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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人都有他的第一年,第一年執法,第一年工作,第一年假扮英雄,蝙蝠俠有他的 第一年,超人有他的第一年,所有的超級英雄都有開始,布魯斯‧韋恩戴上面具的第一年 跌跌撞撞,超人克拉克‧肯特也苦於無法控制神力。這些超凡人類已然如此,何況是我。 我成為夜行偵探的第一年是最艱辛的一年,那時一切都還在起步,哥德人剛把愛達條約的 增設條款放上線不久,帶著淘金夢、想要藉著條款庇蔭為非作歹的人們爭先恐後,在自己 的牌照印上漂亮的NIN簡寫。不久,偵探獵殺運動爆發,夜行偵探把城裡七成以上的人口 通通惹毛,偵探一行遂淪為人人喊打。   我在獵殺運動最鼎沸的時期入行,在史基尼爾‧芬區的安排下,參加了永生難忘的職 前訓練。雖然說是職前,但就跟電視上的實況秀一樣,尺度超寬,從不設限,不會有安全 停損機制,沒有事先套招,等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案子,是讓你在入行前暖暖身、或是三 思而後行的最後關卡。這場職前訓練帶給我ㄧ個刻骨銘心的啟發:我在密醫診所躺了三天 ,忍受難吃的流質食物,不時還要聽扮裝成小丑的醫生的冷嘲熱諷,為了逼迫他替我治療 ,我裝瘋轟掉他一整櫃的漫畫書。   我躺在質地粗糙的病床上,瞪著天花板,試圖從龜裂的痕跡,漏水滲出的水漬形狀, 想要從中找出徵兆,藉此揮散未來的迷霧:你真的要把這當作將來的志業?三思而後行! 當我離開診所,我對未來仍舊一片迷惘。這條街是本城有名的貧民街,街道兩旁儘是半塌 或是廢棄的建築,從這些破瓦碎磚中看出去,可以從斑駁的縫間看到遠方的大工廠,煙囪 對準天空,發出烏黑的怒吼,像是城市本身正在宣告:孩子,快跳進來吧,我們等候獵物 們的大駕光臨。   空氣很糟,交通超可怕,每個人都是精神病院逃出來的,這就是我對我未來的家的第 一印象。我直直穿過下城區,謹記著入城前許多人的警告,千萬別在範圍外開啟傳送門。 每個人都知道穆斯貝爾海姆成功的秘密,雙神子從異界帶回了物美價廉的機械和生物,代 價就是各種不穩定現象接踵進駐,在異界力量影響甚鉅的下城區,打開傳送門的速度超乎 想像,背後隱藏的風險更是大的令人膽顫心驚。我親眼看過一個醉鬼的慘劇:喝醉的法師 一心只想要回家,把那堆嘔吐物留在黑掉的床單上,他在下城區某家骯髒的酒吧硬是扯開 空間,渠道是完成了,卻從中旋出多條觸手,將喝醉的法師一把拖進去──那扇空間門至 今還留在那家酒吧,老闆在旁邊立了塊牌子,『異界章魚出沒地,請投二十塊』。   所以我寧願腳底磨破皮,走到上城區,開始搜尋傳送站牌,最後在一個夜總會的招牌 旁找到,『空間失誤偏差值0.02/崆間災風多加注意/』,0.02,完美,我看了看四周,災 風是一種當一定距離、一定範圍內超過十個人開啟傳送門就會出現的異常現象,物質空間 的急速壓縮會產生『崆隙』,從崆中則會引發波動災風,倒楣撞上災風的人將會被彈到城 市另一端,一開始是個困擾,後來變成一項新興的極限運動,我後來曾經失心瘋玩過一次 ,老實說真的很刺激。   我朝四周張望,附近只有我一個人使用,安全。我開始編織進位,試圖定位跟拉開渠 道,卻發現定位頻頻受阻,手不停發抖。我點了幾根菸,希望用尼古丁鎮定心神,菸盒上 黑掉的肺不停警告我們吸煙的後果,卻忘記所有的法師心都是黑的──沒有香菸,沒有藥 物,法師們怎麼熬的過那些漫漫長夜──我後來認識了東內‧基爾里‧史卡德,私心認為 他是大師中的大師,不煙不酒甚至還吃素。我再試了一次,發現不只定位漂移,連拉開渠 道都頻頻受阻,表面的傷口也許好了,但看不見的傷勢卻干擾我施法,這種時候就是要知 所進退,強行施法所要承受的風險,可不只是一塊黑掉的肺那麼簡單。   我伸手到口袋裡尋找符文碑板,發現自己忘了帶,也許是迎接第一年的那股興奮感, 讓我將出門守則忘得一乾二淨。我在內心痛罵自己,當年真是輕率的令人難以置信。擁有 符文碑板的加持,我也許多了一點成功的機率,但現在我只能摸摸鼻子走出傳送區域,踏 上更漫長、更花時間跟金錢的回家之路。我在診所倒了三天,回到澤捉三角地又多花了一 天,從我旁觀師父的決鬥、出門找工作,到被人半哄半騙的入行NIN,不過半個月的功夫 ,我卻像是老了十歲。   澤捉三角地位在貝爾海姆的東北,跟舊猷他州的邊界、綠洲市的交界形成一個倒三角 狀的無主地帶。從來沒有一個政府、或是城市願意跳出來宣稱他們擁有澤捉三角地的擁有 權,因為它正好位處一個巨大的剝削機器的排口:貝爾海姆剝削所有參加過貿易戰爭的人 、舊猷他哄騙北方人入住南境、綠洲市每年招待多少殺手過境、進入大漠屠殺原住民,他 們剝削人、物資、乃至國家,最後吃剩吐出來的骨頭,就扔在澤捉三角地。這裡有廢棄的 能源柱,淘汰的老式飛彈殘骸,失去價值的魔晶體──通通堆積在此,而且從沒想過要清 。   