾吋的地方,我的臉龐也跟著扭曲,一滴操他媽的血都沒流出來,依然什麼都沒有。   我ㄧ定是馬上開始大吼大叫,像是發瘋似的往他身上亂砍,這些像棉花糖般的屍塊一 塊一塊卸下來,我則帶有一種無力感的把他的頭顱踢飛,然後陷入無比的沮喪中看著它們 又重組回去,我現在只差沒有當場把槍往嘴裡一送,扣下板機然後就此從這個噩夢醒過來 。   東內也是傻眼。我們到底少做了什麼?我們找到召喚他的那本書,也唸了可以解除制 約的咒語,但他依然打不死刺不穿,照樣活蹦亂跳發出怪笑,我惱怒到極點,衝到東內旁 邊一把抓起那本哀邦書的抄卷,說不定這卷根本就是盜版的,只能把他叫出來、卻沒有可 以解決他的能力,那我們還剩下什麼對付他的辦法?找一顆核彈跟他綁在一起,引爆後看 他依然迎風而立然後拍拍手?操。   流浪漢再度衝過來,我已經失去所有的反應能力,於是幹了一件跟東內一樣的蠢事, 我下意識的轉身、拿起手卷快速的砸在他的臉上,拿出槍劍抵住那本書,像是帶有某種強 烈的復仇快感般的扣下了板機,有時候我們為了處決別人會拿枕頭蓋住對方的臉,只是這 次我拿的是一卷起不了作用的爛羊皮卷,並且接了一句很冷的笑話:「操,笑一個。」   而他竟然真的笑了。   子彈穿過手卷,接著打進這傢伙的嘴巴,接著驚奇的事就發生了:他的嘴巴爆出血花 ,那條噁心的隙縫被子彈的威力扯開,變成了可怖的開口笑。我不是一個嗜血的神經病, 但這次我看到鮮血真的開懷的大笑出來,我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只知道我應該要做個收尾 了:我決定如法炮製第一次的經驗,抵著那本書砍出我所有的招數,在東內的慘叫聲中, 『屠口』、『弩炮』、『長弓』三招穿過哀邦書,羊皮紙碎成片花,而鮮血也跟著一併起 舞,我這人做事一向有始有終,面對他搖搖欲墜的身體、和那已經殘破大半的哀邦書,我 劈出了最後一招。   同樣的一招,『撞城槌』,只是這次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擋力量的釋放,只見強 光一閃,這位打不死的流浪漢,就跟著那本把他弄出來的書一起炸開來,灰飛煙滅,再也 無法重生,和回到這個世界。   在東內的哀號聲中,我做了一件非常要命的舉動:我放鬆全身,跌坐在殘破的書堆和 手卷中,心想這一切都結束了,雖然結局來的有點莫名奇妙,但終究是喜劇收場。   也許對東內來說不是如此,但誰又在乎他怎麼想了? ◆   基爾里家的人在不久之後趕到,在此之前,東內一個人蹲在地上,努力搜索那些還沒 徹底毀損,或是沒被血漿噴到的舊書,他甚至病態到連那本被我打爛的哀邦書,哪怕只剩 下連文字都看不清楚的一小頁,都一一蒐集起來放進口袋。我看著他嘆了一口氣,心想他 因為買書而陷入險境、卻又因為書而死裡逃生,也算是上帝看在他愛書的份上推了他一把 ,我點起菸,邊聽著這位書蟲不停抱怨我實在太過野蠻、幾乎毀掉許多貴重的文化資產, 而那位被召喚出來的流浪漢早就被他扔到九霄雲外,好像從來不曾存在。   基爾里家的人氣沖沖的走進來,除了上次那個神經質的小個子,這次陪同他來的還有 兩個穿著體面,地位應該非同小可的人物,雖然三人從長相到衣著有著大大的不同,但一 開口全都是基爾里式的神經質尖叫,他們一起異口同聲的問道:「書在哪裡?」   「書?」   「當然是哀邦書!它在哪裡?」   「喔,你們根本從一開始就知道兇手從哪裡來,卻什麼都不肯說?」   「那不甘你的事,偵探,這個基爾里家的叛徒,」那個小個子斜眼瞪著東內,「私自 拿走基爾里家的重要資產,如果他真被舒哥(Shoggoth)殺掉,那也是他自己的問題──」   「等等,哀邦書分明就是我從二手書店買回來的!」   「不管你是用買的搶的或是怎麼弄來的我們都不管,只要你的名字裡還有基爾里這三 個字,你就應該把任何屬於我們的東西歸還給本家──」   「本家?」我訝異的說,「哀邦書跟基爾里家有什麼關係?」   