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mmsteinX (Halloweenpanic)
看板Fantasy
標題[創作] NIN夜行神探6: Childish(2)
時間Fri Oct 30 15:17:03 2009
──我們這一代沒有世界大戰,沒有經濟大恐慌
我們只有精神上的戰爭,和生活上的恐慌。
──Tyler Durden , “Fight Club”
◆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他還記得小時候最害怕的三樣東西:一,郭佛表舅,二,赤裸的女孩子,三,基爾里
家的面具法師。這些東西在今天他都見到,唯一令他鎮靜下來的就是母親,比起任何一種
形式的強力符咒或是護法,莉瑞姆‧史卡德的一個眼神比這些東西都來的有用。
莉瑞姆的聲音讓他得以入睡,老媽的眼神讓他能夠平靜,關於老媽的一切像是一道最
強也最深刻的護符,包裹住小東內‧基爾里‧史卡德那脆弱的有點可笑的小世界,但這一
切都在今天被搞得天翻地覆,全都走了樣──他抓住枕頭,努力的不要讓自己的尖叫被聽
見,不時用骯髒的袖子往臉上蹭,就是不希望等等莉瑞姆走進來看到他隱藏不住的淚痕。
他用力吸氣,吐氣,這時候郭佛表舅的眼神沒這麼可怕了,整個會場到處奔跑裸露的男男
女女沒這麼可怕了,就連基爾里家的面具法師都沒有這麼可怕──因為此時此刻,莉瑞姆
所遭遇的事情凌駕所有一切。
我該怎麼辦?小東內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辦法用正常的眼神看待母親,他曾經聽過一
些法術儀式裡的可怕景象,比方說被咒語反噬變成了異形,或是鍊金失敗召喚出由無名屍
拼成的屍塊怪物,有人失去手腳,有人失去兄弟,但這些傳聞終究只是傳聞,只要不親眼
看到,似乎就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可怕。然而看到母親被……也許對許多人來說沒這麼嚴重
,甚至會覺得因為那樣的事情就這樣緊張兮兮實在是反應過度,但對於小東內來說,對於
一個才剛踏入自己領域的小法師來說,那時所見的景象,已經夠他怕上一輩子了。
莉瑞姆進來的聲音很輕,即使他頭埋在枕頭下面,他還是可以聽見母親刻意壓低的呼
吸,以及不想打擾兒子的躡手躡腳,他其實比較希望母親一整晚都別進房間的。說真的,
母親是個敏感的人,光看兒子的眼神就可以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很難當著老媽的面說
謊,就算他硬要裝沒事,他顫抖的身子也聊表一切,也許他應該跟媽聊聊,東內心想,有
些事情,攤開來說比較好,不說就會越變越可怕。
他正要把枕頭拿下,正要開口──「嘿,小子,」莉瑞姆悄聲的說,「你想跟我談談
嗎?」
話到了嘴邊,但卻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沒有拿下枕頭,只是搖了搖頭。「我明白,
親愛的,有什麼事一定要跟我說,好嗎?」莉瑞姆湊過來,在他手臂上親了一下,「好好
睡吧,我愛你,晚安。」
他確定自己正在發抖,媽看的很清楚,但她什麼都沒問,當她離開房間時,他發現自
己再也忍不住尖叫,眼淚從眼眶中衝出來,全身因為回想中的景象不住發抖,他試著控制
自己,但……就在這時一股熟悉的力量包住他,他可以老實說帶有死亡的氣味,但是有死
就有生,懂得驅動死亡,當然也會了解生的源頭,熟悉的力量流入他的體內,逐步擴散,
那些藏在他脈絡之間的寒冷慢慢的褪去,小東內開始發現其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受。
他靜靜的躺在那接受母親適時的幫助,莉瑞姆可以用一個擁抱,一個碰觸讓死者安息
,更何況是用一個吻助自己的兒子度過難關。他很感激母親什麼都沒有問,這樣難受的感
覺就不會一直持續,他遺傳了史卡德家的積極天性,在跨越一道難關後,他們往往都會開
始過度積極的朝正面思考,莉瑞姆口中的韋蘭‧史卡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小東內想必也
遺傳到了這點。
那幅今天印在他腦海中的景象至今揮之不去,只是他知道自己不該再繼續害怕了,他
是天才女法師莉瑞姆‧史卡德的兒子,也繼承了韋蘭‧史卡德的積極天性,同時也是一個
古老的死靈家族傳人,與其不停的回想母親遭遇的種種,不如換個角度來想:他可以怎麼
做來改變現狀?
有人說,要成為一個真正的好法師靠的不是天份,而是決心──這句話其實大有問題
,魔法跟手工業不一樣,熟能生巧四個字在這個領域完全不受用,但是對於當時的小東內
‧基爾里‧史卡德來說,他從那天起找到了一個成為法師的最大動力:妄想單憑一己之力
拯救母親。
◆
她看著那顆藥丸。
她想起來那些廣告,那些書上的警語,通常用腥紅的大字寫成,旁邊會富有創意的用
各種形式表現出吸毒的慘狀,壞掉的肺(喔,不對,那是香煙盒),空洞的雙眼,滿佈針孔
的手臂,以及一個又一個刻意用黑白表現的勒戒光景,這些怵目驚心的鏡頭當然不會這麼
明白的攤在你眼前,大多會用魔法修飾,你只會〝隱約〞看見這些後果,太明顯家長會告
,但太意識流青少年又看不懂,於是折衷後就變得很可笑,訴求不明,似懂非懂,於是當
我們真的碰到這類東西時,那些警告用的可怕圖片一點用處都沒有,我們只聽見大腦發出
一個訊號:會,很,爽。
她不敢用威士忌,雖然周邊的朋友都已經靠著酒精跟藥丸嗨上了七重天,但她可是清
楚記得那些濫用酒精跟藥物的下場:有人喝過頭心肌梗塞,有人嗑了太多意識不清直到升
天。她從這些案例得到的教訓是,害怕暴斃,就不要伸手去拿,如果拿了,又怕混著用會
出事,那就喝開水,開水很健康,這點至少沒有人有異議吧?