一開始澤捉三角地像是個垃圾場,任由三個城市隨手亂扔,接著貧富差距隨著工業的 進步拉大,那些生活困苦的人決定放下身段,脫掉西裝,開始幹起拾荒生意,第一批拾荒 團進入澤捉三角地,並宣稱這裏的開發價值遠超乎城市高層的評估,小販們、拾荒者們、 想要小成本起家的雜貨行紛紛朝聖,這塊一直被認為是垃圾場的土地像是突然冒出了金礦 ,吸引了人群進駐。雖然多年後證明,金礦純粹只是想像上的,只是比喻上的,但發展至 今,澤捉儼然成為一個三不管地帶,各式走私貿易、和黑市駐紮之地,但最得我心的一點 ,其實是它的夜市文化。   貝爾海姆的哥德人很會打仗,但吸血鬼哪懂得吃,綠洲市的人喜歡大魚大肉,最後在 大漠裡屠殺村落時遭到天譴,膽固醇過高得病死掉。舊猷他州的人什麼都拿去炸,雞肉炸 出一層酥皮就算了,但連蛋糕都要炸得澄黃是怎麼回事。澤捉三角地雖然市景凌亂,但夜 市卻是其特色之一,人種多了,吃的文化也跟著多元起來,你能花一點小錢就在這裡瀏覽 各國美食文化,不見得最頂級,卻夠道地:你可以在隔壁巷大啖來自京洛的擔仔麵和蚵仔 煎,一轉過去卻又看到平安府的便宜手卷,塞爾頓人的肝香腸,對面的攤子才正要從窯裡 面拿出來維農國的比薩……每當走入澤捉特有的夜市,我就覺得上帝其實對我們並沒有那 麼糟。   我在夜市裡晃了一圈,肚子裡塞的食物足以洗清這幾天胃裡囤積的流質物體。臨走前 我發現了潤餅,這種京洛人的平民美食意外的打動我,滿滿的餡料,打薄到近乎透明狀的 餅皮,都是南境沒有的作法。我外帶了兩份,雖然師父跟我的共通點不多,但好酒好美食 這點兩人倒是志同道合。我哼著歌總算回到了廢棄公寓,這棟無名公寓在十幾年前被師父 佔據,原本的地頭蛇是一群魍魎,他們的老大自稱『源平大角頭』,後來被師父打成大豬 頭,他的小弟跟著被收編到師父旗下,師父把這票能力不差的魍魎當作跑腿使喚,最大的 功勞就是在街上把我綁回來,從此開啟師徒一段孽緣。   兩個魍魎坐在電梯口打橋牌,看到我經過馬上站起來,行了一個看起來像是納粹黨的 軍禮,師父喜歡用電視節目來教育這些魍魎,完全沒有過濾好的壞的,等下如果看到家裡 掛了一幅超大的卍字供他們膜拜,說真的我不會太意外。我走進電梯,按下九樓,整棟樓 都是我們的,但卻只有九樓勉強可供人居住,視野也最佳,從陽台看出去,可以不受那些 廢棄建築的干擾,跨年時能欣賞到全景的煙火,師父老是說他要去攻擊煙火工廠,弄出比 這玩意壯觀十倍的超級火花。   我步出電梯,來到那處天花板微微下塌的長廊,自從最後一次實戰測驗,我被師父重 手打飛、撞破練功房的牆壁後,天花板傾斜的角度就逐日加大,天空就要垮下來,我拎著 潤餅的塑膠袋走進去,到時我們就得搬到八樓去跟魍魎一起生活。在踏進大門時,我還沒 看出跟往常有什麼不同,練功房的大洞依然敞開,那些撞裂的痕跡、沒收乾淨的砂石,像 是加持給我的某種勳章。廚房裡放了一瓶喝到一半的威士忌,喝空還浮著酒漬的玻璃杯底 下墊著一份文件,我隨手抄起來看,發現是教團密密麻麻的古文書,一定跟那筆風水費脫 不了關係。   我把信件放回原處,走出冰箱拿出我偷藏在夾層裡的私酒,師父總是把最好的酒喝光 ,才肯施恩讓我喝那些殘渣,小巧的瓶子裡裝著上好的純釀,是我那天實戰測驗買給自己 的犒賞,我跟一個精靈私下交易,特別要求他一定要加上各式防護措施,防止他人的探測 。連跟師父搶酒喝我都得做的小心翼翼,因為他就是那種會在小事上大展拳腳、大事卻隨 便應付的怪人,師父最偉大的成就,就是他開創了一種完全顛覆的人生觀。   我拿出銀瓶,想要配著潤餅一起吃,打開包裝才想到要洗手。為什麼在進家門這麼久 後,我才注意到浴室的異樣,只能說師父給我的評語很中肯,行動力十足,但卻欠缺對法 術的敏感度。但我就算神經再大條,也看的出來緊閉的浴室門口大有問題,原本穩定的輪 廓線已經開始破碎,有如一面破掉的鏡子,應該是想像中的裂痕卻真實顯現在物質空間中 ,形成怪異的輻射狀曲線。雖然對法術所知甚少,但我也知道這就是所謂的空間歪曲,定 位失調,難怪我在上城區無法進行傳送,因為家裡的某處空間正產生難得一見的異變。   我在門口呆了一呆,決定回去廚房,我不是第一次回家看到這類怪現象,像師父這等 強者,總是要有一些不規則的狀況才可以襯托他的超凡出眾。我才轉過身,腦子裡就響起 師父懶洋洋的嗓音:『黑眼圈,你對法術的感知真是爛到我都想哭了,正常人看到空間歪 曲不是應該都要哇哇大叫嗎?』   我凝定心神,在腦海中回應師父:『我驚喜的額度已經被你用光了,師上,』我刻意 用古代敬語強調諷刺性,『上次你帶回家的亞龍殘骸還不夠嗎?』   『天啊,你不只法術視覺很爛,連動物學都一蹋糊塗,那可不是只是單純的亞龍種, 而是原始紀裡的古代魚龍種──』   『哇,只能說我顧著驚訝都忘記鑑定了,師上,您的考古學興趣我是萬萬不及,管他 是魚龍還是亞龍,我ㄧ概沒有興趣,現在我可以回去吃我的餅,然後離您的空間實驗遠一 點嗎?』   『不行,黑眼圈,去幫我拿點吃的來,這次狀況有點複雜,我還真希望這是你所謂的 實驗──但他偏偏不是,你剛才說那個什麼玩意?潤滑餅?拿來給我吃吃看,我快餓死了 。』   這老傢伙真是有害人倒胃口的本事。