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ammsteinX (Halloweenpanic)
看板Fantasy
標題[創作] NIN夜行神探7: Farewell, My Love
時間Fri Nov 6 14:35:01 2009
Farewell, My Love
僅獻給冷硬派史上最令人心碎的書名
"再見,吾愛"
和"Sin City"裡那個義無反顧的大漢Marv
◆
莎迪死時很安靜,全世界悄然無聲,沒有因為她的死亡而沸騰喧嘩。當然,像莎迪這
樣的無名小卒全城有上千個,她們會在某一晚死去、或是重獲新生,她們都只是數字,是
統計中的一位小數,用來計算這城市的人口飽和度;也許這樣的死亡並沒有什麼不好,沒
有葬禮,沒有太多的紛紛擾擾,人就這樣離開肉體,靈魂像張被風吹走的紙那樣飄向應許
之地,沒有最後一刻的掙扎不放,沒有依戀不捨,就這樣,走了自由了,再見了。
像莎迪這樣的女孩也許有上百個,滿懷淘金夢想,來到此地,在數千個紙醉金迷的夜
晚後沉沉睡去,也許是一把刀,一顆子彈,或是更殘忍的手法;唯一的相似之處在於沒人
會太意外。人們總是會說,「唉,那個壞女孩啊,早就勸過她好幾次了」、「上天保佑她
安息」、「這是早就可以預料的下場,不是嗎?」認識她的人會願意花一兩秒哀悼,不認
識她的人則對這座城市有了更多的體悟:更多的冷漠,更多的孤寂,和更多的哀傷,然而
都跟莎迪本身的遭遇毫不相干。
一個女孩就這樣死去,本城一如往常的運作,也許這樣的說法帶點階級歧視的意味,
但今天說不定把莎迪換成一個議員,一個企業大亨,甚至是一個總統──貝爾海姆的人們
也還是這般冷漠。來這裡淘金的男孩女孩不知何幾,他們最後葬身的地方也無人知曉,所
有人的結論都一樣:唉,不意外。
莎迪也許很不幸,也許很幸運,不管怎樣,起碼她死時身邊有個別人,不是殺死她的
兇手,而是一個哀傷的大個子。大個子不明白什麼是貝爾海姆人的冷淡,也不知道這塊鬼
地方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唯一透徹明白的就是:他心愛的女孩死了,死在他的懷裡,渾
身是血,面容安詳,壞掉的收音機裡是Hey Jude的旋律,很貼切,很哀傷,也隱含一種平
靜後醞釀出的怒意。
大個子起身,把莎迪抱回滿是彈孔的床上,他把衣服穿起來,環顧四周,把杯子裏最
後一點橘郡伏特加喝掉,然後把瓶子裡還剩餘的伏特加灑在房間各處,他的莎迪女孩葬身
之處,房裡滿是酒精的味道,待在這裡太久說不定會因為氣味而沉醉。他退到房門口,刷
起一根火柴,然後扔進房間的一角:不到幾秒火舌已經爬滿全房,床,衣櫃,當然還有安
詳躺在上面的莎迪,她死前還在笑,死後那個笑容變得永恆,無法磨滅,即便大火終將吞
噬一切,大個子的眼角某處,還是會不時閃過那個笑容,莎迪式的笑容。
他站在那呆了一會,出神的看著火如何捲走一切,他那個還來不及說我願意的新娘躺
在中央,火像是紅色的花童那樣團團圍著她跳舞,Hey Jude的歌聲來到最後,保羅麥卡尼
的歌聲依舊讓人心碎,所有東西都碎了,所有東西都起火了,只有他的新娘,是唯一不會
因為這些瑣事而毀滅的象徵,她將永遠活在這片火海中,臉上的笑容和對他的愛意永不退
散。
嘿,莎迪,他跟著最後一句歌詞緩緩吐出心意,莎迪,我要走了,我愛妳。
我愛妳。
◆
今天沒什麼客人,所以齊格非‧尼柏龍根也樂得提早下班,他很喜歡在螺絲起子工作
的感覺,偶爾有客人打架讓他皺眉頭,其他的事情簡直好的不能再更好:
好的調酒,好的音樂(老闆也同樣喜歡旋律金屬,跟他一拍即合),有趣的顧客,更重要的
是老闆親手調的辣肉醬,菜名取的很直接,〝吞榴彈〞,開宗明義告訴客人威力到哪:不
過齊格非覺得老闆取的太溫和了,那盤辣肉醬不止手榴彈的殺傷力,還要外加一顆燒夷彈
。
平常他們的生意不錯,畢竟他們是在貝爾海姆這個不夜之城,唯一會按照吸血鬼訂的
曆法賣早餐的店家,早餐比密宗瑜珈更有效的改善健康問題,這點吸引不少習慣吃生肉、
胡亂吞東西下肚的傢伙到這裡用餐,雖然他們老是搞錯時間進來,發現開始賣所謂的〝午
餐〞時大發脾氣。不過現在分明就是早餐時段,店裏客人卻少得可憐,這讓齊格非不由得
疑心這條街是否有大戰爆發,顧客們都死光,自然也不用擔心膽固醇化身成的殺手找上門
來。
不過這樣也好,他還得趕下一份工作,雖然很喜歡螺絲起子,但提早放班也不錯,他
可以在店裡盡情的放Blind Guardian的任何一張專輯,享受他們那宛若閃電奔馳的吉他音
牆跟刷弦。他哼著主旋律,把椅子擺上桌子,啟動清理魔法,然後手洗杯子──自從地下
小報刊出那篇『用魔法洗杯會造成神秘殘留物?』,老闆就規定員工啥都可以靠魔法解決
,就只有酒杯麻煩親手洗,不然我會把你的手剁下來當裝飾,老闆如此威脅道,但齊格非
知道老闆自己也沒有這麼謹守本分,難怪老闆碰過的杯子依然有怪味。
不過他很閑,閑到他樂意動手替大家服務。店裡只有一個客人,腰間掛著刻了符文的
手槍,一臉就是會醉死在酒國裡的窮酸樣,他點了不少杯,當他已經到一個極限時,他要
求齊格非繼續上酒,齊格非當然很樂意繼續削他,但他卡裡的信用點也跟著酒力一起到了
極限。不過看在店裡只有他一個人的份上,齊格非決定幫他一把,他倒了杯開水,沿著杯
緣注入自己的魔力,不出幾秒,整杯水變成紅色,他端過去給這傢伙,介紹說這是店裡新
出品的火龍葡萄酒,請他務必領教一下本店的特別招待,喔對了,齊格非補上一句,這酒
還有一個驚人的特色,就是很難喝醉。