她在五分鐘前吞下那顆藥丸,一開始她清醒的很,只覺得身子有些發燙,就跟做愛時
那種迷濛不清的感覺差不多,接著音樂轉到了她最喜歡的迷幻團Prodigy,問題是藥效還
是沒起來,她反倒越來越清醒,她走到吧台幫自己弄了兩杯雪碧一口灌掉,冰冰冷冷好像
大清晨洗了一趟冷水澡,剛睡醒的睏意全部飛走,於是她發現自己花了快要一千信用點,
沒有買到任何嗑藥後該有的快樂。她瞬間覺得非常憤怒,覺得……非常需要宣洩一下。
於是她走到了一台點唱機前面,拿起旁邊的椅子就砸下去,嘴巴裡哼的是Garbage樂
團的Sex Is Not Enemy的前奏,她跟著女主唱逐漸激昂的歌聲敲敲打打,彷彿自己生來就
是該這樣做,該在派對現場拿把椅子打爛某個東西,某個人或是──雪克美特走過來,從
她走路搖晃的姿勢、和那有如被颱風吹過的一頭亂髮,她的情況不會比她好到哪去,不過
這就是藥物界的教育方式,先開始嗑的就是革命先烈,所以無論茫然的程度妳都要尊人家
一聲前輩。
雪克美特從後面拍她的肩膀,「嘿,婊子,」她露出一個大大的、完全痴傻的微笑,
「玩的開心嗎?」
「一點也不,賤人,」洛欣提爾還以一個更甜的微笑,「我悶到極點了。」
「怎麼啦,親愛的?」
「那些藥一點效都沒有,我在那裡做了快一個世紀但什麼屁都沒發生,妳知道她們一
顆跟我要多少嗎?操他媽的一千信用點!這價格可以在我家隔壁買台腳踏車耶,幹。」
「是喔,親愛的,好可憐,但我可以問問妳現在在幹嘛嗎?」
「我?」洛欣提爾扔掉手裡的椅子,「在摔枕頭發洩啊。」
「喔,親愛的,妳真是太棒了,連生氣都這麼得體,試圖不要造成別人的困擾,」雪
克美特得意的笑起來,「反正我們還有魔法當作最後的後盾不是嗎?弄壞旅館的枕頭不是
什麼太大的問題,我們連壞掉的點唱機都修的好喔……不管怎麼說,妳一定是太緊張,才
沒辦法讓它發揮出來。」
「太緊張?」
「是啊,親愛的,妳何不跟我們到那邊的沙發坐坐,喝點酒讓自己放鬆一下?因為妳
現在看起來,」雪克美特盡量憋住笑意,「真的是有點〝太清醒〞了呢。」
洛欣提爾想了一想,覺得獸人女孩說的真有道理,於是她點點頭,拋下那台已經爆掉
的點唱機揚長而去,雪克美特在陪著她走到沙發這段路上不停回頭張望,雖然非常茫然,
但她不時的警告自己下次找洛欣提爾來嗑藥時謹記兩件事:一,不要故意給她太多劑量,
二,別離她太近。
◆
他們把我吊起來,至少還願意讓我維持頭上腳下,我看過很多更慘的待遇,他們連讓
你好好看看自己死前是什麼德性都不願意,我的衣服被剝光,臉上吃了好多記,連綁在上
面的手都綁的超用力;我感覺到鐵鍊牢牢的扣住手腕,冰冷的鋼鐵陷進肉裡,沒有電影裡
表演的那樣還有掙脫的空間,以及會倒下來的水管,因為他們是把我綁在半空中,用鐵鍊
把我高高懸起,底下是一潭巨大的黑水,據我猜測裡面住了隻超大的烏賊,專門協助這個
幫派毀屍滅跡。
我現在就差身上沒掛個牌子,寫著『今日特餐』。
為什麼會淪落到這地步,要把時間退回三小時前。我滿心怨恨離開了公寓,重新回到
工作的崗位上,中間的過程就不贅述,總之,我順著『無良狗』納比‧派森給我的線索追
查,走進那家應當是他們交易地點的酒吧,照樣進去點了一杯威士忌裝成熟,隨時留心那
些進出後廳的人們。他們就跟納比形容的一樣嚇人,掛著粗劣的骨製飾品,渾身刺青像是
從石壁上直接敲下來的壁畫,他們大多赤身裸體,只穿著一件又皺又醜的袍子,納比說,
他們自稱是亞維儂戰士幫,幫會成立的宗旨就是要復興古代的戰士技藝BlahBlahBlah……
總結一句話,這些傢伙的存在就是為了讓街上不得安寧就對了。
戰士彌留,亞維儂戰士幫,這兩樣東西加起來可真是天作之合,納比說,戰士幫需要
資金,而在貝爾海姆下城區籌資的最好辦法:用藥壯膽,然後攻擊和搶劫那些你腦子清醒
時不敢惹的傢伙。雖然我覺得這很病態,但這種另類的自殺攻擊文化似乎越來越盛行,一
開始是讓契爾人和精靈頭痛不已的恐怖攻擊,為了宗教為了文明為了不公不義,聖戰的理
由有一卡車,但做法只有一個,用藥讓自己保持高度幻覺,感覺你的神在對你說話,然後
站在人潮洶湧的機場裡按下炸彈開關,碰,上帝與你同在。
這樣的風潮似乎也蔓延到貝爾海姆,難怪哥德人要大力禁止販賣各種戰鬥藥物,雖然
許多人認為這座城市,穆斯貝爾海姆,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屠宰場,但其實我們的治安很
好,市民也很安居樂業,大家都喜歡乖乖守著自己的本分,唯獨就是這些用藥份子,激進
份子,只有半個腦子的幫派份子──才唯恐天下不亂。
由於戰士幫提出的條件實在很誘人,納比‧派森,幾天前還是某個大老闆手下的跑腿
小弟,在慾望的支配下,瞬間成為不惜殺害同伴、幹走一大堆『戰士彌留』這種新型藥物
的超級惡棍。他原本的計畫很簡單,簡陋到讓人以為他在扮家家酒,納比把搶來的藥物通
通放在某處,這樣他只要帶著進入某處的暗號去見戰士幫的人就行了。接下來的事情你們
都知道了,他口渴走進酒吧,我在那裡盯上他,緊接著巷子裡的惡鬥,拷問,還有師父快
樂的午後時光。
我拿到了暗號,趕到那裡時藥已經不在那裡了,我猜戰士幫本來就不打算付納比報酬
,他們一拿到暗號就會幹掉他,納比雖然被我打瞎雙眼,但至少逃過一劫,戰士幫的人知
道半路出了事,納比事先就告訴戰士幫的人地點,他們於是自己來強行取貨:這幫派似乎
有幾個不錯的法術好手,花了一番功夫破解了納比的隱密地點,之所以認為他們折騰了一
陣子,是因為我找到這個地點時裡面簡直像是被轟炸機炸過似的,地上還找的到因為法術
碰撞而毀掉的藥劑,這就是硬闖所要付出的小小代價。
要找到亞維儂戰士幫不難,街上隨便找一個人問都知道他們常在下城的克羅馬農酒吧
出沒,我在一個小時前來到這裡,立刻被這裡彷彿史前未開化的氣氛給震懾住了:這家店
完全沒有任何機械化的設施,甚至連電燈都懶得裝,幾個火把吊在空中充當照明,很難讓
人不去擔心如果掉下來會怎樣;反正我想他們也不在乎。這裡到處都是喝醉打架的人,還
有恐怖的戰士競技,什麼飛斧啊滾酒桶大賽樣樣都來,更糟糕的是他們完全沒做好安全措
施,而且參賽者都醉得一蹋糊塗,坐在這喝一杯小酒可真是如坐針氈,隨時都要擔心哪個
傢伙失手把斧頭扔到你頭上。
這裡再適合亞維儂戰士幫不過,他們的穿著我想上街是會被笑的,但在這個專屬於男
性戰士的場合就很合適,當這些傢伙豋場時,店裡爆出一陣歡呼,而他們也不吝惜褪下罩
著的僧袍,向店內諸位好戰份子展示他們結實的胴體,跟那有如壁畫般繁複的刺青,以及
最重要的,戰士體現的最高榮譽,那些大大小小、因為激烈打鬥跟廝殺所刻下的暴力傷痕
,男人身上沒點傷就是娘們,我打了一個寒顫,這句話怎麼可以每個字聽起來都像赫爾蒙
過剩?