『是潤餅啦。』   我去廚房拿了另一袋潤餅,然後在師父的指示下弄開了浴室的門,走進去後不由得張 大了嘴巴,雖然時常被師父引發的各類狀況所震撼,但眼前所見真的是個奇觀:師父站在 那裡,原本的浴缸和水龍頭都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條超出空間所能承受的峽溝,這 道溝扭曲了浴室內所有的基本線條,你看不出遠近,也無從判別大小,雖然肉眼可以看到 師父,但卻不知道他在離我多遠的地方,只知道這道強迫性形成的峽溝將他夾在中央。也 許我的法術判斷不夠好,但我看出來這股力量顯然不止來自單一界域,而是兩股分別來自 不同空間的力量碰撞所導致。   簡單來說,師父不知怎麼地跑到了時空板塊位移的縫隙中,我猜這又是一次大膽的考 古行動,這世上能引起師父興趣的事情不多,電視機是其一,考古是其二,他的手法非常 粗暴,也欠缺專業的態度,但他就是對那些神神秘秘、同時也老的不得了的事物有股狂熱 。古文明考古學派不只一次發表聲明,希望他停止摧殘古物的暴力行為,他老人家倒是難 得對此發出回應:「那些白癡學究,」他不改狂妄又懶洋洋的語氣,「沒能力去那些地方 就少說兩句。」   是,您老人家有的是能力,去到處假考古真破壞。我不想扯進去,只想離的遠遠的, 以防哪天被人從後面用工兵鏟偷襲。師父叫我把潤餅往地上扔,扔進一條虛數的空間縫中 ,我扔進去之前,就已經看到師父手裡拿著餅了。我在書上看過這樣的現象,既視現象只 代表一件事情:此處的空間經過外力強制拉扯,時序和邏輯已然大亂,我現在看到的師父 ,可能是十天後、也可能是十年後,他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搞到這個田地?   師父的嗓音傳入腦海:『呼,好吃,京洛人比上帝還懂得怎麼吃飯,你不這麼認為嗎 ?』師父打了一個飽嗝,可惜心靈感應沒辦法阻絕,『好啦,黑眼圈,別一直盯著空間中 的我看,你只會越來越迷惘,搞不懂所有的邏輯,最後被影響到整個腦子壞掉,這叫做位 空間錯亂症,所有的哲學家最後都會面對的終極難題。』   『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喔,黑眼圈,我剛變成這樣時也跟你有一樣的困惑,但我花了一點時間 ,做了一些實驗,馬上就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整件事說來話長──』   依照慣例,我擔任起翻譯一職:教團發給他一份公文,裡面要他出面交代風水修復費 的賠償事宜,下面則有交換條件。師父很認真的考慮了兩秒,雖然他早就看教團不順眼, 覺得這群藉上帝之名搞詐騙之實的王八蛋值得教訓,但跟教團開戰可不輕鬆,他們貴為本 星球最強盛的宗教集團,擁有驚人的資源跟強者可以煩死他,這個生平最怕麻煩的老渾蛋 於是決定屈就,花了一點時間看下面的交換條件,看完後,無比的悔恨佔據了他。   交換條件就是那位沒被三十六捆地雷炸死、卻被師父踢進異界的老怪物的性命。   教團獵殺異端行之有年,反基督可不是他們認定的異端,相反的,那些真正明白『基 督』一詞背後隱藏的意義,知曉神靈真面目的人,才是教團要解決的對象。師父的對頭不 但明白真相,還曾經引導地下宗派進行思想改革,很快被教團放上了黑名單,對他展開長 達百年的獵捕,教團犧牲不下十個高階幹部,而我師父卻只輕鬆一腳把他踢進異界,這世 上不公平的事還真多。師父最悔恨的一點,就是沒把握那個大好時機幹掉他,既能跟教團 交差了事,又能收拾一個心頭大患,怪只怪在他心地太壞,一心想要折磨對方,錯失這個 一舉兩得的良機。   師父看著公文,坐在廚房獨自一個人後悔的喝著威士忌,喝了酒之後火氣上來,決定 一不做二不休,親自去異界解決這檔鳥事,他花了一個下午籌備需要用到的法器,又押著 三個異界巫醫回來,要他們在浴室裡開始進行導向儀式──我只能說這些強者的思考邏輯 真是令人費解──儀式一開始很順利,空間被扯開,跟異界的渠道也建立完整,師父前腳 才踏進去,事情陡然生變,一股來自對面的力量涉入渠道,強制切斷了他的回頭路,師父 冷哼一聲,心想果然沒這麼容易,當他回頭看向那三個被抓來的異界巫醫,試圖要他們想 點辦法時,他看到了另一件更令他驚訝的事:第二道力量從後方壓過來,當場將三名處於 空間交界帶的巫醫活活輾碎。   師父只能力求自保,他搶進空間的夾縫地帶,然後硬生生看著前後被兩道無形的力量 壓擠變形,像是突如其來的地殼變動一般,師父身處的渠道帶被力量推擠碰撞,最後形成 我如今所見的空間錯亂峽谷,聽到這裡,連我這個法術白痴都知道發生什麼事了。『老頭 ,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虛弱的說,連諷刺師父的力氣都沒了。『你竟然被兩個平行律 困住了。』   