這傢伙早就喝到分不出酒和水的差別。他搖晃走向後門,他的離去等於宣告自己要下
班了,接替齊格非的年輕酒保剛進來,一個看起來孔武有力的鱆族人,八隻手的花式調酒
堪稱一絕。鱆族酒保跟齊格非打過招呼,問他要不要來點什麼,齊格非到後頭披了外套、
順便背走那把正字標記的龍形吉他,那給我來杯最招牌的〝螺旋力〞,齊格非坐下,欣賞
鱆族人大顯身手,過程他除了〝神技〞兩個字找不到別的說法。
他把一小杯的〝螺旋力〞灌下肚,一個不比養樂多大多少的杯子,卻可以在你體內製
造出一個酒精形成的大漩渦,齊格非覺得這真是超越魔法的技藝展現。他站起來,挺住在
體內發作的強大酒力,鱆族酒保建議他走個後門吹吹冷風,「後頭的風比較涼也比較醒,
」他建議道,臉上藏不住手調的〝螺旋力〞讓號稱千杯不倒的齊格非也招架不住的得意神
情,「而且後巷有專用的醒酒袋喔。」
使用醒酒袋這種只有癟三在用的玩意會讓齊格非顏面掃地,這樣他將來要怎麼面對他
那票把伏特加當水喝的酒友?他決定死撐不用醒酒袋,不過還是照酒保的建議走後門,他
可以朝牆壁上轟幾個洞讓自己清醒一點,隔天再找地靈工人來修成原樣,螺絲起子明文規
定身高超過兩百公分以上的種族不准入內,不然週遭的牆一定全倒。
他推開後門,晚風讓他好過一點,齊格非伸手進口袋想要點根菸,就在他找打火機的
當下,有個東西碰地一聲撞上門口右邊的牆壁,從磚塊跟物體發出的碰撞聲判斷,似乎只
有人體才能發出這樣痛苦的聲音。齊格非衝出後門,正好看到剛才的客人像是被扔掉的垃
圾摔上牆,他發出哀嚎,試圖在混亂中把手伸向腰際的符文手槍,然而黑暗中伸出一隻大
手,壓制住醉漢,另一隻手呼嘯劈過來,力道跟把斧頭沒兩樣,醉漢深深崁入牆壁,血和
小碎石一齊併飛。
齊格非湊過去,他也許想出手制止,又或是他根本只想閃過去,但巨手的主人似乎盛
怒到已經分辨不清敵我,他抽回把對方打個半死的兩對巨拳,齊格非一個字都還沒來得及
出口,巨拳已然揮到。雖然螺旋力讓他有點頭昏,但他的本能總是可以讓他應對這類狀況
很清醒,他揹著吉他的那隻手甩了半圈,用吉他扛住了這強悍的一擊,另一隻手跟著步伐
往前挪移,穿過對方的拳圍,一掌紮實的劈中對方右肩。
當齊格非意外的發現這招沒讓對手跪下去、只是稍稍的下沉幾吋,酒力的效用煙消雲
散,好戰的興奮感取而代之傳遍全身,頭暈再也不是困擾他的最大問題,他有比朝牆上轟
幾個洞更好的醒酒辦法。巨拳主人明白對方實力,他收回拳頭,退了幾步觀察對手,「如
果你是跟這傢伙一道的,儘管放馬過來,」他的聲音渾厚的像熊發出來的,「如果不是,
那就少管閒事。」
「喂喂,你先動手打人的耶。」
「這點我只能說聲抱歉了,教我打架的人曾經告訴我,寧可朝朋友揮拳,也不要讓人
家不明不白的靠近你。」
「他教得很對。我在這家店工作,一出來就看到老兄你在這揍人。」
「那我只能抱歉我選錯地點了,」那傢伙低沉說道,「既然我們誤會解開了,那好,
走吧,接下來的事情你不會喜歡的。」
「我不喜歡也得喜歡,老哥,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你在我們螺絲起子後巷打人,然
後要我們當作沒看到?」
「這不關你的事。」
「不,這關我的事,我們螺絲起子有條規矩:沒走出本店一百公尺以外,都還在我們
的顧客保護範圍內。」這條規矩他亂掰的,管他的,齊格非覺得這傢伙的拳頭很棒,很有
過招的價值,他酒意全消,只想好好找人打一場,感受一下拳頭互毆的快感。「那好,」
大個子冷冷的說道,「我把他拖到一百公尺以外,這樣就不會礙著你們做生意了吧?」
「想都別想,」來啊,大公牛,你還在等什麼?趕快撲上來啊!「你要嘛把他留在這
裡自己滾蛋,要嘛就先過我這一關。」
「我不想惹事生非,」大個子在壓抑他的怒氣,「這是私事。」
「私事?」齊格非露出笑容,然後刻意模仿某個偵探說話時的刻薄語氣,「我這人就
最愛管人家的私事。」
大個子於是像頭公牛般的衝過來,很好,這樣才對,齊格非笑得更加燦爛。
◆
他在黑暗的下水道裡摸索前進,貝爾海姆的地下水道被人稱為輻射動物園,哥德人從
不管制大工廠排放出的高度污染廢水,所以導致連老鼠看起來都像輻射感染過的怪物。他
覺得這些老鼠、或是詭異的魚很可憐,牠們因為吸血鬼的自私自利產生突變,沒有因此變
得更具攻擊性,或是像許多人警告的具有輻射感染性,唯一產生突變的是人們的看法:醜
陋是種罪惡,怪模怪樣就是異端的表徵,當人們看到長得跟大家〝認定的〞不一樣的東西
時,他們先是害怕,接著就給自己編出一個正當理由,開始朝這些異類扔石頭。
到處爬的老鼠是這樣,污水裡感染的魚是這樣,他也是這樣。他知道自己是個醜八怪
,他不以此自豪,也不因而自卑,這座城市的美感本來就跟其他地方不一樣,他的臉由傷
疤組成,下巴到脖子全都是遮不住的傷口,他的熊背扛著許多鬥殺的故事,砍人與被砍,
那些罪惡的夜晚,那些血腥的傳聞,不過那些在這裡算不了什麼。有人說,從多瑞姆來的
惡棍至少還懂得〝盜亦有道〞這四個字怎麼寫,但貝爾海姆卻連〝道義〞兩個字都不放在
眼裡。
是嗎?他剛才就碰到一個有著誇張〝道義〞規範的傢伙,這人究竟是酒保、還是店裡
的保鏢不得而知,大個子只知道自己一生沒碰過這麼強的對手,個頭不高,身材結實,但
打出來的力道卻像一頭……用獅子來形容還太小覷他,他唯一知道有這種力量的叫做亞龍
。但這些該死的龍類不都遠遠躲在保育區之外嗎?還是說他遇見了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龍
人?