穿著袍子,在眾人面前脫下來展示裸體,這樣的舉動怎麼看都很像是同性戀酒吧午夜
後的猛男秀,就差沒人放一瓶冰威士忌到他們的內褲裡。
也許是我個性某部份其實挺陰柔的,這樣全然性荷爾蒙揮發的場合竟然讓我坐立難安
,而一想到不久後就要跟這些裸體猛男交手,更是痛擊著我的胃袋。我努力把心思集中在
最近看的一本書,書名叫做『古代戰士記趣』,本來以為裡面滿滿都會充斥古代的殺戮場
面,但本書作者似乎更有興趣偉大戰士們的不尋常性趣,遠征離家,躺在身旁的時常都是
男人,似乎很難讓人不有所動搖……喔不,我的心思轉移反倒讓情況越演越烈。
幸好戰士幫只展示了一會,就穿回袍子,像是成群昂首的公雞大搖大擺走到角落,留
下那些兀自玩著飛斧遊戲、讚嘆身材不如的男人們。我挪動了一下位置,企圖看清楚戰士
幫的位置,並且隨時留心有沒有人注意到我,畢竟一個光憑外表就可以判斷未成年,對成
熟的男性肉體也毫無興趣的小鬼出現在這家店是件頗為引人注目的事情。不過走著瞧,等
會我就要幹下更加引人注目的事情,鬧出來的聲響會比那些戰士競技擲斧頭的風聲還要響
亮。
我把杯子裏剩下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就跟冰淇淋不能吃太快是一樣的道理,吃快會冰
痛你的牙齒,威士忌喝太猛耍酷也會爆掉你的喉嚨,我感覺到喉頭一陣緊縮,臉上的表情
一定因為那股灼燒感扭曲,吧台的侍者笑吟吟的看著我,邊搖搖頭說不到一定年齡還真的
不能喝威士忌云云,拜託老爹,我可不是來這品嚐什麼上等的威士忌,我之所以不點喝起
來較甜也好入口的調酒,就是希望利用這類猛烈的酒精飲料讓自己不要太過清醒。
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任何一個神智清楚的人都不會輕易嘗試的舉動。
我走過去戰士競技的報名處,雖然說是報名處,不過就是酒吧裡湊合用的兩張方形木
桌併在一起,桌上放了一個罐子放報名費,有個上身赤裸、五官看起來像是被熊掌巴過的
男人坐在那,負責挑選可以上陣比賽的傢伙,挑人的標準我還真的難以判別,排在我前面
的是一個看起來相當孔武有力的多毛狼人,毛髮散發出濃厚的赫爾蒙味,完全是克羅馬農
酒吧最歡迎的貨色。他因為付不出少少的兩塊銅板被刷下來,看起來瘦小,手無縛雞之力
的我立刻替補上陣,因為我完全沒有遲疑(絕對是因為威士忌作祟!),馬上掏出兩塊銅板
放在桌上,另一隻手則伸到桌下又加給熊臉大哥一塊當做小費。
花掉身上僅存三塊錢的我來到場上,兩旁是叫囂的男人們,戰士幫的人在一邊喝著酒
並沒有多注意場上,即便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鬼上陣擲斧,都絲毫沒有吸引這些粗神經的
戰士多加留意。這就是我的優勢,納比‧派森因此輕敵,許多人都因此輕敵,我暗暗祈禱
,希望亞維儂戰士幫也會犯同樣的錯。
旁邊的人把斧頭擺到我面前,之前在旁邊觀戰覺得斧頭又大又醜,絕對不是我喜歡的
武器類型,但喝過威士忌後整個世界空明起來,這種古代野蠻族才會用的戰斧竟然讓我看
的很順眼,我握住斧柄,感覺力量從指尖湧上來,酒精、大斧頭、還有週遭嘶吼的男人,
所有的一切都更加堅定我幹下去的決心,有如古代出海的戰士那樣義無反顧,即使前進的
方向擺明就是地獄,照樣哈哈大笑並且帶點白癡情懷的掉下去。
我把斧頭高舉過頭,對我來說真是有點吃力,我踉蹌幾步,惹得店裡哄堂大笑,是誰
讓這白斬雞上場比試的?有個傢伙大吼,他可能會把自己也跟著斧頭丟出去!我死命撐住
,男孩子可以又笨又髒又衝動行事,就是不能被大人們看扁,於是我使盡吃奶力氣投出我
不甚高明的第一斧,斧頭在空中轉了幾圈,然後用軟弱的力道砍進牆面上的酒桶,裡頭的
葡萄酒因為小裂縫滲出來一點點,裁判兼酒保湊過去用杯子接住露出的液體,藉此算分,
他高喊:
「一點五公升!沒到標準值!零分!」
男人們笑得更大聲。我知道這時候不是什麼堅持氣魄的節骨眼,這類比賽大家為了表
示自己的魄力都盡量用單手擲斧,但對於一個街頭小鬼而言這種擲法實在太吃力了,所以
我只好屈辱的雙手扛起斧頭,惹得在場各位的訕笑聲更加張狂,「他用雙手拿斧頭!」有
個嘴裡滿是酒泡的傢伙對我大叫,「小兄弟,我們這只有一樣東西需要用雙手扶住,那就
是我的老二!」
我盡量不去聽這些叫囂,第一斧只是測試,只是拿來判定我的射程距離,這樣我好知
道該瞄準哪一點。我這次把舉斧的角度稍微降低,剛才過高難怪力道不足,我已經掌握到
基本的訣竅,雖然還是很艱辛,但我的第二斧擲得漂亮的沒話說:旋轉的力道讓人大開眼
界。雖然路徑偏差了點,完全沒朝著葡萄酒桶飛去,像是一頭喝醉的大老鷹,在半空中轉
了幾個不靈光的圈之後框噹一聲的擊中,離我最近吊在半空中搖搖欲墜的火把。
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火把毫無意外的掉下來,因為剛才擲斧比賽讓地板上滿滿都是酒精,克羅馬農酒吧從
來不清地板,老闆為了省錢也沒加過防火魔法,墜落的火把引起了比我想像中更加劇烈的
混亂,有幾個人朝我大叫,但我先發制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裡面裝滿稍早我用
來拷問納比‧派森的酸臭物質,雖然這裡的人對於環境整潔的要求很低,但這麼恐怖的物
質他們大概碰也沒碰過;他們發出噁心的聲音,我的雙手已經備好武器,兩把冰椎連環出
手,刺中一個人的大腿,打斷一個人的揮拳,但最最關鍵的一點,還是我閃過其中一人的
猛撲,並且讓他撞到了別人身上。
酒吧的連環效應於是展開,發狂的眾人都忘記了罪魁禍首是誰,只是忙著滅火、朝靠
近自己的人揮拳、趁亂去吧台幹更多免費的酒,玻璃破裂、火光劈啦作響、男人和男人鬥
毆的聲音交織成一首雜亂無章卻很有氣勢的交響樂,我襲擊完第一批人之後就馬上躲到桌
下,小孩子的優勢在此處完全展現,因為大家忙著攻擊跟自己身高相等的對手,沒人會留
意到我;所以我才說那個謎語其實非常有實踐性,世界大戰時什麼種族會是贏家?答案是