『只能說一切都是命了,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搞懂這是怎麼回事,異界顯然有些人也對 我不爽,巴不得我趕快自投羅網,我酒力一上來竟然忘了這回事,牠們用平行律困住我是 還好,只是要稍微修正我的破壞範圍而已──但現世的平行律就真的太誇張啦,我仔細想 想,以教團對平行法嚴苛的程度,他們才沒那個胸懷讓別人濫用,那道來自現世的平行律 八成正是教團的傑作,他們要確保我不會潛逃出境,跑到異界去賴他們的賬。』   『我老早就告訴你要注意信用破產這回事,現在聰明反被聰明誤了吧?』   『是啊,只有一邊祭出平行律我都還能應付,但兩邊一起施展可是前所未聞,空間推 擠,時序產生混亂,我大概是史上第一人,被兩個平行律給卡在中間動彈不得。』   『我們該怎麼辦?』   『黑眼圈,全靠你了,你得殺進教團總部,幫我幹掉所有平行審判廳的大頭,替我解 除掉現世的制約。』   『老頭,我又不是你。』   師父在遠方嘆了一口氣。『這就是教出不成材徒弟的報應,我實在不能對你有太多的 期待,我會自己想辦法,現在來跟我談談你的面試。』   『我不想談,老頭,一言以敝之,糟透了。』   『那就絕對有一聽的必要了,黑眼圈,這些年來你的慘烈人生一直是我重要的生活調 劑,更何況,』腦海中出現遠在一端的師父把手一攤的樣子,『我現在多的是時間聽故事 。』 ◇   我說完我的職前訓練,師父沉默了一會,我本來以為就要有什麼刻薄的評論在腦裡爆 發,但身處難關的師父似乎收斂許多。我抬頭盯著眼前奇觀,碎裂的空間線縱貫而下,跟 失序的時間軸構築出一道深溝,彷彿是拿著一把巨斧在物質界劈開一條裂縫,深切有如北 方才有的大峽谷。在這景象前理當敬畏,但我卻隱約的感到不安:從師父的魍魎把我從街 上綁回來算起,一晃眼就是十年,十年來我跟著師父,以擇捉三角地為根據,完全把契爾 人和羅亙精靈制定的空間旅行法拋諸腦後,恣意的出現在任何我們想要去的地方,無人知 曉的秘密山頭,深海的一處古穴,師父一邊考古、一邊指導我的槍袈修行,師徒倆一路偷 拐騙搶,惹上許多麻煩,一起見證槍客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這些年來,我ㄧ直以為自己跟著師父練出一身好膽識,嘴巴隨時都能掛著不饒人的酷 話,天塌下來都能不改本色。但在此刻,在我獨自一人前進一趟貝爾海姆、完成這場夜行 偵探職前訓練後,我對自我產生了重大質疑,也許十年來可以這樣天不怕地不怕、到處挑 戰極限,全是因為有師父在旁邊,因為有這個老怪物在身邊監督,我頓時狐假虎威的覺得 自己正在成長,正在變強,足以應付全世界的挑戰──然而今天在這裡,站在浴室裡,見 識到師父也有極限的此刻,我開始動搖,過去幾天躺在病床上的困惑再度湧上心頭:我是 不是高估了自己?沒有了師父在一旁監督,我還能做到那些事情嗎?   心底有個聲音悄悄的這麼說,保護傘就要撤掉了,小鬼,不管你長大了沒,都準備迎 接現實吧。師父的聲音傳入腦中:『黑眼圈,你該不會開始想我了吧?』   『少自作多情,老頭。』   『需要我安慰你最好趕快說,因為這可能真的是我們的天人永隔,在魔法史上這還是 頭一遭,從沒有人知道兩個空間制約撞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情,空間震盪和凹陷還是小事 ,別忘記法術的最基本償還原則,你在這裡開了一個洞,別處就會有隕石掉下來。』師父 長嘆一聲,『我目前只看的出來一件事:我們家的浴室完蛋了,你如果想繼續在這洗澡, 可要有被看光光的準備──』   『師父,你還有心情說這個──』   『老話一句,黑眼圈,你受傷的時候很沒有幽默感,連看到為師陷入困境時也是。』   『不是那個問題吧,師父,我們總得想個辦法把你弄出來──』   『黑眼圈,別傻了,在這個情況下,我們最好是啥都別動,靜靜的看接著會有什麼事 情發生。』師父平靜的表示,『換個角度想,也許這是件好事,我本來就想了很久,想要 用一個很酷的方式跟你分道揚鑣,我師父溥陀雖然沒啥創意,但他跟我告別的方式可是驚 天地泣鬼神,我可絕對不想輸他。』師父頓了頓,『所以呢,我們首先要感謝教團和來自 異界的朋友的協助,讓我們可以這樣轟轟烈烈、不落俗套的說塞唷娜啦。』   該來的就是會來,獅子的小孩總有一天會爬出谷底,鳥禽總有一天會離巢遠飛,我跟 師父隔著空間奇觀,明白此生再見的機會渺茫,十年來雖然被虐待的不成人形、幹聲不絕 ,但有個東西終究是湧上心頭,我努力把持住,千萬別讓這傢伙感應到任何扭捏的情緒, 他可不會對流淚的徒弟嘴下留情。『嗯,師父,所以你打算怎麼辦?』   『在你跟我扭扭捏捏的同時,我已經想好出路了,黑眼圈,這邊。』   我順著聲音指示的方向看去,發現峽谷遠端,有個渺小的身影在跟我用力揮手,像是 透過玻璃球看另一個世界的小玩偶,這個玩偶身上散發出強大的氣息,我訝異於師父這麼 快就找到出路。『在你走進浴室的幾分鐘後,我終於成功扯開了一條細縫,前後不讓老子 走,走左右總行吧?接著我有了驚人的發現,黑眼圈,我恐怕不是第一個被困進時空凹陷 處的人,你看到這裡有什麼嗎?』   