「哀邦書就是基爾里家的人寫的。」東內突然說道,「三十多年前,基爾里家出了一 批自稱『復興派』的人,這些人認為,基爾里家已經偏離正軌,轉把死靈術運用在不當的 地方,這些傢伙只想著賺大錢、根本不在乎是否會影響自然運行的法則,死靈術原本講求 的是萬物平衡,但到了這一代人的手裡,通通變成了違背自然的斂財工具,」東內越說越 激動,「復興派一心想把死靈術導回正軌,重新回到古代講求萬物運行、生死有命的正途 上,他們蒐集各種古代的死靈知識,寫下了哀邦書,創造了魔法史上最偉大的一本奇書─ ─」   「奇書?那根本是基爾里之恥,這些頑固不通的傢伙滿口什麼均衡啦平衡的,卻不仔 細看看這是個什麼樣的時代:契爾人開山拓土,有想過元素精靈們該何去何從嗎?沒有, 獸人在大漠開挖能源礦,有想過倚賴這些維生的地下種族該怎麼辦嗎?當然沒有,而我們 死靈術如果老被這些老古板思想綁手綁腳,怎麼可能有所進步──」   「我操,你們這些王八蛋連死亡都不尊重,還跟人家談什麼進步,在我看來你們這些 傢伙根本不配學死靈術,」東內怒道,我可是第一次見識到他發火的樣子,「就是有這種 濫思想,跟我們談什麼進步創新,卻不回頭看看最根本的東西,基爾里家才會給你們搞成 這樣;你們對復興派的人趕盡殺絕,並且一心就只想毀掉這些珍貴的古老知識,幸好這些 書沒全部落到你們手裡,否則我們怎麼對得起那些偉大的前輩──」   「你唯一需要對得起的只有本家,只要你姓基爾里一天,本家說什麼你就是給我照辦 ,誰管你有什麼偉大的節操,我們隨時可以以違抗本家、和暗中協助復興派兩個罪名將你 就地正法,但只要你把書交出來,這些罪名我們可以從寬不究──」   東內臉色瞬間一沉,「我操,你們是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我聽本家的命令?你們這些 傢伙可從來沒當我是一回事,現在是怎樣,一等到需要我的時候才提醒我我姓基爾里嗎? 我幹他媽的告訴你,我姓史卡德,不是姓什麼爛基爾里,那個姓我老早就丟的一乾二淨, 自然不必聽什麼本家的命令──」   「違抗我們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史卡德先生,」一個比較高大的傢伙冷冷的說,「 我再次提醒你你的身分,即便你是旁支,你還是基爾里家的一份子,況且你可別忘記她還 在我們的手上──」   東內大吼一聲,我ㄧ把拉住他,不然他鐵定衝上去跟這三個傢伙拼命,我好不容易才 把他從鬼門關前拉回來,如果他現在又因為跟基爾里的王八衝突而掛點,我實在不知道我 剛才出生入死到底是為了什麼。我想應該是我插手的時候。「書被我毀了,」我指了指地 上,「剛才跟那傢伙對打時,書也一併被毀了。」   三個基爾里人彼此對看一眼,那個高大的轉頭問我,「被你毀了?」這傢伙聲音粗裡 粗氣,並且自然而然帶有一種輕視的意味,「那舒哥呢?」   「也被我幹掉了。」   「所以說,書跟舒哥都毀了,基爾里家族的威脅從此不復存在囉?」他輕聲說道,「 復興派的實力也不怎麼樣嘛,召出來的怪物會給這樣的貨色幹掉,所以我才說復興派專學 些過時的雕蟲小技、在現代完全派不上用場……」   他話說到一半,我已經啪的一聲賞了他臉上一記,他向後一倒,我伸出一隻腳勾住他 ,把他整個身子再拉回來,藉著作用力再給了他一掌,這掌直接從頭上劈下去,讓他瞬間 攤倒、趴在地上再也無法起身。另外兩個傢伙舉手想要反擊,其中一個手才抬到一半,我 已經朝他手部開了兩槍,他五支手指當場作廢,唯一沒受傷的那個小矮個子又驚又怒,似 乎沒想到我敢這麼明目張膽的對基爾里家的人出手。   我把倒在地上的那個大個拉起來,「我是不知道復興派的實力怎樣,不過我剛才跟他 們放出來的東西打了一場,那傢伙除了沒你高,似乎也沒你這麼不堪一擊,」我把他踢回 地上,抬頭冷冷的對著另外兩人,「我想基爾里本家的技術如此高超,一定可以幫你找一 些死人的手指黏上去,並且從此節省幫另一隻手剪指甲的時間。」   