矮妖。
大火蔓延,酒吧混戰,失控的情況讓戰士幫的人也不得不動手:我得說這些傢伙的肌
肉不光是長得好看,而是兼具了殘酷跟優雅,他們的戰技如火純青,幾乎沒有過多的贅招
,在亂毆中一樣發揮絕大的效果,他們擊倒對手,踐踏敢靠近他們的攻擊者,彷彿將酒吧
鬥毆提升到另一個層次……拜託,別看的出神,我對自己說,開始在亂丟的酒瓶跟食物之
下匍匐前進,不時還要閃過被打飛落下的人體,以及當場被打個粉碎的木桌飛屑。
有一兩個戰士幫的人在同伴的掩護下退向後門。
我緊跟著。
◆
身為天才的子女是很悲慘的,無論你做的多好,總是有人跟你說:〝但你媽當年啊…
…〞,而如果你表現得稍微平庸一點,他們就會更加受不了:〝你跟你媽完全不像!你媽
她啊……〞諸如此類。小東內也許感謝老媽不讓自己去學院唸書,但這點有好有壞,好的
是他不用聽上述這些傷人的話,壞的是大家口中的天才於是身兼起他的教育重任,而對於
這些公認的天才,她們不屑學院派的教法,同時也不鳥人天生就是有資質之分,那種任性
的程度,恐怕即便多大年紀都不曾改變。
莉瑞姆不但是死靈學的天才,同時也是一個專制的老媽,她不懂的地方(比方說做菜
、做家事和拍照)就對兒子百依百順,但是一牽扯到死靈學的領域,她武斷的態度也完全
不容動搖;小東內自認不是個天才,他對於魔藥學的興趣較高,但莉瑞姆可是鐵了心要他
繼承家業,要他成為憾動死亡、扭轉輪迴、挑戰上帝的叛逆之徒。小東內曾經在一本小說
上看過這樣的敘述,有個充滿智慧的老人預言世界末日之際、頭一批遭受審判的人:虛無
主義學者、不相信來生者和死靈法師,神給予他們最大的懲罰就是讓彼此辯論到死。
天才理解任何事情都跟我們理解的不一樣,東內認為是神經質在作祟:有句老話說,
塞爾頓人看馬跟平常人看馬不一樣,我們看馬就是幾種顏色之分,但以馬維生、把馬視為
重大財產的塞爾頓人卻能分出更多的色種、更加細微的脈裡之別,這對神經質型的天才來
說也是一樣,『死者交談術』公認是最簡單施展,也最不容易有風險的法術,但天才卻可
以從這樣最簡單的法術裡看出更多複雜的層次,於是中世紀有『死語大師』席施把死者交
談改良成更好用的『死者辯駁術』,後進的人又發明出『死者說服術』,讓問話的死者更
難抗拒施術者的質詢。而號稱基爾里家不世出天才的莉瑞姆,十一歲就能解怪僧拉斯普欽
遺留下來的靈魂成分方程式,接著只花七年就發明了當代最重要的『魂魄淬練法』。
身為當代重要法術發明人的唯一弟子,東內得承認他學的很痛苦,莉瑞姆看事情的角
度跟所有學說都不一樣,她有自己理解的方式,輾轉傳授給顯然不是天才後代的東內,於
是過程就變得障礙重重而且進度遲緩。有句話說的好,教授讀完了一整句話,學生卻連第
一個字都還沒看完,這不全然是學生的問題,學生跟不上老師的腳步是正常,但學生完全
不懂老師走的步數就更加糟糕。
莉瑞姆試圖把所有學說簡化、所有步驟程序通通都以1+1這個最簡單的數學公式來解
釋,但卻高估了東內消化和理解的速度,於是一開始講了十句話有一句不懂,講一百句話
就有十個問號跟著跑出來,隨著東內在家自學的日子越長,天才老師跟資質愚鈍的學生的
差異就越來越大,到最後東內對死靈學失去興趣,數度對母親表示想要放棄,莉瑞姆感到
巨大的挫敗,她最厭惡的死板學院派教法,竟然比她個人領悟還要對兒子適用。
也許是母愛,也許是天才的自尊在作祟,莉瑞姆於是開始讓東內自修,不再強求他追
尋死靈之道,但這又是另一個問題的開始:法術是一種必須從一而終的技藝,不是像學問
可以說換就換,東內的魔法技藝正好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地帶,既沒有辦法高深到開始探
求其他領域,也無法回頭從根基學起,於是卡在中間動彈不得,莉瑞姆最害怕的莫過於此
,魔法之所以被人認為是嚴苛的技巧,在於它既難精通、又難以完全捨棄,那些學藝半途
而廢的半調子法師,實力無法往上攀升,基本功又大有問題,於是成為魔法社會的頭痛份
子,俗稱的『贅者』。
這些『贅者』只能靠著三腳貓的法術騙人、或是成為誤人子弟的昏庸法師,莉瑞姆絕
對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成為那樣的人,她深深覺得是自己毀了自己的孩子,自以為憑著才識
就可以擔任兒子的導師,卻忘記老師之所以為老師,不是因為技業驚人,而是在於他們懂
得如何『教學』,而自己顯然一竅不通,只是個擁有驚人技業的〝學生〞罷了。
但這一切都在那場宴會後豁然開朗,莉瑞姆不確定是什麼激勵了東內,她猜想也許是
基爾里家族種種令人不齒的行徑,讓十五歲的小東內大受震撼,也許這類的刺激頗能使人
激發出潛力,小東內好像突然接受到了什麼天上來的領悟,又或是早逝的韋蘭‧史卡德冥
冥中的保佑,他瞬間突破了許多早前學習滯礙的關卡,並且開始展露出強大的企圖心,對
於他之前興趣缺缺的死靈學。
媽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但小東內的內心從宴會那天開始就沒有停止過想望:解除
媽身上的東西,用所學來證明基爾里家的血統終究算不了什麼。也許努力在魔法這個更重
資質的領域不見得受用,但決心卻能使一個天份本就不差、惟獨欠缺積極性格的孩子開始
大幅度的成長,即便這件事就結果來看,不見得全然的是件好事。
◆
當她醒過來時,音樂還是很大聲,她從來沒有在這麼混亂的環境中入睡,吵雜的低重
音,交纏的男女,還有被擋在外面的旅館服務生大吼大叫,不過有這些東西包圍,她竟然
還是可以一夜好眠,洛欣提爾首次體會到藥物的強大之處,她以前看報紙,對於那些嗑藥
後做出誇張行徑的人只有冷笑的份,她現在可是得重新評估,因為自己昨晚顯然也幹了不
少非理智的好事。
雪克美特趴在沙發上,美妙的鬃髮現在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獅子,反倒讓她看起來像條
累壞了的捲毛狗,「早安小婊子,」她睜開一隻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大夢初醒的好友,