我努力盯著人影站立的地方,但空間的混亂性讓我無法直視,忽遠忽近有如看著萬花 筒,我撇過頭,知道從外部直視太久空間峽谷會讓眼睛承受不了。『有什麼?』   『地上有痕跡,黑眼圈,我不確定是什麼東西、或是什麼生物留下的,但這道軌跡直 通到峽谷的另一端,在那裡有個玩意,感覺起來像座城市,你敢相信嗎?在空間跟空間的 碰撞地帶,竟然陷落了一座城市,這表示了以下事實:我可能不是第一個被困在這裡的人 ,或是說,不是惟一一個被困在這裡的物質界物體。』師父的語氣突然爆出極高昂的情緒 ,一點都不像陷入困境。『我已經自認為去過許多地方,看過許多古老而且神秘的東西, 但是這種,天啊,讚,我恐怕會在這邊體認到自己的渺小,你聽過陷落的樓迦蘭城嗎?』   『當然知道,師父,你忘記我們那場悽慘的深海探險了嗎?』   『喔,對,黑眼圈,我帶你追過一段時間嘛,那次深海探險真是令人難忘,我永遠都 忘不了你吐在有毒海草上的畫面。』師父的笑聲從腦中傳來,『我那時就跟你說過了,樓 迦蘭的秘密至今還是沒有下文,用魔法、甚至追溯到神話學都解釋不通,沒有人知道那座 城市是怎麼消失不見的,不是魔法,也不是諸神顯靈,我曾經看過古書記載,據說在樓迦 蘭的遺址附近,留下了無法讓人直視的顛倒峽狀物──』   我斟酌道,『空間陷落的表徵之一,』我看了看已經慘遭扭曲變形的淋浴間,『跟你 的現況似乎有一點相似?』   『豈止是相似,我剛才在裡面就想通了,空間板塊凹陷也許就是解答,因為那根本沒 有邏輯可循,哲學家解不開這個謎題,考古隊也不行,因為沒有人曾經親身進入過空間狹 縫處,而今天我們證實了一個可行的方法:同時惹毛兩邊的人,讓他們同時對你扔出平行 律。』師父的聲音聽起來很滿意,這傢伙對自己的處境到底有沒有一點正常的認知啊?『 就算那座城市沒那麼巧合,不是考古學夢寐以求的樓迦蘭,我也還是可以在那找到一些沒 人見過的東西,我的天啊,我正站在當代考古學的最前端!』   師父被他的考古狂熱給沖昏了頭,完全忘記自己正在多大的麻煩之中,我不由得出聲 提醒他,老傢伙,你是被困住了,不是被送進某個神祕的國度準備考古。『師上,麻煩冷 靜一點,我覺得你應該先想想怎麼逃出來比較好──』   師父發出一個嗤之以鼻的聲音。『黑眼圈,這就是你的問題,在遇到麻煩時特別明顯 ……啊,我看到城市旁還有一個沙洲,該不會就是傳說中葬著真主法骨的穆罕默德沙洲吧 ?』師父的聲音開始拉遠,我聽見卡爾基的巨大踏步聲宛若雷鳴。『你總是現實的不得了 ,一點都不懂得享受這種探底的快感,你們這些人啊,就是相信世界的本質就是一加一等 於二,拜託,你們把事情看的很死,想像力很窄,一生只想做自己能做的,老是擔心害怕 超出預期,永遠抗拒去體認極限。』   『好吧,這也許是你跟我學的,在戰鬥方面我確實是這麼教你的,在戰鬥的世界裡, 數學公式是成立的,我們謹慎的計算每一個小數點,知道自己能及和所不能及……但人生 不一樣啊,黑眼圈,我們沒有計算錯誤的風險,一加一等於二的理論在這不見得適用,我 們只知道一加一是起頭,但答案是多少,差距有多大,你得靠自已去找……黑眼圈,你得 先試著探底,才明白那究竟是怎麼回事。答應我,在我離開之後,別害怕自己不夠好,也 別擔心隨時都要逼近極限,他們稱呼你們是失落的一代,沒有龍可以殺,沒有魔王需要打 倒,世界不需要拯救,你的生活就是你唯一的戰爭,槍客的意義得靠你自己去找,而要踏 出這第一步,你一定得先探底。』   『師父──』   『我掉進一個從沒有活人行經的死亡幽谷,我知道我自己正在探底,正在做超過能力 範圍的事情,於是我讓生活有了不同的意義。』師父爽朗的笑聲在腦袋裡轟轟作響,『黑 眼圈,你將來一定能夠明白這個樂趣所在的,畢竟你可是我天字第一號混蛋徒弟啊。』   卡爾基移動的聲音震盪著空間,眼前的峽谷輪廓線逐漸擴張,我退到浴室外,空間鏡 像裡的師父分裂成成千上百,他週遭的空氣凝聚成一隻無以名狀的巨獸,領著我那正在享 受生活的師父前進未知。我忍不住跪下來,第一次拜師時,我濕淋淋、渾身是傷的躺在地 上,十年來從沒有什麼正式的拜師儀式,今天,師父要走了,他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徒弟 跪在地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恭恭敬敬嗑了一個響頭。   『我要走啦──槍精靈的連結快消失了,小子,槍袈上我已經沒什麼可以教的了,剩 下的部份,得靠你自己去補足……真要說你還欠缺什麼的話,就是你始終沒有明白那天我 是怎麼擊敗你的。』師父聲音的強度逐步減弱,我跪在地上,努力抓住最後一點訊息。『 那天你已經非常逼近我了,黑眼圈,而且你不是沒有超越的機會,但有個環節你還是沒有 弄懂,將來碰到類似的瓶頸時,就多想想那次交手吧,我最後要教你的東西,你還不夠明 白的東西,通通在那場測驗中悉數驗證,就算當作加強自信也很好,畢竟這是你十年來最 漂亮的一仗啊。』   『我一定會絞盡腦汁回想的,師父,』我忍不住回嘴,『我會永遠記住你冒冷汗的英 姿。』   