「偵探,你活的不耐煩了?」那個小個子尖聲叫道,「你敢公然攻擊基爾里家的使者 ?」   「為什麼不敢?你們有給過我什麼好處嗎?將來進棺材的時候幫我打對折?還是我買 靈骨塔你們會算我便宜一點?」   「你公然與基爾里家族為敵,」他吼道,「就等於跟死神為敵,偵探,你最好小心點 ,我們的人到處都是,你真以為自己可以打傷我們兩個人不用付出代價嗎?」   「哥德族被宰了兩個人,但他們也拿兇手沒辦法,這道理對你們來說也是一樣,矮子 ,這位老兄剛才提到基爾里家的威脅,這語氣感覺你們不是第一天認識這位舒哥先生,」 我輕聲說道,「大家要找哀邦書的理由都一樣,因為誰都拿舒哥沒輒,在他不死的能力面 前,你們那些偉大的死亡技術大概沒多大用處,不然你那天不會急著要從我這套話,告訴 我,你們被他宰了多少人?」   他咬住下唇,但從他臉上那難看的表情不難讀出實際情況有多糟,我繼續說道,「我 不知道舒哥是怎麼被弄出來的,但如果哀邦書是復興派的人寫的,八成就是為了好好教導 你們何謂死亡的反撲:你們不尊重死亡,現在就換死亡來不尊重你們。我不知道你們學到 教訓沒,但我可以告訴你,書沒了,舒哥也被宰了,你們可以當作沒事般的繼續操弄死亡 ,直到有人又把下一個嘲弄死亡的怪物給放出來。我這個人不太信神,但我信因果那一套 ,有人去踩死亡的底限,某一天死亡就會以同樣的方式來回敬你。」   「這次你們沒親眼見到結局,但相信我,你的家族也許勢力龐大,但如果你夠聰明, 你不會想去招惹一個可以單槍匹馬收拾舒哥的人,我不是在自誇,你可以在貝爾海姆多待 一陣子,多去一些酒吧,多交一些朋友,其中也許會有我碰過的人,他們會告訴你我是個 怎麼樣的人,到時你可以再評估看看是不是要來找我,還是專心去對付這些似乎比你們高 明很多的復興派。」   他瞪著我,握緊拳頭,然後不發一聲的走了。那個斷了手指的惡狠狠的瞪了我ㄧ眼, 扛起地上昏過去的高個子也跟著走了。東內在旁邊看著我打發這三個人,等他們走後才彷 彿鬆一口氣般的開口,「哇,」東內讚嘆道,「你有夠酷的。」   「酷?我可不這麼覺得,貝爾海姆有太多人都會說這種話,而且一個比一個扯濫,我 上次聽到一個最離譜的,是告訴威脅他的人:『我老爸是創世之神,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那 個勇氣對抗開天闢地之初的威力。』你如果多去酒吧,這類感覺很酷的話大概會聽到麻痺 ,我之所以跟他廢話這麼多,是因為我了解D.R是個什麼樣的組織,他們不是哥德人,不 會為了誰少了一根毛這種鳥事跟你計較,比起維護尊嚴,他們更在意的是怎麼靠死人賺取 暴利,和繼續不道德的剝削死後的生命。」   「但你說的沒錯,我不相信舒哥會是最後一個找上門的死亡化身,復興派雖然已經式 微,但D.R的所作所為遲早都會引來更厲害的東西,他們應該被你歸類在不順眼的那一類 ,你不會願意接他們的案子吧?」   「難說,如果他們願意讓我長生不死,我可能真的會考慮考慮,」我說,「講到這個 ,雖然你認為你是我心目中歸類為順眼的那一類,但這不代表你可以奢我的賬,你還欠我 一大筆尾款呢。」   「這個嘛,」東內絞了絞手,一眼就看的出來他有點心虛,「說實在的,我沒錢。」   我眉毛一挑,「沒錢?」   「老實說,我付給你的那筆頭款,已經是我畢生的積蓄了,你要知道幫哥德人工作不 見得優渥,他們的工作難度都不低,但給得卻很少,我那時一心只想要活下去,所以對你 說了謊,抱歉,」他頭低下去,「真的很抱歉。」   我揮揮手,「關於這點,說真的,我ㄧ開始就知道了。」   「啊?」   「你以為我在去倉庫找你前,沒有先對你做個調查嗎?」我說,「那調查又花不了我 多少時間,我在城市管理處有些門路,隨便都可以查出每個客戶的財務狀況,我不會讓明 明是大富翁卻喊窮的王八蛋太好過,但我也不會讓那些很窮但真的需要幫忙的人失望,關 於這點,我有自己的原則。」   「所以說,」東內驚訝的看著我,「你明知道我只能付你這麼多,但卻還是照接這個 案子?」   