他也許莽撞,但了解雙方的差距之後,他還是有進退的概念,所以他現在在這裡,退
到街上後他不顧一切發動能力,炸開一個大洞,潛入這個號稱核爆後的輻射世界的下水道
,這裡雖黑,但是老鼠和突變生物並不凶暴,他想這是一種潛意識,牠們在他身上找到同
類的氣味,一樣腐敗,一樣醜陋,但是很溫和:他們就跟鐘樓怪人一樣,只想找個地方躲
起來過日子,遠離那些石頭,還有加害者無情的嘲笑。
他應該前幾天就要離開這裡的,不是嗎?他只是來替老大辦個事,並不喜歡這個城市
,更別說久留的打算。貝爾海姆不像多瑞姆,那裡的居民都是黑道,都喜歡逞凶鬥狠、對
彼此撂下粗話,但他們還是會聚在一起圍桌吃老媽的意大利麵,幫派跟幫派之間起碼還重
視一種惡人才懂的道義,而貝爾海姆完全不同,在這裡,你根本沒有善惡觀念,一切都很
混淆,一切悉數混沌,想要就拿,任何想望都有機會成真,沒有固定形狀,沒有既定規則
,就跟嗑藥一樣,世界處於迷幻和沉醉之中。
他不喜歡那種感覺,老老實實握在手裡是他們多瑞姆人的本色,他一到這裡就巴不得
趕快離開,老大委託的事情不用半天就能解決,好幾個小時前,他就應該坐上回多瑞姆的
火車,老大會替他準備幾個女人,幾個不怕他傷疤、跟粗暴像頭熊的辦事方式的女人,他
比不上那些錢,那些女人是跟錢做愛不是跟他,他算哪根蔥?回到多瑞姆,一切自在許多
,但他現在潛入污染嚴重的地下水道,受了點傷,力氣幾乎放盡,他很想倒頭大睡,或是
搶輛車回多瑞姆,那裡有威士忌在等他,有弟兄在等他,還有一些看他不順眼、卻享受性
愛的女人在等他來贏取回報。
一切都是因為莎迪,都是莎迪,其實就某個角度看來莎迪是對他最不公平的人,她像
道閃電般擊入他的生命,冷卻很久的東西開始跳動,先是心,再來是體溫,等到脈膊正有
起色,莎迪卻又像是雷霆般的離開,留下一個火燒過的房間,一個微笑,還有Hey Jude這
首她最愛的歌,還有他,一個活死人,心臟才剛開始運轉,卻又瞬間掉進冰窟,在冰河裡
他無比清醒,貝爾海姆不在乎莎迪走了,他在乎,貝爾海姆會因此跟他為敵,他不在乎。
嘿,莎迪,他強忍傷痛,繼續往前探索,我不能停下來,莎迪,時候未到。
◆
齊格非在貝爾海姆有多重身份,螺絲起子的酒保只是他心目中的第一位,其他工作又
麻煩又死氣沉沉,而且總是有自以為比他理智的人朝他吼。比方說眼前這位來接他的戴高
樂先生,戴高樂先生是齊格非老闆的事務官,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搞外交的,專門替齊格
非他們這種──照他說法是一群恣意妄為、胡作非為的小混混──擦屁股。他的特殊能力
是跟各式各樣的人低頭道歉,對方常常一個字還沒罵出來這位戴高樂先生就直接跪下去,
磕頭求對方原諒;不過這只發生在對外關係上,等到他回過頭來面對齊格非,他吼起來的
態度讓你覺得他才是你老闆。
「你們這些小混混總是給迷魅大人添麻煩,尤其是你,龍耳,你真的是越來越不像話
了,動不動就在哪裡砸個洞出來,你當這裡是哪裡?大漠戰場?」
「你太抬舉我了,」齊格非露出無辜的微笑,「我個人覺得比較像月球表面。」
「閉嘴,渾小子,我侍奉迷魅大人十幾年來,沒看過你這麼冥頑不靈的渾球,我警告
你,仗著迷魅大人胡作非為的痞子我見多了,不要以為迷魅大人可以永遠罩著你:你們這
幫人渣,總有一天會被發現被人亂刀砍死在巷子裡。」
「如果真的有那樣的一天,我ㄧ定第一個傳簡訊通知你。」
他真想找個辦法叫戴高樂閉嘴,這城市太多會耍嘴皮子的人了,他應該負起責任來減
少這類人口,戴高樂喜歡碎碎唸的程度已經讓他的排名高居第二,第一名當然是那個隨時
都在講冷笑話的偵探。如果戴高樂變成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他覺得一定會很有趣,但他可
能就沒辦法這麼擅長外交工作。齊格非不擅長這類辭令,他不喜歡凡事都講究武力,但他
好像就是怎樣都可以激怒人家,而他們唯一想出來對待他的方式就是一堆槍,一些鐵拳和
更多會引發爆炸的東西。戴高樂不是壞人,他也不想當個神經病,所以他忍耐戴高樂數落
他的態度,默默的冥想Blind Guardian的Sacred吉他譜。
接下來十幾分鐘一陣沉默,車子來到『萊茵黃金』飯店的正門口,戴高樂叫他滾下去
,說自己還有正事要辦,「你知道嗎?你不是迷魅大人唯一一個會給他找麻煩的手下,我
真心祈禱你們這批垃圾要嘛哪天學到教訓,不然就是徹底給我在本城消失。」戴高樂瞪著
他,「我相信其他人總有一天會明白這道理,但你應該很難吧?」
「迷魅大人常說,要有自知之明,也要懂得謙遜,」齊格非說,「任何人ㄧ定都有悟
道的一天,別這麼快放棄我。」
「如果我知道有誰可以讓你收斂一點,我ㄧ定會告訴你他的電話號碼。」
「大家都跟我推薦過許多號碼,迷魅大人認為,我最適合直接跟上帝談談。」齊格非
笑說,「不過祂的號碼總是在佔線,我的老天,本地區極需開導的人還真的不少。」
戴高樂揚長而去。齊格非突然想起過去的一個案例,曾經有人為了要給迷魅下馬威,
就在飯店正門口對他的人下手,那傢伙被反戰車的狙擊砲打得支離破碎,斷手斷腳因為作
用力飛向大門,留下難清的一灘血跡。迷魅也許是個難相處的老闆,但他還有一點對於手
下的愛護之心,他很久以前就允許他的人使用蟲洞進入飯店,但戴高樂這傢伙卻把他扔在
門口,要他走過這一段說不定有上百個伏擊正在等著的危險之路,齊格非扛起吉他,心想
那一次他也在現場:其實那顆達姆彈瞄準的是他,子彈穿過去不幸擊中他前面那個倒楣鬼
,他的傷口才剛癒合不久。
他走過大廳,萊茵黃金飯店跟外界認定的飯店不太一樣,這裡與其說是供人休憩的去
處,不如說根本是有錢人的沙龍場所:六星級飯店的設施它一定具備,但還外加上賭場、
歌劇院、地下交易所、性愛沙龍、和奴隸販賣市場等等。多瑞姆的報紙一向給萊茵黃金很
直接的評語,外面是黃金,裡面是大便。不少人認為『鐘樓皇帝』迷魅若是想展示他的權
力,可以去蓋巨蛋或是超大百貨公司,不用學大企業家的作法,蓋間富麗堂皇的飯店,把
裡面搞得四不像,來證明侏儒妖低劣的品味。
雖然迷魅打造『萊茵黃金』的舉動頗受爭議,但五年來這裡已經成為貝爾海姆的重要
地標之ㄧ,假設契爾人要發動毀滅性戰爭攻擊本地,優先的目標一是提供城市能源的大工
廠,二就是『萊茵黃金』──因為飯店裡儼然是貝爾海姆的政治縮小圈,各路人馬的交會
之地。也許迷魅對於飯店的規劃是有點太龐雜,但並不影響裡面提供的高級娛樂,和給予
這些大人物的優越感:接近迷魅很容易會有這種錯覺,這個身高不到五呎的怪異侏儒擁有
一切令人瞧不起的特質,讓人忘記他是這城市最有權力的人之ㄧ。
齊格非走到大廳的自動櫃台,接待的機器人認出他,這台閃著怪異光澤的金屬活物伸
出觸手按下按鈕,蟲洞於是在電梯旁邊展開,齊格非走進去,瞬間抵達飯店的最高樓層,