『這就對了,黑眼圈。』師父最後一絲聲音傳入腦中,眼眶中有個東西,我正努力別 讓它滲出,『再見啦。』   空間在一瞬間急速壓縮,即使身處在浴室之外有一段距離,我還是能夠感受到那股強 大的縐褶力道,輪廓線、和空間線彼此交錯並行,像是被一隻巧手那樣反覆翻折,直到超 出物質所能承受的極限為止。師父的聲音失去來源,離去的身影也不復見,所有的東西被 揉成一團,然後壯麗的裂開來,震盪、波動這些形而上的現象席捲整棟大樓,在飛砂走石 、空間搖撼之間,我發現師父實踐了他的承諾,他正在施放那場誇下海口的承諾,一場遠 比火燄和煙霧所構成,更大且更壯麗的煙火。   此地不宜久留。我召集『源平大角頭』跟他那票魍魎,要他們趕快撤離,我匆忙帶了 隨身的衣物、十年來留下的東西,然後在使用傳送門跟飛奔下樓之間搖擺不定:就算不是 法師,也知道在一個空間震盪帶再加上一個額外的空間有多危險。我本來想拿著符文碑板 賭一把,但最後決定相信自己,我帶著大角頭跟他的手下飛奔下樓,感覺到波動正在侵蝕 整棟建築,牆壁出現鑿痕,砂砂的碎石不斷從縫間流瀉,當我跟大角頭他們衝出公寓時, 正好趕上波動到達最大的一刻:物質界再也承受不了空間皺摺的力度,嘩啦一聲將整棟樓 夷為平地。   那天,師父走了,我們的家也垮了,我帶著魍魎們再度踏上旅行,我有一點擔心,也 有一點期待,我轉向澤捉三角地的西南方,看向那個煙囪林立、宛若活物般吞吶吐息的巨 大都會;那就是我的死亡幽谷,那就是我即將試著去探底的地方,那就是我的新家。   我頭也不回,帶著魍魎們前進穆斯貝爾海姆,此行一去就是六年,直至如今。 ◆   第四天和第五天。   我努力做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站在前面的齊格非臉上的笑容更是燦爛,我們只差 沒穿著制服,看起來就像兩個剛放學的高中生一樣天真爛漫。但這招在本地無效,特別是 對所有認識那對龍翼狀的耳朵的人來說,眼前的這位神廟接待司瞪大眼睛,用一種驚恐又 不知所措的神情望著我們,似乎隨時都在考慮要伸手去拿放在櫃檯底下的圖騰杖,或是任 何一樣可以往我們身上擊發的東西。我能夠諒解,如果從別人的角度看來,我相信沒有一 個正常人會只看到兩個充滿善意的訪客,他們會看到一顆人形狀的原子彈站在後排,努力 擺出一個僵硬的客套微笑,前面站著一顆尖耳朵的氫彈,雙手撐在櫃檯,用異常有禮的語 氣要求跟大司祭談談;說真的,那句話在我耳裡聽起來,實在很像是『來幹一架吧』的換 句話說。   他遲疑一會,我把視線集中在他左下角的單字刺青,刻意忽略他臉上交雜敵意跟猜忌 的表情。以前我看到這樣的表情總是會有反射動作,直接先劈一掌讓對方臉部肌肉扭曲再 說;但現在我只是人型氫彈齊格非的小跟班,是站在他旁邊的看板人物。也許是跟龍相處 太久,齊格非有個很不像樣的壞毛病,他喜歡把手放在任何材質的平面上,用他強健有力 的五指刮過表面發出聲音;我在一本書上看過,他們說當大型猛獸在威脅小動物時,最愛 的就是這招。   即使臉上的笑容再燦爛,齊格非‧尼柏龍根的皮膚表面還是散發著火藥味,隨時都讓 人想尖叫跟拿武器開火。我盯著神廟接待司的京洛字刺青,想要猜他究竟想拿的是哪個: 電話,圖騰杖,死的舒服,死的難看。最後他放棄抵抗,齊格非充滿威脅性的刮爪動作和 笑容使他屈服,這位神廟接待司把手伸向電話,按下對講鍵,向神廟內部通報有人來訪。   不到一分鐘,電話再度響起,神廟接待司雙眼盯著我們,伸手撩起話筒,邊聽邊做出 古怪的表情,雖然對話內容被保密加持過,我還是可以大概猜出對話的內容:『把他們引 進來,小子,全城有一半以上的巫醫正在趕往這裡,就算人多打不過他們,我們也可以按 下紅色按鈕跟他們拼個同歸於盡。』這鐵定是一個陷阱,但對齊格非來說依然不算甚麼, 無論是師父當年的不死對頭,還是眼前的超級打手『龍耳』,有地雷還是會準時赴約,有 陷阱一樣要勇往直前,這類小手段小伎倆他們根本不放在眼裡,所謂的強者,就是這麼回 事。   神廟接待司要我們稍等,接著起身往裡頭走。他等下回來找我們,身後非常有可能多 了一票異界靈獸。齊格非掏出香菸,我們兩個各叼一根,肆無忌憚的在神廟門口吞雲吐霧 ,完全無視入口處高掛的禁菸標誌,我們先宰了幾個異界神的信徒,接著又到祂老人家的 地盤彈菸蒂,這讓我不由得開始思考眼前的處境:「他百分之兩百是去召集幫手。」我吐 出一口菸。   「這就是你的問題,偵探,你這麼愛參加聚會,就是學不會要相信人──」   「──媽啊,龍耳,你是沒看到他剛才的表情?我就算跟矮妖接吻也做不出那樣的表 情,他嚇壞了,裡面的大司祭一接到通報鐵定馬上開始施法,等下他回來時,後面會跟著 一打來自異界的可愛動物,個個牙尖嘴利,渴望用我們的血幫牠們洗個澡──」   「別這麼悲觀嘛。」   「這不是悲觀,是陳述事實:我們幹了人家一整團的巫醫,某個異界大神鐵定對我們 超不爽,而你竟然就這樣走進人家的地盤,踏進一個絕對不歡迎我們的地方求見大司祭。 