「昨晚爽嗎?」
「爽,但太爽了感覺好不真實──我沒幹什麼鳥事吧?」
「除了放火燒車、暗殺校長、跟瑪莉‧蓮曼森上床以外,你應該是沒幹別的什麼鳥事
。」
「我是說真的,拜託。」
「喔,好吧,妳只是砸爛了一台點唱機,還以為自己在跟人玩枕頭大戰,不過那實在
不算什麼,這位小姐,在妳屠殺完那台機器後我湊過去看了一下,發現這台點唱機早就自
備修復魔法,我按一下按鈕它馬上又完好如初。說實話,雖然我們給妳亂加了不少劑量,
但妳實際上造成的傷害比我們預料中還要少很多很多。」
「那真是多謝了。」
「我是把妳跟潘妮普拿來做比較,妳認識小潘嗎?Q七班的?」
「大概知道是誰,怎麼了嗎?」
「這小太妹本來說好要來的,結果卻放我們鳥,但今天一早我看到手機裡她傳過來的
簡訊,差點沒嚇到心臟病發;她所造成的殺傷力絕對比妳昨晚要高出太多。」
「嗯?」
「妳知道T.E(技術力測驗)要提前考了嗎?」
「天,不會吧?」
「是的,這下妳哀求老天也沒用啦,因為大漠那裡爆發戰亂,規模很大,國家臨時需
要徵招大量技工,身為全國第四大專工學院的我們怎麼可能不被指名?本來預定年底要考
的T.E理所當然提前舉辦,猜猜看什麼時候考?」
「下禮拜嗎?」
「比這更糟,寶貝,」雪克美特露出從容就義的表情,「三天後。」
◆
我跟著他們走到裡面,門後是一條黑暗的長廊,由於門外的酒吧碰撞聲頻仍,我想間
接也使他們很難察覺有人跟蹤,當他們拿出密鑰打開密門,我從人體之間的縫隙看過去,
完全不意外我看到了什麼東西。
大批大批的戰士彌留,一箱一箱的藥劑瓶整齊的堆好,上面都附加了保護魔法,所以
無論外面怎麼吵怎麼鬧都無法讓這些擺好的貨品動搖半分,我想他們只是來確認貨物安全
,而不是擔心遭到波及。不過這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我知道了戰士彌留的位置,外頭
的動亂把大部分的對手都牽制在外面,在我眼前站著的是兩個高大、肌肉比雕刻刀砍出來
還要線條分明的戰士幫成員,即使他們專注於例行檢查,我還是不覺得從背後偷襲會讓我
有任何的勝算。
我從來不做任何瘋狂等同於自殺的舉動,但我今天剛灌下一堆威士忌、剛引發了一場
足以毀掉整間店的混戰,我受到激勵,於是最後的底限就這樣消弭無蹤。
我撲上離我最近的那個人,兩把冰椎從兩邊用力戳向他的脖子;接著你知道嗎,尖銳
的冰刺竟然硬生生刺不進去,雖然是在黑暗中,但我很確定這傢伙沒在脖子上加裝什麼盔
甲,純粹是肉體的力量,正如那些圖騰圖案所刻畫的,這些傢伙已經把自己身上的每一塊
肉都練到跟山壁一樣堅硬的程度,於是區區的魔法冰椎刺不進去,小小的突襲行動也宣告
失敗,這下,便輪到戰士幫的回合了。
我以為我還有機會,我還有一瓶酸臭物質可以拿來耍陰,冰椎也還堪用,只要熬過第
一擊,我想我還是有些微勝算可以撂倒這兩個傢伙;但我顯然是錯了,因為這傢伙迴過身
來,給了我ㄧ生難忘的一招,比起他們,嗑了藥的納比‧派森簡直像個小姑娘,他們才是
真正的大師,只用一招,就讓我整個昏厥過去不醒人事。
當我回神,我已經回到前述我跟你們形容的狀況,他們把我吊到半空中,下面是那潭
邪惡的黑水,裡面住了隻烏賊準備把我大卸八塊。也許是比烏賊更糟的東西,不過那有什
麼差別呢?我的運氣用完了,納比‧派森那把沒射出的槍只是讓我晚一點探底而已,而現
在我很清楚,什麼手段都無用了,被對方逮住就是死棋,不需要害怕,也不用掙扎,我已
然探底。
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深呼一口氣。
等待他們讓你潛下去的那一刻。
◆
他的地獄犬很漂亮,也許大多數的法師不這麼認為,他看過的某本書上曾經開玩笑,
說大家當然都知道地獄犬又多好用,不容易受魔法蠱惑、又對主人忠心耿耿,重要的是召
喚方程式簡單,冒的風險也低,但之所以沒這麼流行完全是因為審美觀的緣故……也許吧
,小東內承認地獄犬確實不是像什麼獨角獸那樣美麗的生物,然而這種類犬生物有一種特
質,一種不假掩飾的特質,一種赤裸裸、煉獄生命力的表現,看在向來沒這麼關心生物外
觀(特別是生前)的死靈法師眼裡,就是一種特異的美。
地獄犬對他露出尖牙,不知情的人可能會邊叫邊拿起手邊的獵槍就這樣轟下去,但東
內知道這是這小傢伙友善的表現,牠醜陋而且畸形的笑容代表的是絕對的真誠。這種魔物
跟企鵝不一樣,企鵝的頭歪一邊大家就覺得好可愛,但伸手去拍牠的頭卻有被啄傷的危險
,但是地獄犬不同,牠會張開滿是硫磺味、尖牙利齒的大嘴,歡迎你把手伸進去表現善意
,而且百分之百保重不會發生猛然闔上的慘劇,根據統計數字表示,法師要被自家的地獄
犬咬傷的機率,還遠遠比不上被突變豬籠草襲擊的可能性。
不過,實際操作還是很嚇人……他的地獄犬張大嘴巴,歡迎新主人把手伸進去,他猶
豫了一陣子,直到看見母親激勵的眼神……「我當年也是怕的要命,擔心自己一旦伸手,
下輩子就只能靠一隻手吃飯,」莉瑞姆露出鼓勵性的微笑,「但是那絕對不會發生,小子
,去啊,把手給牠,讓牠知道你有多愛牠。」東內點點頭,顫抖的舉起手,慢慢的將自己
的血肉之軀遞給這好動的小玩意……媽都說了絕對不可能發生事情,她說的話絕對不會錯
,小東內安慰自己,要相信地獄犬只是外表看起來很嚇人,其實內心比絕大多數的魔法動
物都要來的單純,呼,深呼吸,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在他把手遞過去的同時,他卻又想到另一個令人不安的事實:就是莉瑞姆是個常把話
講一半的人。「……不過呢,小子,也不能不多加預防啦,畢竟法師在跟地獄犬打交道時
受傷的例子也還是有,還記得我們前幾天唸的『帥洛克箴言集』嗎?帥洛克自己就是在召
喚地獄犬、表示友好階段時失去一隻手臂的,他在他的回憶錄裡提過,幸好他當時只召喚
出一個頭的最低種,不然如果是更進階的雙頭種,他恐怕就要變成口足作家了……」媽,
麻煩講話要講快一點,你不知道你兒子正在面臨重大的生死關頭嗎?