從這裡的落地窗看出去,貝爾海姆盡收眼底,大工廠,飛旋的魔像,各式詭異機械,不停
維持著遮蔽天空的蕈狀雲的濃度,遠處傳來雷聲,閃光一秒後將這裡照的有如一萬盞燈泡
同時發亮,聲音跟光速竟然顛倒,常識在這裡一點都派不上用場。
最高樓層看起來空蕩蕩,如果契爾人要進攻貝爾海姆,瓦解整座城市,說不定都還不
到攻進迷魅住所的一半難度:迷魅另一個讓許多人輕蔑他的特點,就是那幾乎周密到連靈
體都找不到縫鑽的保全措施。多重空間的疊蓋,各式反向法術的設置,詭雷,火炮,還有
異界生物虎視眈眈……貝爾海姆是個危機意識很高的地方,許多公眾人物都眾所皆知的有
強烈的不安全感,但迷魅的不安全感真是令人大開眼界:他從不離開飯店,也絕不親自現
身,躲在他的要塞,躲在鐘樓裡頭,認定與世隔絕就是讓他活得長長久久的最好策略。
把自己關在鐘樓裡頭活上兩萬年,和放膽在外闖蕩直到被人在暗巷裡砍死,哪一樣比
較值得?齊格非想都不想就已經選擇了答案。迷魅的代言人走過來,儘管齊格非已經多次
證明他是迷魅手下第一人,這位生性多疑的侏儒仍舊沒打算接見任何親信,有趣的是,迷
魅對外表感到無比自卑,但選擇自己的複製代理人時卻仍然使用侏儒的外表,一樣矮小,
一樣表皮嶙峋,一樣滿滿貪婪和自負的眼神。
「有一件事我始終沒弄懂,」齊格非盯著這個複製人說,「既然您這麼討厭生為侏儒
,那為什麼不給自己弄個更好的外型?」
『比方說?』
「嗯,我想這裡需要的是某種強烈的獨特感,」齊格非歪頭想了一想,「啊,這個不
錯,外星青蛙,很適合您。」
『我不懂,龍耳,你不過是個打手,說白一點就是我養的狗,你到底憑哪一點敢對我
這麼無禮?』
「我不知道,老闆,戴高樂大人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格非,要注意對主子說話的態
度,多用敬語不准講髒話,別在跟主子面前放屁,如果你憋不住,就麻煩少吃蕃薯。」
侏儒代言人發出怪異笑聲,『很好,我手下像戴高樂這樣的跟班永遠不缺,像你這樣
的倒是很稀有,龍耳,你最好記住,我之所以容忍你,是因為我身邊敢說真話的就只有你
一個,如果哪天你這樣的傢伙變多了,我也許就會改變心意,要他們把你的舌頭拔出來。
』
齊格非誇張的鞠了個躬,「遵命,大人,為了維持我的獨特性,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解
決所有敢在背後說您壞話的人。」
『真高興你有這樣的認知,很多大老闆都喜歡跟殺手組織打好關係,以防哪一天的不
時之需,我說,我哪需要拿錢辦事的狗來幫我解決問題?我有你還不夠嗎?』
「大人,請恕我實話實說,我認為您拿我跟殺手作比較,是污辱了殺手們。」
『喔?』
「殺手是人,會問問題,我則不會。」齊格非露出燦笑,「如果硬要說的話,我個人
覺得我比較像菜刀,不會問問題、不會質疑您,全城最好,也最聽話的超級菜刀,專砍任
何不知節制的嘴巴──惟獨菜刀自己例外。」
◆
帶槍的傢伙只是開始,只是數字,這城市怎麼看待莎迪的死亡,他就用同樣的方式回
敬回去;他動手的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個組織,一個幫派,一個有力的名字,一些必須遵守
的規矩,但那是貝爾海姆人的愚蠢政治,他這個多瑞姆人從來不懂,現在不暸,將來也沒
必要鳥。他只是一個憤怒的土包子,這個自恃甚高的城市所看不起的那種人,他們會拿槍
指著他,拿刀,用魔法,也許還有失傳已久的詛咒,許多力量在他身上炸開,折磨,但他
在乎嗎?在這些火光之中,他只想到莎迪,敵人在前方,莎迪,而我正在為妳衝鋒。
也許有一點點浪漫,但他這頭熊哪懂得什麼羅曼蒂克的事情?他對待莎迪跟他對待那
些看上錢的女人並無不同,一樣粗暴的辦事方式,一樣冷漠的對白,連房間看起來都像是
結了冰。對於莎迪尚可(小腹間有些贅肉,擺腰的方式也讓人覺得很生疏)的服務,他直接
付現,多瑞姆人的作風,什麼信用點還是匯率他完全不懂,只知道老鈔票,老貨幣,老的
東西一向最實在,最好。
莎迪收了錢,坐在床頭開始穿衣服,手指不經意的按到了收音機,老東西,莎迪罵道
,來人啊,給我ㄧ點音樂好嗎?用電腦用唱盤用什麼都好,就是別用該死的收音機!爛東
西!他站起來,像隻從洞穴裡冬眠醒過來的熊,看著這個稚氣未脫的小妓女在那對著收音
機發脾氣,這家旅館很便宜,價格停留在上個世紀,設備也是,這裡沒有按摩浴缸,沒有
電子機器人服務,只有一張醜陋的大床,還故意弄成愛心形狀,玫瑰色的外表俗豔又噁心
,心從俯瞰角度看還是歪的。
抱歉,我只能帶你來這,大個子冷冷的說,這裡最便宜。
莎迪沒有回答,有一段時間他們讓收音機的雜訊和偶爾傳進來的電台隔閡兩人之間,
事實上,在莎迪死前的那幾個小時,他們除了辦事時的哼哼哈哈,對話使用的字數少得可
憐,她唯一不停發牢騷的對象也不是他,而是那台怎麼搞都不能讓她女王大人滿意的收音
機。大個子把橘郡伏特加的瓶子拿過來,替自己跟莎迪各倒一杯,他很快的幹掉這杯,替
自己弄了第二杯,心裏覺得這家旅館也不至於一無是處,起碼伏特加很上道。
掃射聲將在數十秒後響起,如果他能回到過去,那時他心底一定會有一個倒數計時的
聲音,但他們那時候什麼也不知道,什麼都還沒開始交流,如果以為他們很快的就聊起家
鄉、談起喜歡的音樂或是熱愛的食物就實在太可笑了,莎迪是個妓女,他是很難讓人喜歡
的恩客,他們就好像是完全不同系統的地鐵線,因為政策的需求而必須短暫交會,就算碰
到,也不會喜歡對方,更有可能發生故障;對,故障,他像是個機器,一生沒出過太大的
問題,但就是那該死的一瞬間故障,讓他現在在這裡,在這個空氣混濁的地下酒窖,做一
場沒來由的掙扎。
雜訊慢慢消去,現在大概是倒數前十一秒,電台傳出略顯失真的歌聲,前『披頭四』
團員保羅麥卡尼演唱的Hey Jude,他不懂音樂,不了解這些音樂有什麼好,但莎迪卻很高
興,雀躍的像是回巢的麻雀,聲音變得有一點尖,有一點高亢,冷漠的調子融化了一點點
,好像可以開始接納其他人的回應:「我超愛這首歌的!你知道嗎?」莎迪第一次,他生
命中第一次有人對他用這樣的口氣說話,女人的口氣,溫柔的口語。「如果可以,晚一點
再退房好不好?我想聽完這首歌。」
當然可以,他那時這句話梗在喉頭,我們當然可以多等一下,接著也許我們會開始聊
天,融化的部份會更多一點,也許莎迪只是單純的太喜歡這首歌,並無其他意思,但對他
來說,這個多等一下,卻讓他某種東西轉活過來,也許一出生它就待在那,只是他從來不
在意、那些老大也叫他盡量捨棄罷了,但就是那樣的一瞬間,讓那東西又開始亂跳,開始
想像,開始期待,也許是伏特加的威力,也許是音樂幫她一把,大個子轉過頭,然後目睹
此生最美的造物之ㄧ。