」   「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在城裡其他地方扯開異界閘道都是死路一條,唯一的辦法就 是來神廟大街,在自家人的地盤上搞定……而且有一點你說錯了,我們幹掉那票混球可不 會惹惱某某神,相反的祂們說不定還會很開心;我們做掉的人是濕婆派的,一心想毀掉物 質界所有的生命,用一場驚天動地的大屠殺來讓異界力重臨,現在在裡面等著我們的,可 是最重視物質和異界平衡的梵天派,我們殺掉那群濕婆瘋子,梵天大人說不定還想頒個獎 狀給我們──」   「你一定是濕婆神跟鬥神阿修羅心中的模範生,有一整面牆都擺滿你的表揚狀,表揚 你對近代破壞史的豐功偉業──龍耳,拜託,你把派系想的太簡單了,他們在電視上可是 願意放下歧見,要攜手共度你這個難關,他們還替你取了新的綽號,『火耳的拉伐那』, 你到底是有多誇張,逼得人家得用異教中最兇蠻的魔王來形容你?」   「我只能說他們誤會大了,」齊格非聳聳肩,竭盡所能做出一個最無辜的表情,「分 明就是他們不分青紅皂白先動手。」   「是啊是啊,都是人家不好,都是人家不對,全世界對你最不公平了,看到你就想拔 槍……龍耳,省省吧,別期待他們會把我們當成香油客,大司祭們在裡面忙進忙出,準備 召喚一支異界大軍,而我們兩個就是現成的活祭品。」我嘆了一口氣,要跟這頭龍搭檔的 代價真是高昂,啥時都會有大爆炸的可能。   「既來之,則安之,」齊格非不在乎的咬了咬嘴裡剩半截的香菸,「東方人是這麼說 的。」   「如果我現在手裡有槍,又好好在家裡齋戒三天,身體處於最佳狀態,我一定會很同 意你的論點,」我走到門外,把抽完的菸蒂彈進排水溝,絲毫不敢讓一點菸灰落在異界大 神們的地盤上。「但我現在就像塊奶油餡餅,又弱又孬,還要特地出來把菸蒂撢掉以免觸 怒神明,哪像你──」偉哉齊格非,他直接把煙熄在人家的櫃檯上,然後隨手扔進一個形 狀怪異的陶壺中。我大嘆一口氣,「唉,讓我站在外面吹吹風,我得冷靜一下。」   齊格非在裡面點起了第二根菸,他等下就會用神廟裡的神像來熄菸蒂,相信我。我走 到更外面,打開心靈閘道,我很少使用手機,在知道怎麼用槍精靈搭成通訊管道後,難免 會對還需要滑開蓋子、動手指按鍵的手機感到厭煩。槍精靈的悟除了可以拿來打架,還提 供了全世界最快最方便的連絡方式,精靈感應,只要心念一到就可以開啟,還不受限於地 點和收訊品質,我跟師父在空間峽谷內可以不受干擾的閒扯半天,就是拜精靈感應所賜。 這玩意最棒的一點,還是在於你不會收到留言跟簡訊,不會在關掉又打開後,收到你氣炸 了的仲介人的咆哮大全。   我連絡芬區。為了把我揪出來,芬區無所不用其極,派出考曜鐵幫進攻所有的地下聚 會,據說阿里曼‧曼紐一手拿著牌卡,一手拿著鈍掉的餐刀擋在地下室入口,拒絕讓哈根 ‧季比宏格跟他的手下進入會場搜查,「他不在這裡,老鼠,」阿里曼堅定的表示,神經 廚子的魄力在那一天達到最高。「就算他在,我也不會讓你們毛茸茸的手碰他半分。」   如果是聽力不好的芬區親自領軍,他會順應阿里曼的要求,把他綁起來丟進任何一個 不愛乾淨的獸人部落,讓他和這群體味和體毛一樣濃密的〝毛茸茸〞傢伙朝夕相處。但哈 根明理多了,知道阿里曼是我某種程度上的知交,為難他顯然會讓我很難做人,所以他願 意浪費一點時間在入口處跟阿里曼僵持,其他人則趁機挖空間渠道進去找人,當『土龍』 安東尼從後方現身,比出一個不在這裡的手勢時,我想阿里曼也同時鬆了一口氣,感謝哈 根看的出來一切只是做做樣子。   那陣子洛欣提爾不在城內,芬區自然不會去她家的沙發床上逮人,跟東內的飯局我沒 赴約,這位可憐的死靈顧問在辛苦一整天後,還要被芬區的人馬團團圍住,惡狠狠的質問 我是不是就藏在桌子底下。史基尼爾‧芬區把整個下城區翻過一遍,並且要哈根聽他發誓 ,等這場該死的南境比武結束,等我回到工作崗位,他要拆光所有的聚會場所,殺光所有 膽敢邀我出席的人,用他們的屍骨排成當初說好的俳句:遊戲的孽,偵探有如河水般的哀 愁。並且宣稱他如果沒做到這點,他就把名下所有的生意都轉讓給競爭對手。      關於芬區的誓言,他至今已經輸掉了三次全盤的生意、和兩次他鍾愛的瑪瑙海美人魚 ,但現況卻跟誓言內容完全相反:芬區的生意持續擴張,而水箱裡的美人魚也已經增加到 兩隻。『鐵娘子』巴絲特‧施特能‧提爾為了巴結這位新的生意夥伴,竟然不惜血本替芬 區弄來原本那隻的親生姐妹。讓芬區狗心大悅,決定減緩他剝削施特能本家的進度。我只 能說他們真是天生絕配,哪天巴絲特也開始學游泳,說真的我並不會感到太意外。   當我主動聯絡芬區時,時間已經過了半天,而上述的狠毒誓言也很快就被遺忘,芬區 朝我咆哮大吼:『你他媽死到哪去了?』我腦袋裡正發生一場劇烈的核爆,『我已經決定 把東內和洛欣提爾抓起來,綁在城裡最高的地方,如果你再不出面,我就叫鼠人把她們倆 從高樓上扔下去。』   『那就扔吧,芬區,別忘記我現在可是禪學大師,看開是禪學中很重要的一環,為我 犧牲,為我盛開,鳥鳶花──』   『…………你又在嗑藥了?』   『沒,我只是逐漸明白怎麼從生活中提煉出詩意,拜託,老史,有一點文化素養好嗎 ?』   