何況他已經伸進去半隻手了。
這讓他開始悲觀的心想如果出事,失去一整隻手臂或是一個手腕哪樣比較痛苦,死靈
法師當然可以用屍體來修補身體上的殘缺,但想想看當上廁所時,你用那隻慘白、帶有屍
斑的手解開拉鍊……媽啊,那實在是太恐怖,他想都不敢想自己會變成那副模樣,所以他
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手伸到更裡面,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這隻地獄犬是百年難得一見的
超級壞種,等不及有人把手放進去然後快樂的喀擦一聲……
他咬了咬牙,決定別讓自己太尷尬,要嘛整隻手臂送作堆,也好過要斷不斷、像是大
革命時期那些命喪故障斷頭台下的倒楣貴族,人可以有千萬種死法,被砍頭但卻碰上年久
失修的斷頭台絕對被歸類為最糟糕的那一類,那被自己召喚出來的地獄犬咬斷手呢?該被
歸在哪一類?最悲慘?還是最悲壯那一類?他欲哭無淚,一分鐘就在這樣的煎熬下過去,
結果小東內‧基爾里‧史卡德的召喚初體驗很成功:他摸到地獄犬的乳牙,這隻看似凶暴
的動物發出嗚咽聲,身上的火燄逐漸褪成溫和的橘紅色,就跟新娘對著牧師說yes一樣。
莉瑞姆搶先兒子一步發出歡呼,他實在進步太多了!而東內也開心的轉過頭來,振臂
發出大叫,「媽,我做到了!」他的臉頰因為召喚的高熱而充滿汗水,法師是一種很誠實
的職業,沒有虛偽,沒有欺騙,你做多少,犧牲多少,一切有因,誠然有果。莉瑞姆衷心
為突飛猛進的兒子感到驕傲,甚至在他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這是我的第一隻地獄犬
,但絕對不會是最後一隻!」
「喔?切記帥洛克大師的箴言:一次僥倖的成功,遠輸十次慘烈的複習。」
「能召喚出火焰不代表你不會為火所燒死,」東內露出充滿自信的笑容,讓莉瑞姆彷
彿想起韋蘭‧史卡德,父子倆有著一模一樣的笑容,和那種即使因為法術而看起來狼狽不
堪、仍舊極其迷人的特質,如果東內想給自己找個老婆,那他一定要記得讓自己保持忙碌
,「一百萬次練習也只是拉高不死的機率,這些話我聽爛了,媽,記住大師的教訓不會比
弄一隻地獄犬難的。」
「小子,一隻火燒的小狗就讓尾巴翹的老高啦?」
「才不會呢,媽,不過妳怎麼也跟我ㄧ樣搞得滿頭大汗啊?看兒子召喚很緊張嗎?」
「別開玩笑了,小子,看你召喚哪比的過叫我進廚房更令人緊張,雖然今天是你的大
日子,但請原諒老媽沒法給你一頓像樣的大餐,我們是要叫外燴呢,還是我廚藝精湛的兒
子願意自己犒賞自己?」
「我來做菜!」東內扯下燒焦的法師袍,興奮的跑向廚房,一邊回頭大叫,「我真希
望施法就跟煮飯一樣簡單!」
「那可不成,小子,這樣我天才的地位就會被動搖了!」
小東內笑出來,衝進廚房開始忙碌,又一個史卡德家的特質,韋蘭也燒得一手好菜,
更奇的是這對父子彷彿生來就是該進廚房,就跟莉瑞姆隨意就可以解開複雜的法術方程式
一樣,鍋鏟落到他們手上就是特別聽話,菜就是特別香。莉瑞姆站起來,鬆掉剛才緊繃的
法術箝制,走過去察看這隻被馴服後冷落在一旁的地獄犬,並且幾乎是偷偷的,不讓東內
察覺的拔掉了牠背後的隱形魔法項圈。
她才不會冒險讓自己的兒子失去一隻手臂,特別是這隻地獄犬又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壞
種,牠一進入物質界她就感覺到了,這隻死狗顯然有過非常糟糕的召喚經驗,惡意遺棄,
或是遇上沒品的爛人用法術折磨牠,牠有著不尋常的攻擊欲望,隨時要教訓那些試圖馴服
牠的法師。莉瑞姆先知先覺,藉故支開東內然後對牠做了手腳,一個強大的魔法項圈,加
上她本人催動全力的法術箝制,在東內召喚的過程中,這隻狗不下十次想要直接衝向他,
更別說把手伸進去時、這隻狗有多麼想要用力咬合。
東內也許進步神速,但他的技巧和觀察力都有待加強,莉瑞姆認為,一個法師可以不
善於施法,但是觀察力絕對不能太糟,無法即時察覺施行中的法術的任何缺陷,即便那是
個多微小的漏洞,都會對法師本身、還有他意圖控制的對象造成危險。
這類召喚法術是如此,想要拯救人的法術更是如此。
◆
那場內衣單挑使她跟雪克美特發展出友誼,但還有另外一個隱性人物也跟她產生了化
學作用,就在那次,她發現散柏薩老師似乎不如外表那般冰冷,在幾次更進一步的接觸後
,如今她做客散柏薩老師位在城市外郊的帳棚、躺在質地宜人的麡皮毛毯上;深深覺得貝
西摩斯人真是奇怪,放著好端端自動化的大樓公寓不住,偏要跑到郊外搭帳篷忍受蚊蟲。
「要喝點什麼?」散柏薩老師一身輕便,穿的是都市標誌般的T-Shirt,上頭印製環保標
語,袖口處不忘說明本T-Shirt絕對可供回收再利用,「可樂?還是柳橙汁?」
「我以為貝西摩斯人會有些特別的飲料?」
「比方說什麼?貝西摩斯母奶?」
「或是龍背獸囊汁,親愛的,我們既然都遠離城市的喧囂,你不是應該讓我體驗一下
神所寵愛的游牧民族的神秘之處嗎?」
「那都是外界的誤解,神對所有種族一視同仁,唯一的例外是吸血鬼。」
「這種玩笑會讓你被宗教審判喔。」
「是嗎?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覺得妳們精靈有時候不夠文明,只要一談到那個V開頭的
字眼就好像有人得被吊死,但在我們這裡頂多被罰幫老爸多擠一個下午的牛奶。」
「鮮奶在你們這似乎很盛行,你從小喝牛奶長大的?」
「看起來精靈真是一點都不了解我們的飲食習慣,」散柏薩露出微笑,「但如果妳真
的有興趣,來點純天然的貝西摩斯奶漿如何?如果這玩意妳喝不慣,冰箱裡還有雪碧可以
幫妳平衡回來。」
結果她還不只是喝不慣,根本就是場噩夢,她起了疹子,對於這類奶類製品,又沒有
環保標籤的東西她果然立刻淪陷,散柏薩從家裡拿出藥膏想要幫忙,但對於貝西摩斯人的
天然製品已經有深刻領悟的洛欣提爾斷然回絕。即使什麼藥都派不上用場,她還有天賦可