這時是倒數最後一秒,沒有繼續下去的可能,大個子想,也許莎迪聽完那首歌就會拍
拍屁股走人,妓女跟恩客的關係依然不變,他不會有所突破,該死的東西照樣要死,他又
會沉靜下來,回到多瑞姆,繼續工作,繼續牛飲,繼續揍人,一切都跟以前一樣…………
但就是那個瞬間,莎迪對他說話,他轉過頭,一樣東西在心底復甦,掃射聲響起,恰好接
上Hey Jude最令人心碎的那段副歌。
於是莎迪死了,他活了,全身的血液因為當下狀況快速流竄,像是三百個馬達在他體
內同時運作,這麼強大的動能他只在卡車上看過。那裡有一扇門,通過數十桶酸臭的葡萄
酒後就可以看見,門後有一點點酒味,多一點點人的味道,最多的是槍稍的火藥味。他們
舉起槍,發出顫抖的警告,對準門口,門外,莎迪的士兵握緊拳頭,義無反顧,正待衝鋒
。
大個子衝過去,踢破大門。
緊接著,數十把步槍一併擊發。
◆
齊格非走進密醫診所,那裡的氣味讓他想起地下水道,好像全城的排泄物都被堆積到
這來,即便氣味如此令人難受,這些診所卻還是人滿為患,要上高級餐廳訂位說不定都還
沒有擠進密醫診所這麼困難。造成這樣的主因很簡單,貝爾海姆雖然正在學著當一個有模
有樣的文明社會,但健保似乎不在市議會的改善方針之中。城裡大醫院設備良好,除了不
能復活死者外幾乎無所不能,但昂貴的開銷讓人無法承擔,更糟的是,這些醫院背後都有
人撐腰,如果你付不出醫藥費,他們會拿你的、或你家人的身體來還:小則器官,大則把
你全家變殭屍供人做牛做馬,於是街上密醫只好變成大家僅存的希望,收費便宜,但醫完
病後所要承擔的風險卻大的讓人卻步。
齊格非來這家診所看過兩三次,位於暗巷之中,門口貼了一張著名漫畫Spawn全開海
報,診所裡到處都是撿來的Spawn玩偶,這家診所沒有正式名稱,所以大家就喊這裡叫做
Spawn診所,名字夠酷,但裡面的人可一點都酷不起來,垂死的人,走投無路的人,雙眼
茫然被毒品搞壞腦子的人,付不起大醫院昂貴的費用,抱著一死的決心來這裡就醫,生死
全繫於那些有狂熱扮裝癖的無照醫生手上:他們穿著紅色大披風,黑白相間的緊身衣,更
講究一點的還會替自己掛上鐵鍊,臉上當然是那付面具,閃靈悍將那只有白色條狀勾出眼
型的正字標記。
來Spawn診所,把生命交給閃靈悍將……齊格非小時候很喜歡那套漫畫,所以他懂得
這家診所的幽默之處,閃靈悍將不是典型的英雄,大多由歷史上著名的劊子手、殺手和刺
客擔當,這些殺人魔死後被地獄王相中,轉化成Spawn要來領導地獄大軍跟天堂大戰一場
。齊格非於是得到一個合理的結論:閃靈悍將是個死而復生的病患,而真正能轉死為活的
另有其人。他第一次來這家診所時全憑直覺,找上了本所唯一一個不肯扮成Spawn的無照
醫師,扮成本作最精采的反派地獄小丑(Clown)先生,漫畫裡,他帶著魔王的能力來賦予
閃靈悍將生命,現實中,這位醫生也有相似的本領。
齊格非躲過一個原本來治感冒、最後卻被醫師治到爆炸的可憐蟲,一個閃身進了小丑
醫生的個人候診室。幸好多數人都看不清楚事實,那些吊著點滴的,那些眼睛佈滿血絲的
,那些腸子拉出來的,還在苦苦等待那些扮裝狂庸醫伸出援手,卻不知道真正的拯救之地
此時門可羅雀,百般無聊的小丑醫生伸出一隻手指玩弄白色的鬢毛,不時哼著Aerosmith
的經典名曲I Don’t Wanna Miss A Thing,是啊,我們都不想錯過很多事,包括生死關
頭時唯一可以拯救你的好醫生,齊格非暗自慶幸,幸好明白這點的人很稀有。
「Don’t want to close my eyes, I don’t want to fall asleep……剛進門的這
位老兄,我們有話直說,如果想活下來,我不是你的好選擇,去找其他人,他們才能讓你
得到真正的〝解脫〞,」小丑醫生專心盯著手裡的漫畫書,齊格非低下頭來看了這期的封
面,Spawn似乎也開始走東方路線,手上拿了一把武士刀,左手則拎著清酒,「最重要的
,我正在看漫畫!當我看漫畫時沒心情管任何人的死活,所以你為什麼還不快滾呢?」
齊格非覺得有必要用一些手段來吸引小丑醫生的注意,所以他想也不想就選擇了最直
接的方式:他打了一個響指,指尖瞬間的擦撞彈出了一個微弱的火花,火花濺到漫畫書頁
上,火勢突然高漲,書頁上方的頁碼瞬間消失,在火勢繼續往下吞噬前,小丑醫生發出怪
叫,甩掉手裡這本著火的書,第一時間撩起桌上的骨鋸刀就要劈過來……但他也在同一時
間發現了齊格非的存在。「喔,是你,他媽的又是你,」小丑醫生發出挫敗的嘆息,「你
能不能行行好,不要每次來這看病都要動手燒書?」
「不燒書你不會理我啊。」
「對,但也不對,幹,我就是討厭你們這點,什麼都不問清楚就動手,你可以拍桌,
搶走漫畫書,有上百種方式可以吸引我注意力,但你這渾球就是非得用燒書這招,你到底
有什麼毛病啊?」
「你是醫生,這點不是應該由你告訴我嗎?話說回來,你沒真的錯過什麼,他去東洋
的那期我看過了,實在是編的不怎樣的一期,真正的高潮要等到下一期的天堂大戰,拜託
,你應該有比關心Spawn在漫畫世界裡的發展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比方說呢?」
齊格非只是露出微笑,小丑醫生對他瞪了一會,最後他的眼神透露出投降的意味,他
轉過身來,將背後手術檯的某個小開關連轉三下,地上鏘隆開出一個暗門,小丑醫生指指
樓梯,「我可不想在這惹出什麼事情,」他說,「所以我把他弄到樓下去,下面是沒這裡
舒服,但至少不會有其他的白痴病患闖進來把他殺掉,以為這樣醫師就願意花時間看他們
。」
他跟小丑醫生走下暗梯,然後在半自動化的地下房間裡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
他與其說是個人,不如更像是塊泥,一塊全身都被人打碎了的肉泥,齊格非想起來自己第
一次見到他他也是這付德行,那時他喝醉了,醉得像團污泥,之後他被人痛揍一頓,依然
像攤爛泥。小丑醫生能讓他繼續呼吸真的是奇蹟中的奇蹟,齊格非走過去,端詳這位已經
昏死的老兄,唯一讓人欣慰的是他的胸膛還有起伏,那是他全身上下,除了那些碎掉的關
節外唯一讓人看的出來他還活著的證據。
「我只能說你那位朋友下手真是重,」小丑醫生湊過去檢查各式儀器,左邊開關扭扭
,右邊鍵盤敲一敲,這位半死不活先生於是開始呻吟。「你把他帶來時我就在想,也許他
會比較希望自己就這樣死掉,而不是這樣半死不活的躺在病床上,管子插的全身都是,旁
邊又有兩個冷漠的王八蛋在這冷眼旁觀他的慘狀。」
「醫生,這就是某些人的問題,他們明明不是什麼咖,卻總是有些很好的理由要他們
不能死,要他們就算身體剩下一半,也還是要苟延殘喘的活下去。」
「喔?」
「戴高樂先生常說,這就是政治,政治,一個我大概永遠都搞不懂的玩意,幸好迷魅