「我不知道,」我笑著說,「也許因為我喜歡你這個人勝過那些錢吧。」   「意思是我不用付那些尾款囉?」   「我可沒這樣說,」我又點起另一根菸,「不過你的確是不用現在就給我,將來你還 有的是時間慢慢還我,我這人個性不太好,但我ㄧ向懂得體恤窮人。」   「如果你真的體恤我,」他有點埋怨起來,「至少別拿我的吃飯錢嘛。」   「老弟,你沒上過酒吧對吧?」   「你知道我不喝酒的。」   「那你一定不知道,」我忍不住大笑出來,「只要我當你是朋友,某些酒吧就願意請 你一客三明治,即使要他們做素的都沒問題。」 ◆   東內‧史卡德在那天後成為了我的朋友,我聽說那一陣子他常往酒吧裡跑, 而老闆也願意賞我面子免費提供他一份熱騰騰的素食三明治,並且在我上門拜訪時吐槽我 竟然交了個只肯喝蘇打水的朋友。他在舒哥事件後有感基爾里家族實在太過囂張,於是靠 著哥德人某部份的影響力籌組了生死平權公會,集結了一群看不慣基爾里勢利眼的夥伴, 免費替貝爾海姆的中下階層提供死靈諮詢服務。   他在馬羅街當初他藏身的那個倉庫附近找了新房子,這次總算不必帶什麼奇怪儀器提 供能量給社區,但必須應付每天沒完沒了的鬧鬼問題,不過對於他這位老道的死靈顧問來 說,能多跟靈界溝通也是一件好事。有好一陣子我忙於工作沒時間找他,但我給了他我的 手機號碼,告訴他隨時可以打來聊聊,在某個下午我接到他電話,我們重新聊起舒哥事件 ,並且很高興彼此都活下來並且成了朋友。   「我這人不接電話的,」我笑著說,「我ㄧ直沒告訴你,替身被殺那天你打給我的求 救電話,我ㄧ直跟你說我那時正在辦案,但事實上我根本是跑到馬羅街那的地下室去參加 遊戲聚會,老實說,我曾經有一度愧疚因為我的貪玩而害死了一個好人,並且對此有深深 的罪惡感。」   「少來,你這傢伙如果會感到愧疚,那連哥德人都會跑去搞慈善事業。」他在電話的 另一端說,「我後來才終於找到關於舒哥的資料,雖然它已經被你解決了,但我依然對他 的來歷非常有興趣,他是六世紀時一個塞爾頓神王創造出來的魔法生物,當時他的名字叫 做耶瑞哥,是一個無法被摧毀的殺手,他被創造來對付據說有七條命的熊人托拉高,猜猜 看他們怎麼對決的?」   「不死身對不死身?該不會就站在對方面前不躲不閃,你一刀我ㄧ刀,看誰先沒命吧 ?」   「沒這麼蠢,不過也沒好到哪去,他們用頭直接對撞,看誰先腦袋開花而死。」   「這麼白癡的決鬥方式到底誰想的?」   「他們對撞了六天六夜,到了第七天,托拉高發現自己已經到了極限,我們的耶瑞哥 則依然完好無缺,於是開始他作弊,用手邊的石頭代替自己的腦袋,心想:這王八蛋總不 可能怎樣都死不了吧?」   「我好像也這樣想過。」   「最後他終於拿到手邊的石頭都沒有了,只好心想:好吧,撞了這麼多次,說不定下 一次就是這傢伙的極限,於是他只好硬著頭皮親自上陣,第一次他把耶瑞哥整個腦袋給撞 飛,但馬上又接了回來,他馬上又撞了第二次,耶瑞哥整個頭顱碎掉但依舊活了下來,到 了第三次,托拉高其實也明白這傢伙真的是搞不死的,但他也沒有反悔的機會了,他當場 就被耶瑞哥一頭撞死,這位強橫的熊人就這麼一命嗚呼了。」   「呼,真偉大的勝利。我唯一想不通的是,耶瑞哥的不死能力這麼厲害,但總得有個 限度吧?那天我們解除掉他身上的制約力照樣沒效,我後來出了個怪招才擊斃他,但我始 終搞不懂我是怎麼弄的,只能說我是運氣好。」   「這個嘛,其實你不是運氣好,而是真的找對方法了,我們都以為解除制約力的方法 要靠言靈,但我後來才知道,原來那位神王是個啞巴,」東內低聲說道,「所以他如果要 制約舒哥當然不可能靠說話,他是用一條鞭子召喚出舒哥,那條鞭子上佈滿了密密麻麻的 制約符文,他要使喚舒哥時,就直接用那條鞭子抽他。」   「喔,我懂了。」   