以幫忙,唯一的壞處在於她得隨時盯著那些起疹子的部位,一刻不得鬆懈。「妳不用這麼
辛苦,」散柏薩老師說,「我可沒對妳想入非非,所以妳何不放鬆一點,讓那些疹子自然
消失?」
「問題是有部份長在臉上!」洛欣提爾氣餒的說,「如果我讓自己看起來活像是得了
天花的病人,我ㄧ定會恨死我自己的。」
散柏薩從冰箱拿出雪碧,兩人的話題又轉向都市小孩不能進入荒野云云,洛欣提爾逐
漸了解到貝西摩斯人也許不如外界傳聞的那般神秘,他們有自己的宗教觀,不排斥都市文
明,只是就跟她喝天然奶類會起疹子一樣的道理,貝西摩斯人也很難生存在一個到處都是
便利商店和速食的世界。「不了解會造成的問題很多,」散柏薩說,「所以我們老被認為
是遺跡的守護者、上帝旨意的最後傳人,事實上壓根就沒這回事,如果多了解我們,就知
道我們只是毛長得比較多的契爾人,也沒這麼喜歡紅綠燈跟電視節目──我想這是種族的
刻板印象,就跟大家一提到吸血鬼,就是殺、殺、殺一樣。」
「老師很喜歡吸血鬼嗎?」
「愛到不行,我可以老實告訴你,我大學主修的科目就是血族研究,那時這門學說緊
張的很,連旁聽的人都會被認為是政治不正確,同學會排擠你,老師對你另眼看待,有句
老話真的是很有道理,永遠稱呼事情用對的名稱,不然只會更加妖魔化事物本身;政府老
是要我們當吸血鬼不存在,但他們就在這裡,跟我們呼吸一樣的空氣,跟我們看一樣的日
出,唯一不同在於他們接著就會倒頭大睡,而我們得起床應付所有狗屁倒灶的事情。」
「你這個異議份子。」
「不,這樣說太偏頗了,我不製造炸彈,不參加學運,我只是認為政府對於吸血鬼的
事情比三百年前還要不如;那時他們還願意跟吸血鬼做生意,現在大家一講到吸血鬼就像
聽到愛滋一樣怕的要死。」
「冷戰讓大家只想關起門來顧好自己,」洛欣提爾晃了晃裝雪碧的杯子,「核戰生存
指南第一條:別幫助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關於冷戰時的核戰危機有很多種社會解釋,」散柏薩意味深長的說,「但我沒看過
解釋的這麼好的。」
「多謝老師過獎。」
「這就是為什麼我ㄧ心想去南方,中部以前被人稱為民族熔爐,現在它是個加了蓋子
的熔爐,不準別人進來,裡面的人快悶死了也不給出去,正因為如此,南方最後才取代我
們變成全世界最大的貿易聖地。」
「老師,我有問題,南方最後會興起,不是因為戰爭的關係嗎?」
「喔?你是這麼認為?」
「我不知道,但是老師,我最好的朋友是這麼灌輸我的:南方人都是殺手,都是天殺
的王八羔子,他們毫不留情的剝削大漠裡每一個安居樂業的民族,吃乾抹淨後吐出骨頭還
不忘記回收再利用。」
貝西摩斯人點點頭,「我可以理解雪克這麼痛恨南方人的理由,他們確實在大漠裡幹
了不少令人髮指的事情,不過我的看法是,南方人也許賺了不少血錢,但真正讓他們贏過
我們的還是更開放的意識型態,願意放下成見、接納外來民族,同時並不排斥擁抱改變,
對我來說,體現這一切最好的例子就是穆斯貝爾海姆,有人叫他做天殺之城,意思不怎麼
好聽,但我倒寧可相信那是對他們開放態度的一種褒獎:無論是不是天殺的王八羔子都可
以進城。你聽過這地方嗎?」
洛欣提爾搖搖頭,散柏薩越談越起勁,甚至到了兩眼發光的地步,他告訴絡欣提爾那
是個什麼樣的城市,有著什麼樣光怪離奇的景象,更重要的是,歡迎所有互相看不順眼的
種族共襄盛舉,「如果我在學院有退休的一天,我ㄧ定會找時間去那裡看看,也許很多人
認為那座城市的居民都是殺人兇手、南方合法批准的罪犯,但真正重要的是,在那裡你才
能真正目睹〝現代性〞這三個字代表的意思,沒有拘束,沒有太多的顧忌和成見,意識上
也許很激進,但相對的也很自由。」
「聽起來也很危險。」
「是否危險,還真的要眼見為憑啊,一百年前煌羅人相信東方島國是疾病的溫床,現
在每個人的家裡都擺茶葉,喝東方人一百年前就種在田裡我們卻以為長在樹上的東西;說
不定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意外的適合那裡?」散柏薩眨了眨眼,然後把注意力放到整座帳
篷裡少數的機械製品,鬧鐘。「時間不早了,後天就要T.E大考,妳是不是應該趁早回去
複習功課?」
「考試來的太突然了,」洛欣提爾刻意露出誘人的笑容,「我根本沒把握能過關,只
好看看神選的游牧民族會不會下凡來救救可憐的女學院生囉?」
「親愛的,這招對我沒用,我雖然很喜歡妳,但不表示我會事先透露考題給妳──」
接下來是又臭又長的說教,散柏薩老師也許很英俊,言談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但對於這類
事情他倒是一絲不苟的像個古板的老教授,不過洛欣提爾本來不只望向老師直接套話,要
套話該利用她的天賦:那些疹子才不是什麼大問題,重點的是她必須找個藉口讓老師合理
的相信她會劇烈的變換外貌,而在變換相貌遮掩疹子的同時,她其實正在竊取老師說話時
心裡閃過的念頭,她的天賦『墨漬測驗』可不單單只是讓男人興奮而已。
「親愛的,妳得要明白,」散柏薩老師語重心長的對她表示,「T.E是種很誠實也很
有公信力的操作測驗,完全依賴平時的用功程度,不過呢,」散柏薩老師最後加上一句,
「臨時抱佛腳也不見得完全沒有用。」
洛欣提爾笑了出來,心裡在想,我現在就是在臨時抱佛腳呀。
當她稍晚離開老師帳篷時,她已經獲得了足夠份量的資訊,足以猜出T.E試題將會被
鎖在學院的哪一個保險櫃內,也許有密碼,還有保全的簡單魔法,不過那些都不是問題,
雪克美特很懂得應付這些,今晚她們倆都不打算複習功課,想要直接抄捷徑:以一場驚天
動地的竊題大作戰來解決所有的難題。
她哼著Curve的〝Hell Above the Water〞邊走回家,對天賦充滿自信的她卻忽略了
一件事情:上次她對貝西摩斯人的精神窺探對抗的是一個〝男人〞,而這次,她對抗的卻