大人非常會使用比喻,才讓我這類粗人也能清楚理解他老人家的意思。」齊格非盯著病床
上的傷者說,「看看他,標準的三流貨色,連手槍都是黑市裡的便宜貨,一生沒啥值得吹
噓,不過有一點倒是讓人很難忽視:他有一個很有成就的表哥,而令人欣慰的是,他的表
哥顯然還知道要關心他。」
◆
他抖掉大衣上的灰塵,酒窖裡滿是霉味,他也許不修邊幅,但絕對不是一個不愛乾淨
的人,他討厭發霉,不過現在有股更強烈更刺鼻的味道取而代之,洋溢整個地下空間。人
家說這個時代什麼酒都調的出來,想到一種全新的調酒配方就能讓人名利雙收,於是他決
定要發明一種全新的調酒,伏特加,一點,威士忌,一點,鹽巴,少許,子彈擊發過的煙
硝,很多,人血,全部。
這酒的名字他要用他的所愛來命名,名稱請容他暫時保密。他站起來,努力在這個千
瘡百孔的地下室找到另一個除了自己之外的活物,他這邊提起一隻腳,那邊從牆裡拉出揍
到不成人形的混混,真可惜,他們都死了,就跟他的莎迪女孩一樣:他只想要一個答案,
人家不說,舉起槍要他滾開,所以他不得已,踢破大門然後乒乒碰碰,莎迪死時最少還有
保羅麥卡尼的歌聲陪伴,對這些混混他深感抱歉,他又不會唱歌,外表醜陋的像隻受傷的
熊,視覺和聽覺上都可以說是留下無限遺憾。
他伸手進口袋,那份名單沒被打爛真是奇蹟,這麼激烈的搏鬥,這麼毫無猶豫的槍戰
,雖然揉作一團,但上面用紅筆寫的名字還依稀可見,他劃掉頭一個跟第二個,下面還有
三個人,名字詳細他記不住,他只知道這些人有他要的答案,要不要告訴他就任君挑選;
他在地下室巡視一圈,沒找到他原本要找的人,他猜也許剛才失手就把他打到認不出來了
吧,他的風格一向如此。
直到走上樓梯他才發現自己在流血,喔,真煩人,那些小槍還是起了一定作用,他懶
得檢查傷勢,何必呢?對大個子來說傷口只有兩種:第一種是致命到馬上死翹翹,第二種
是非常嚴重,不治療有惡化的危險,這時候就該給自己倒杯威士忌,用酒精催眠你的腦袋
:嘿,再撐一會,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還不是時候。
◆
很多人都說齊格非像條龍,飲食習慣,力量,睡覺時的打呼,還有那對像極拍動的龍
翼的耳朵。雖然像條龍是某種權威上的象徵,但齊格非還真希望自己可以更像一點:身材
維持原樣就好(畢竟許多龍看起來都圓滾滾的),他想要亞龍的飛行能力,能夠不藉助任何
魔法外力,光靠生理構造翱翔高空。不過偵探有一點說的很對,讓一個破壞成癮的人飛上
天,基因上帝除非是腦袋壞掉才會這麼做。
他很早以前就放棄當一台活體轟炸機的夢想,對於飛行更是極為抗拒,他打死不相信
古代流傳下來的任何浮空法術,在他修習的第七法(紅魔術)中,飛行法術被認為是極為不
穩定的一環,烈炬僧侶高根廷的『Ramm,stein』就是一個慘痛的例子,許多學會這法術、
施放後以慘烈收場的人都告誡後代兩件事:一,務必學好符文語,因為Rammstein的意思
是撞城車,從這名字不難看出這是一個怎樣的法術;二,當你被這法術投擲出去時,你唯
一的自救方法只剩下祈禱,和詛咒古代法術竟然沒記得要留下使用說明。
他排斥使用魔法飛行,不代表他就可以接受使用魔像;那隻魔像在空中收起翅膀,用
讓人非常不能信任的姿態撞到前面,如果這玩意今天是一台小型飛機,齊格非認定這就是
所謂的墜機。但它顯然很堅固,撞進地面爆起巨大的沙塵和石塊,卻毫髮無傷,齊格非認
為它唯一受到損害的一定只有腦袋,如果這個用廢鐵和腐肉做成的鬼東西有的話。
但他還能怎麼辦呢?他不會開車,搭大眾交通工具怎麼想都覺得很蠢,所以他只好克
服恐懼,乖乖接受老闆派給他的移動方式。本城的魔像工程似乎一直有著巨大的瑕疵,這
些有思想的高空監視者外表一切正常,但諸多行為讓人很難不聯想到故障一類的字眼,偏
偏許多人都把這些當作常態,在迷魅手下工作的常駐法師老是跟他們說:嘿,魔法是朋友
,要學會相信朋友!比起這個,他還比較想要相信Ramm,stein這個史上最幽默的法術,至
少他耐衝耐撞,而這些智障魔像卻會在空中爆炸。
牢騷歸牢騷,當魔像打開內腔坐艙時他還是坐上去,透過魔像的眼睛看著他們如何起
飛,滑向蕈狀雲滿佈的空中,空中今天有雷擊,要多注意,但雷電怎樣都沒這玩意來的可
怕,魔像以搖晃的姿態進入空中,有一瞬間齊格非覺得他們正在下墜,這頭頑強的魔像卻
挺了過來,城景逐漸縮成小點,本地混亂的地區規劃盡收眼底。
齊格非想起迷魅的話:『他們不是什麼太大的家族,在議會沒勢力,對於多瑞姆也沒
有影響力,通常這類不上不下的人我都會叫他們滾蛋,不然就是派人毀掉,不過這家族很
有意思,不太大,但也不至於這麼弱小,特別是他們又出了一個很有為的領導人,什麼都
肯幹,我猜叫他喝尿他眉頭也不會皺一下,你知道我怎麼想嗎?我覺得這是種很難能可貴
的精神,我應該多鼓勵這種精神,你說是不是?』
『他們幫我處理過一些瑣碎的小事,雖然瑣碎,但放著不管又會讓人覺得哪裡不對勁
,所以這家族就派上用場了,令人欣慰的是,他們幹的不錯,讓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當他們的領導人跟我求救時,我就想,唉,雖然放他們自生自滅也不會有什麼損失,但如
果少了他們,我要去哪找這種肯做雜工的混蛋呢?我想了想,決定協助他們解決問題,於
是我想到了你。』
「連您自己都說這是很瑣碎的事情,」齊格非那時笑道,「那您又怎麼敢斷定我會有
興趣呢?」
『你不是我的好菜刀嗎?我以為所有牽扯到需要砍人的事情你都應該有興趣才對……
不過拿你來幫我還人情是有點太浪費了,龍耳,我只是要你順道幫我辦這件事,我把這件
事交給溥洛托去辦,你要做的很簡單,只要站在他旁邊,充當某種警示標語就好了,聽到
沒?溥洛托也該學會怎麼單槍匹馬的解決事情,而不是老是要帶著別人壯膽才能辦好事情
。』
所以我也到了該當老鳥的年紀嗎?齊格非心想,大人也開始要我停止打打殺殺的生活
,著手訓練下一批去幹這些事情的人了嗎?迷魅對他的未來生涯規劃有不一樣的看法,但
齊格非認為維持現狀就是最好的方案,他喜歡打打殺殺,也只會這件事,他累積了一些名
聲,逐漸讓他不出手也可以辦好事情,這讓他覺得很悶,而要去當一個癟三的指導教授這
件事則讓他更悶。
就跟坐上魔像一樣的道理,對於迷魅大人,這個一路提拔他、庇護他的大人,他只要
有一點點的埋怨都顯得太不知恩,於是他伸手拉住魔像的肋骨調整方向,魔像於是一百八
十度轉彎飛向城市的另一端,齊格非閉上眼睛,他可以小睡五分鐘,然後誠心希望溥洛托
能比他印象中更爭氣一點。
◆
對於眼前這個需要被保護的小瘦子,溥洛托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他的世界很單純,