「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復興派那些傢伙只把鞭子上的制約抄下來,卻沒註明施行的方 法,我想也許連他們都不曉得,所以難怪言靈對舒哥無效,而你卻誤打誤撞找到了對的方 法:你隔著書朝他頭上開槍,等於是藉由媒介朝他發動攻擊,在某種形式上仿效了神王的 方法,所以才能對他發生效用。」   「我拿書抵著他開槍時,根本不可能想到你說的這些,我那時只是單純的覺得超不爽 ,所以下意識的用了這招,一點都沒想到書上的制約還真是要這樣發動。我後來一直覺得 是上帝因為你愛書所以推了你一把,你因為書而惹來殺身之禍,但同樣的也可以因為書而 得救。」   「我確實是因為書得救的,但我一點都不認為是制約或是上帝幫了我ㄧ把,是那張名 片,偵探,如果不是夾在手卷裡的那張名片,我根本不可能找到你,整件事雖然有某種冥 冥中自有定數的感覺,但我依然認為是你沒有靠任何人的幫助就擊敗了強敵,你靠的是自 己。」   「還好這是電話,不然就會被你撞見我害羞的表情了。」   東內笑出來,「我唯一還不懂的一件事,就是那張名片怎麼會在那裡?我ㄧ開始一直 以為是跟那個獸人對撞,陰錯陽差掉進去的,但我後來查出來那兩個獸人不過是受了基爾 里家的僱用,要去那家店找哀邦書而已,而他們被殺也只是碰巧撞上舒哥,所以說他們一 開始根本就不知道舒哥的存在,當然更不知道要找你幫忙,所以那張名片到底為什麼會在 那?」   「關於這點,我ㄧ開始也搞不懂,當基爾里的人說那本書叫做哀邦書時,我就記得好 像在哪聽過這個名字,後來你再三提起,加上那天他們刻意羞辱你、而你差點衝上去那件 事,東內,我ㄧ直到最近才想起來,那本哀邦書根本就是我從基爾里手上搶過來的,我把 這本書交給委託人,後來聽說她死了,書也不翼而飛,但我沒想到就這樣輾轉的進了 Reading before Devil Knows。」   「喔,天啊──」   「你可能猜到我的委託人是誰了。」   「不會吧,偵探,不會這麼巧──」   「莉瑞姆‧基爾里‧史卡德。她委託我時沒有用中間的姓,所以聽到你的名字我ㄧ時 沒想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長長的沉默,我可以聽到東內用力吸鼻子的聲音,過了很久他才說,「 那是我媽,」東內的聲音有點哽咽,「我媽是個基爾里人,後來跟我爸生下我,本家就將 她逐出家門,並且要她不准再回來,但我媽從沒後悔過,她說她本來就覺得她的親戚們都 是一群渾蛋,連她的老爸也不例外,所以她堅持要我冠史卡德這個姓,說我不但要以自己 的老爸為榮,總有一天也要回去基爾里家替復興派平反。」他沉默了一會,「你應該猜到 她過世後發生什麼事了。」   「當那幾個狗娘養提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了,」我說,「我很抱歉,東內,我很抱歉 你媽變成了基爾里家的守護神──」   「你可以不用說守護神的,」他苦笑道,「不就是不生不死的巫妖?基爾里的血緣真 的是不合理到了極點,只要留著他們一滴血,就算他們一輩子沒認過你,你死後照樣會被 抓回去做牛做馬,天啊,你知道嗎,我ㄧ生死都要跟這個詛咒對抗,我絕對不要被他們回 收再利用,我發誓在我有生之年──」他激動的說,「我也ㄧ定要回去讓我媽得以安息。 」   「你會的。」   「到時你會幫我吧?偵探?」   「別心急,老東,」我望著我手裡的威士忌說道,「我雖然一直跟你說那天的話沒什 麼,但我後來越來越覺得我自己說的很有道理:你不尊重死亡,而死亡有一天也會不尊重 你。總是有人在踩底線,總是有人在試探死亡,也許你可以一直躲過,但惡魔終究會知道 的。」 (本篇完)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4.8.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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