是一位極度重視考試公平性的〝老師〞。
◆
「他什麼都不肯說,」那個高個子說道,他的雙手滿是血跡,我的血,酒吧裡的人的
血,或是他過去殺的人卻沒有洗掉的那些血,「身上沒有身分證明,沒有印記,連祭師都
聞不出他到底是何方神聖,看起來像契爾人,但骨子裡卻不是,我們也懷疑他說不定是吸
血鬼派來的尖細,不過,」他拿起桌上的一把鎚子,上面的尖刺兀自淌著鮮血,「經我測
試後顯然也不是。」
「那他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
「管他是誰,」有個人說道,站在底下黑漆漆的分辨不出來是高是矮,「大王餓了,
把他扔下去吧。」
「那是遲早的事,弟兄,」一開始的那個高個子說道,「但我們一向給將死之人說話
的權利,所以說,喂,」他對吊在半空中的我大喊,像是對一具死去的皮囊,我本來想裝
死來個不理不睬,看他在那鬼吼鬼叫我也有某種阿Q式的勝利,但由於實在太痛了,戰士
幫整我的手段比整納比‧派森還要狠上兩倍,所以我最後終於棄守,因為過於疼痛啊的一
聲叫了出來,「他像個娘們,」高個子評論道,「只是兩腿之間恰巧多長了塊肉。」
「大哥,這不就是了,我就是為了這個才想搶你們的貨嘛,」我說,「動手術很花錢
,所以真相大白,我是個可憐卻又沒錢動手術的小娘砲,與其把我扔下去當飼料,不如動
刀幫我省錢,我會萬分感謝各位。」
「以一個要死的人來說,這傢伙話還真多。」一個傢伙說。
「不然你要我怎樣?高喊要殺要剮隨便你?我可沒這份膽識,我只想活下去,哪怕沒
了卵蛋,活下去比一切都重要嘛,你說是不是?」
「我們就把他放下來,順他的意切掉他的卵蛋如何?」一個大傢伙說,「牛和老虎的
睪丸可以壯陽,不知道小孩子的是不是也有一樣功效?」
「那我到時要用水煮,而且別擔心,」一個比較高的對我吶喊,「我會記得切一小片
讓你嚐嚐味道。」
「記得幫我加鹽。」我感覺到這些傢伙躍躍欲試,很好,這就還有機會,先把我從這
鬼地方放下來回到地面,冒著會失去卵蛋的危險,爭取多一點的時間……然而這時高個子
開口了,「然後當我們把你放下來切卵蛋時,你就會再做一次你剛才在酒吧裡幹的事情?
」高個子回應道,「趁大家小看你,捨棄男人的尊嚴,也想要把握住最後的機會,很聰明
,也很蠢,你應該知道你就算瞬間長高三十公分,也不是我們這裡任何一個人的對手。」
「人總是要想盡辦法多讓自己贏一點分數,零點零一分在這種情況下跟一百分的道理
是一樣的。」
「說的好,你把骨氣用在很對的地方,這點我很欣賞,只可惜我連這零點一分都不想
給你。」
「當我只是一時衝動槓上你們時我就知道了,所以你何必跟我廢話這麼多?」
「另類的戰士精神,」高個子轉頭對兄弟這麼說,「注意了,不是大聲的不跟敵人求
饒就是英雄,逞口舌之快只是讓史書把你寫的好聽一點,這才是戰士該有的樣子:刀子碰
到脖子才算數,在此之前,想盡一切辦法拖延,找尋弱點,然後抓準時機反擊。」高個子
轉過頭來,「嘿,無名氏,雖然你就要死了,但我可是用你當作教材跟我的弟兄們上了一
課,很不賴吧?」
「成為敗類的第一步驟得先謀殺恩師,」我冷冷的回道,「看來你已經跨越第一道門
檻。」
「我從來沒看過死到臨頭還這麼油腔滑調的小孩,」高個子笑出來,「真想看你長大
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可惜的是我不能冒這個險,何況大王也餓了,你聽到下面傳出來的聲
音了嗎?」我當然聽到了,因為我就在那隻龐然大物的正上方,在我試著自救的同時,這
頭怪物不時把牠的觸手伸出水潭,我只敢瞧上一眼,因為那東西光手的寬度就跟我ㄧ樣等
長。我會被牠打個粉碎,然後被吃掉,跟所有過去在這惹惱戰士幫的人一樣,成為怪物消
化液下的殘渣。我腦子裡轉了幾個瘋狂的想法,打破水槽也許是最可能,但是水槽有多大
,有多硬我全然沒個概念,手邊也沒有工具,我會在黑烏的水底失去視力,在分不清楚東
南西北的同時被揮過來的巨手給擊碎。
我沒有機會,只能深呼吸。
鐵鍊鬆開的那一刻,我沒有尖叫,反倒有種解脫感,我赤裸著身子墜入水底,混濁的
臭水自四面八方襲來,我已經沒力往上游,只能下墜,受傷嚴重的身子因為接觸到髒水而
刺痛不已,但就是這樣的痛楚讓我瞬間清醒,也了解到自己究竟在想什麼:怎麼會企圖對
抗比我強上百倍的對手,怎麼會衝動的把自己推進不能回頭的死路。我明白了,在師父完
全放棄我後,我ㄧ直在探自己的底限,期待有個傢伙能朝我頭上開一槍,有個怪物能把我
吃掉,有時候活著你得不到任何的注意,一出生就沒爸媽,連自己是什麼種族都搞不清楚
,終於有個人──不論他是色老頭還是變性人都一樣──願意把你從街上撿回去,接著他
告訴你他對你不抱期待,他對你很失望,於是你對自己也開始感到失望,活著的意義其實
不大。
有自毀傾向並不酷,同時也很蠢,但你知道為什麼那些男孩子會用刀割自己、或是為
什麼有人愛上自殘的感覺?那不是爽,而是要用最極端的手段爭取注意,就像有人總是喜
歡把死亡掛在嘴邊,有人就是會愛上那種極端又病態的美感,但那其實跟精神疾病無關,
那是孩子氣的問題,所有用刀割自己的孩子都沒有長大,他們有名義上的父母但沒有真正
的父母,他們有名字卻沒有真正的稱呼,他們活著卻又時常覺得自己沒在呼吸,於是他們
沒辦法愛自己,用一生最愚蠢的一個行為爭取零點一的注意力,然後往往失敗。
有人割傷自己卻沒注意頸動脈的位置。
有人砸車子,撞玻璃,把自己搞得很糟將常規拋在腦後。
有人這樣那樣最後還是得不到關愛。
有人在暗巷裡打了一架,在酒吧裡挑起此生最蠢的一架,接著被人扔到水裡,給大烏
賊吃下肚子。
我們都是自私的以為別人不夠愛我們的孩子。
而那只僅僅是孩子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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