肉多是某種豐欲的表現,乾癟則是弱者才會有的姿態。他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手裡拿著開
封的烤肉口味洋芋片,嘴裡不停發出喀喀喀令人煩躁的聲音。不過這裡有比咬碎薯片更讓
人煩悶的聲音,就是體味難聞的男人跟男人之間,不戴護具互相痛毆的撞擊聲,溥洛托看
著他的委託人在場邊不住吆喝,神情之投入簡直像他自己也在打拳賽,溥洛托冷哼一聲,
他也許下注不少錢在這場比賽,又一個弱者的証明:永遠只能看著別人上場。
拳手是兩個體格尚稱完好的殭屍,雖然動作因為死亡而遲緩,但揮拳力道卻強勁的讓
人無法忽視,以一場拳賽來說,這場的節奏感極差,沒有那種你來我往的速度感,但威力
不容小覷,開局的人八成在兩隻殭屍上場前幫牠們注射了大量的壯大靈,讓原本應該萎縮
的肌肉漲大兩倍,揮拳不快但威力不下砲彈。男人們看著死者互毆,加油跟暴吼此起彼落
,溥洛托繼續冷哼,隨手扔掉手裡吃完的這包洋芋片,一隻肥手繞到背後摸索,找到下一
包炸薯條,啪地一聲撕開包裝。
這啪地一聲剛好跟大門被撞爆的聲音接在一起,場邊觀戰的人們來不及回頭,守門的
ㄕ傀儡越過半空,像是顆砲彈般的撞入場中,殭屍拳手閃避不及,雙方正打到最膠著的局
勢,四手扣住彼此,跟飛過來的ㄕ傀儡撞個正著:縫補的接合處瞬間崩開,三組屍肉像是
垮掉的樂高玩具噴落四散。
對於比賽被強迫中斷,場邊下注的人爆出不滿,有人已經抄起鐵棒,更兇狠一點的則
拔出刀子,他們一齊轉向敞開的大門,目睹大個子宛若神話裡的大力士跨進來的那一幕,
驚人的巨大,連步伐都讓人感受到那股威嚴。不過這裡的人大多感受不到那股逼人的魄力
,髒話和不明的吼叫從喉嚨迸出,刀子棍棒直接往這個不明的闖入者招呼。
人群之中只有小瘦子瑟縮了一下,他沒跟著暴民衝向大門,而是對溥洛托投以求助的
眼光,這就是你們害怕的傢伙嗎?溥洛托沒打算跟著暴民一起盲目的衝向未知對手,何況
他的炸薯條還沒吃完……小瘦子向他這邊擠過來,這個舉動引起了闖入者的興趣,只要眼
力不差都看的出來那龐大的身軀正在朝小瘦子移動,他眼中只有小瘦子,對於那些迎面擊
來的刀棍,他根本不放在眼裡。
溥洛托一邊咬碎炸薯,一邊欣賞巨漢動手,他的評語是,很不錯,協調性差了點,不
過力道十足,揮空的破綻不少,但幾乎一擊致命,被他打中一次的傢伙通常直接倒地,而
頑強抵抗的傢伙也會因為清脆的骨頭碎聲放棄。巨漢像是一隻在鮪魚群中盡情屠殺的鯨魚
,用巨大的聲響逼近溥洛托,溥洛托只是外表很冷靜,其實他緊張的要命,這是他第一次
單獨的面對事情,迷魅大人老是對他咆哮,說他是豬,是畜牲,要他除了吃之外找點能證
明自己價值的長處。現在這不就是了嗎?狂暴的巨人,倉皇逃命的雇主,緊張的他,最後
一根炸薯在嘴巴裡好像永遠咬不碎。
巨漢來到面前,除了齊格非‧尼柏龍根,他是溥洛托認知中第二個不說半個字、不做
任何解釋就可以開始搞破壞的神經病,對於這類神經病,溥洛托有個認知──盡量離他們
離的遠遠的。「嘿,胖子,可以麻煩你坐過去一點嗎?」巨漢噴出鼻息,「你擋到我抓人
的路線啦。」
他其實應該躲開的對不對?應該躲的對不對?發現這次得要一個人出馬他昨晚還在床
上偷哭,他那群胖子兄弟輪番上陣安慰他,朗柏托更是跟他保證迷魅大人會派人監督他,
不會讓他就這樣孤立無援的被別人痛宰,如果是這樣,那監督他的人怎麼還不現身?「胖
子,我再說一次,你‧擋‧到‧我‧了。」巨漢滿是疤痕的臉露出不耐煩的神情,危險的
徵兆,溥洛托覺得自己正被推向萬劫不復的懸崖。「麻煩你讓開好嗎?」
「……好。」他真是個混蛋,天大的混蛋不是嗎?他就這樣挪開,讓看起來可憐兮兮
的雇主落入對方的魔掌裡!迷魅大人會把他身上的每塊肉砍下來,拿平底鍋煎成肉片扔給
狗吃,唔,想到平底鍋他的口水竟然又冒出來了,香噴噴的煎肉,還有那啪茲啪茲作響的
熟油聲……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溥洛托,胖子提醒自己,然後發現自己半寸都沒
移動,雖然口頭上形同不戰而降,但他的體態倒是堅定不移,或是說太懶得動。大漢的煩
躁飛快達到頂點,「胖子,你最好看看後面,看到那些痞子的下場了嗎?今晚打死了不少
人,我現在冷靜下來,覺得自己也許該留些活口,我指的就是你,胖子,滾開,這裡沒你
的事。」
嗯,他說的對,這本來就是場測驗,是迷魅大人要試驗他是否可以成為合格的打手,
但沒有監督的人測驗就不算數對不對?換句說,他根本不需要拼上老命、對上這個看起來
揍人不手軟的怪物對吧?溥洛托在此陷入沉思,後方的小瘦子發出尖叫,大漢的等待於是
到了極限,這隻龐然大物跨步衝過來,伸出一隻巨手抓向胖子的背後,像是一隻巨鵬無視
擋在眼前的大象,兀自獵取後頭瑟縮的小蜥蜴……也許是大漢的動作實在太目中無人,激
發了溥洛托心中某種未知的潛力,我好歹也是迷魅大人的手下!給我放尊重一點!胖子幻
想著有一天可以說出這樣的酷話,但他的行動卻搶先一步,完全下意識的反擊了巨漢的動
作。
大個子於是馬上發現有道看不見的牆硬生生擋在他和獵物之間。
「喔?」大個子收回手,五指對著隔空抓了抓,似乎在感受剛才被擋下的觸感,接著
他二話不說,第二拳高舉過頭,一個旋身後像是斧頭般猛力劈下去,強大的勁道撞上無形
障壁,胖子溥洛托全身的贅肉因而發出震動,傳過來的力量讓他全身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
塘,發出一個由肥肉推動的漣漪。溥洛托全身直冒冷汗,但他卻清楚的意識到大個子的力
量再強,揮動的聲勢再嚇人,也無法輕易越過他的天賦(Perk)一步雷池,溥洛托的信心突
然大增。
「很有趣的能力,胖子,」大個子收回拳勢,「看起來像是防護罩那一類的東西,沒
啥殺傷力,但對你現在的處境來說是滿實用的。」大個子重新擺好架勢,「我們就來看看
誰撐的比較久吧。」
溥洛托只能用暴雨形容大個子接下來的攻勢,威力不輸給巨鎚的重拳一波接一波打在
障壁上,每一擊都讓他承受了極大的壓力,但隨著攻擊次數的增加,大個子臉上越趨兇狠
的神情,溥洛托反倒越來越鎮靜,而且被激出了頑抗的本能;溥洛托發現他以往只能用以
防守的天賦『Blob』逐步發生變化,而他很清楚的知道這股變化將可以替自己爭取到多少
優勢;於是在大個子猛攻的不知道第幾拳,這記左鉤拳稍微偏差了一點,沒有像之前給予
溥洛托一刻都不得鬆懈的壓力,胖子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大吼一聲,Blob的能力從圓
罩型的力場集向雙手,溥洛托首次揮出反擊,結實打在大個子的胸膛,這頭野獸像是被颱
風颳倒的大樹那樣飛出去,撞倒了所有之前被他打壞的東西。
這擊帶來的效果,就是溥洛托的信心狂增到巨幅的地步,他重新展開Blob力場,離開
板凳擺好架勢,樣子就像是一個才剛覺醒的巨大拳手;「站起來,你這個孬種,」溥洛托
叫囂道,後面的小瘦子受到激勵,跟著他一起對著頭次被擊倒的大個子發出挑釁的聲音,
「這只是個開始,大頭呆!我還沒打夠呢!」對於自己可以說出這麼酷的話,溥洛托瞬間
覺得有力量真好。
對於大個子來說只有一個結論,這城市不但不對自己胃口,難搞的人還真的不少,半
夜從酒店裡走出來的酒保,現在又冒出來一個吃零食的胖子,全身可以施放某種神秘的力
場,經歷他的猛攻洗禮又進化出反擊能力。他大吼著站起來,嘴裡塞滿多瑞姆那裡的罵人
方言,溥洛托擋在他和目標之間,微張的力場讓這個多肉的胖子看起來一下子變成了某種
難纏的存在。
他舉起拳頭,心想,來啊,你沒打夠,我當然還有的是精力奉陪到底。
比起溥洛托的叫囂,大個子雖然也有同樣的想法,但他這人一向拙於表達,所以他只
好用最乾脆的方式讓對方了解心意:像熊一般的男人再次撲向對手。
◆
當齊格非趕到時,他其實沒有太驚訝,地下拳場現在變成了城市裡的人為遺跡,如果
不明白事情來龍去脈,你會以為有位大法師剛在這裡放了一個跟颶風有關的法術:所有的
人、物件無一倖免,搗毀的東西不計其數,他沒有親眼目睹過程,但他可以想看當那個有
如暴風般的男人闖進來時,這裡的人都體驗了他的怒氣有多駭人──即便事後到場也可以
深刻感受。
暴風掃過的殘骸悄然無聲,齊格非這時才感到訝異,他彎腰撿查離門口最近幾個人的
生命跡象,毫無反應,屍體上沒有傷口,原本握著的鐵棒短刀齊被折斷,不難看出敵人單
憑赤手空拳,就把這個無名的地下小拳場送進了歷史。滿地沒有哀號,有的只是死寂。他
繼續往裡面探索,發現滿地歪曲的屍體並不是這波暴風的最大傑作,眼前才是真正震懾人
的景象。
溥洛托站在那裡,他兩隻胖手往前伸直,似乎急於給對方看些什麼東西,齊格非知道
是什麼,但對方顯然根本沒甩他,溥洛托的頭不見了,不是被打飛,也不是因為拳頭的力
量讓其徹底粉碎,而是被直直的打‧進‧體‧內。齊格非沒興趣做什麼人體分析,比方說
頭顱被強大的力量往下轟,會在腔內呈現何種狀態。他走過去,查看溥洛托的手腕底下的
標記,看著這個專屬萊茵黃金打手的印記,齊格非的心底掀起一陣波瀾。
對於萊茵黃金飯店的打手來說,亮出印記是最恥辱的求饒行為,但卻是某種求生的本
能:在徹底的落敗後高舉雙手,讓對方注意萊茵黃金的標記,標記只有一個訊息,他們是
迷魅的人,如果痛下殺手,等於跟城裡最高權力為敵。任何人都會避免這類麻煩,並用最
低限度不至於弄死這些打手的手段折磨戰敗者,很少人膽敢忽視這個印記,齊格非的印象
中只有神經病、連環殺手和無機生物膽敢無視一切,痛下重手。
這位暴風先生不屬於上列其中一種,不過做的事情和膽識很雷同:他公然與全城最大
勢力為敵。迷魅所有的手下會傾巢而出,為了迷魅所謂〝面子被人刮了一刀〞的震怒誓死
逮到兇手,兇手會被拖到迷魅面前,侏儒妖唯有在對方身上的每一個器官都劃上千刀才能
洩憤。貝爾海姆一直不是一個公平的城市,侏儒妖迷魅毫無氣度可言,老是為了面子問題
引發衝突,但實情是,就是有這麼多人在為大人的面子賣命,包括他在內。
問題已經被提升到不是戴高樂去磕頭賠罪就可以解決的地步,對方幹了萊茵黃金的人
,風聲傳出去,迷魅的面子危機意識又會再度高漲,而他的責任就是撫平迷魅大人那有點
幼稚、又帶點殘酷的震怒。他打開法師的第三隻眼,試圖感受胖子溥洛托生前最後的遭遇
,他看見溥洛托的Blob天賦大顯神威,擊飛對手,接著在刻不容緩的激戰中,溥洛托敗下
陣來,對手強大的意志擊潰Blob形成的力場,溥洛托舉手亮出印記……但對方完全不與理
會,憤怒的拳頭轟擊溥洛托的胖臉,從頭灌下,他的胖腳像是大樹紮根似的崁入地面,形
成了溥洛托壯烈的最後畫面。
齊格非得到了兩個最終結論:一,溥洛托比他想像中的更爭氣,二,他會呈報上級,
證明溥洛托不負眾望的通過了打手測驗,但令人遺憾的是,他本人無法親自出席自己的加
冕儀式──他那有如大樹紮根般的最後模樣,將如勳章一般永存所有打手心中。
◆
他還記得橘郡伏特加的味道,那是本城唯一讓人提的起勁的東西。他挑了一家店闖進
去,店裡的音樂聽起來模模糊糊,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店裡人不少,酒吧是這城市的
重要景點之一,夜店太貴,靈魂賭場活人玩不起,介於中間的酒吧於是人滿為患。他擠進
吧台,引起一陣騷動,有些人站起來想理論,照他對這城市發怒的程度,他應該掄起拳頭
,在這裡再引起一場大戰;但他這次卻猶豫了。他掏出通用的戰時貨幣,替每個被打擾的
人都買了一杯,替自己買回許多的微笑,拍肩,和暫時性的友誼。
酒保認為他一定是中了大獎才會這麼做,「你是我ㄧ百年來看過最慷慨的人,」這位
酒保讚嘆道,「你要不是挖到寶藏,就是中了大獎,我真心覺得彩券是這世界最難以參透
的東西:除了那些防止卜卦的密法,還有它輕易就可以蠱惑人心的魅力……中獎有什麼訣
竅嗎?」
他不想說實話掃對方的興,於是他裝出一付沉思的模樣,用他印象中最有權威的語氣
說:「沒有什麼訣竅,重要的是千萬別失去信心──對你或是家裡的那疊彩票,你要永遠
保持跟告白時一樣的心情:又期待,又怕受傷害。」
是啊,愛會傷人,今晚的貝爾海姆街頭深刻領受這一點:他的直覺一向很準,當他一
拳把胖子的頭打凹,活活扼死求饒的小瘦子,劃掉破爛名單上的第三個名字時,他感覺這
城市的反制機制開始作用。你可以清楚感受到空氣中那股因為失控而凝聚起來的張力,陰
影裡開始出現嘶嘶暗語,在那一拳之前跟那一拳之後,某種意義上的制度瓦解,這座他不
斷挑釁的城市開始有所反應,他要酒保把杯子裡的橘郡伏特加倒滿,酒保邊加酒邊說,他
中的彩金一定不少,橘郡伏特加可是本店最貴的招牌酒………大個子笑了笑,迷糊中他不
確定自己回了什麼話,反正這些東西留在身邊也沒用,他很快就用不著了,他指的是錢,
他似乎這麼說。
時間悄悄邁向午夜整點。酒吧裡的電視機正在播放低級的節目,主持人似乎很喜歡把
節目裡的美女弄得渾身是奶油,鏡頭不停的捕捉因為黏膩而呼之欲出的那道溝,店裡的男
人發出歡呼,手裡的啤酒震在桌子上,噴灑出反光的泡沫……大個子罕見的進入了一生較
為平靜的時刻,但他知道的,就跟莎迪走時一樣,某種事情正在倒數計時,這次槍沒有對
準女孩,而是找上他。
該來的就是要來,此時此刻最適合的話叫做放馬過來:那位熱中於彩券的酒保這時才
注意到他的傷勢,他用顫抖的聲音問大個子是不是正在流血。他說,是,露出微笑,不過
醫生還派不上用場,時候到了,自然有人會來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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