『我希望素養這玩意可以像是中世紀那些享樂主義者說的,欲望是劍,渴求是盾,助 我們擊敗所有世俗的障礙煩憂……真希望你最近老扯的那些俳句啦詩啦可以具現化,變成 什麼超厲害的武器幫你搞定比古流。』   『可惜我就是沒那樣的能力,老史。』   『是哇,好可惜喔……偵探,你搞得我快瘋了,你到底在幹嘛?』   『復健課程完全沒效,老史,成效你也看到了,我根本不可能在七天內恢復身手,然 後去跟什麼八首十首蠻子打擂臺,哥德人擺明就是想致我於死地,而你們這些白癡竟然還 傻傻的當了幫凶。』   『那是因為我們都覺得你應該要振作起來!』   『是啊,你這麼說,齊格非也這麼說,下場就是我得上場給人家當畜牲宰……不成, 老史,復健根本沒幫助,我們得改變策略。』   『你有什麼偉大的策略我願聞其詳,我等等跟基爾里家的人有約,天知道我有多努力 說服那群傢伙在你死後,至少多留一些部分供我們觀瞻。』   『嗯啊,去拿筆跟紙,老史,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十分重要:為了防止大小姐在我死後 傷心欲絕,進而放縱自己跟一堆下流貨色亂搞,我決定把我溫暖的雙手留給她當作枕墊; 眼睛留給東內,讓他隨時可以重溫我們第一次見面時四目相交的感覺;當然,最重要的, 我的真心,當然是留給我唯一承認、大家也心照不宣的親密愛人史基尼爾──』   『我好感動唷,達令,你真以為我要跟基爾里家開會只是個玩笑?』   『顯然不是,老史,我們連棺材都還沒有訂好,你就已經幫我們買好了單……雖然你 對我已經沒啥期望,但我可沒白白浪費這些時間,老史,我這次叩你,就是有事得請你幫 忙。』   我用一個簡單的論點說服了老史,如果比古流當代掌門可以請他師父朱牙鹿出來助拳 ,我又為什麼不能跨過異界通道、去找師父出山幫忙?論輩份,論武技,這兩人顯然很配 ,而我也偷偷開始幻想朱牙鹿被捕獸夾夾到腳的畫面。芬區接受了這論點,並認為這確實 是解決眼前困境、又不失面子的好方法。儘管看不順眼我過太安逸的日子,但對於我真的 有可能被比古流大師父擊殺,進而讓芬區損失旗下的資產,這位錙銖必較的狗頭人決定陪 我一起走些偏門。我跟芬區解釋師父當年的狀況,和我現在打算要做的事情:『我跟齊格 非人在神廟大街,想要請教大司祭如何進入異界──』   『齊格非?偵探,你腦袋壞掉啦,跟那頭龍在一起哪有甚麼請教可言,最後不都會變 成請打──』   『是啊,現在門口的接待司已經跑進去通風報信,齊格非依然老神在在,就算異界神 一起衝進來圍攻他,他應該也還是這副德性,絲毫不考慮我現在根本算不上甚麼戰力,媽 啊,芬區,我這時才覺得迷魅說的有道理,跟原子彈並肩作戰原來是這個滋味。』   『這告訴了我們慎選搭檔的重要。』   『是,但我沒得選,這頭龍要進異界,我則要想辦法在中間地帶找到師父,聽起來很 不可思議,但並不是毫無機率,我現在甚麼都得放下去賭一賭了,老史,這件事你得幫我 。』   『行,要我派考曜鐵幫殺進神廟街?』   『千萬別這麼做。如果可以,我也很希望能恢復過去的風采,用直接了當的暴力逼大 司祭乖乖就範,可惜我現在做甚麼都綁手綁腳,一定得靠些旁門左道來解決問題。』   我結束跟芬區的通話,回去時齊格非正在跟那袋崇拜物奮戰。我們跟那四個巫醫耗了 一陣子,才終於從這些被整得不成人形的傢伙口中套出情報,我本來以為齊格非想知道的 是異界儀式的備齊條件,結果這頭龍的思維大出我意料之外;他一結束拷問,二話不說就 用第七法把四個人質轟個稀爛。我跟他為此爭辯了一會,他說他從來都沒打算靠濕婆派的 信徒來達成目的,濕婆派只懂得搞破壞,一點都不知道要怎麼降低異界旅行的風險。他要 拿濕婆派的秘密來跟梵天打交道,包含靈獸的運作原理、他們祭祀圈的基本構成等。   雖然那五個想領賞的濕婆派不是甚麼好東西,但齊格非更是不安好心,他明著是要跟 大家討教法術之道,其實根本就打算把這些傢伙抓起來、嚴刑拷打逼供出他們巫法的秘密 。巫學跟世上大多數的秘法一樣,基本步驟都很簡單,但接下來的過程卻繁複的像是在走 邏輯上的迷宮,這也是保密一字的由來,法師藉由那些複雜的編織進位、和對現象的多角 度闡述來保有自己的秘密。『編織』,建構基本的『法術雛殼』,『進位』,按下發動的 開關,注入動力,引導波動,魔法說穿了就這兩個步驟。但光從1到2之間,不同教派、不 同宗派、甚至是地域性組織就有上萬種做法,更不要說最讓人頭痛的多角度闡述:派德諾 宗派跟加熙德宗派的服務處只隔一條街,但兩者針對〝使物體起火燃燒〞就有很不一樣的 見解,派德諾認為應該從物體本質出發,找出組成中最有可能引發火焰的分子,將其起火 的可能性放到最大;而加熙德反對物質本位的說法,認為應該用周遭的分子來引發效應─ ─   你昏頭了嗎?老實說我也是,法師們藉由這類煩死人的敘述來確保施法的獨一性,將 原本簡單的『法術雛殼』加工成旁人無法理解的組成,幾百年來,法術經過大量的演進和 改革,但這種看似不必要的化簡為繁(煩)卻一直是法師的通病。順帶一提,我身邊這位第 七法的高手,就是罕見的不用搞『編織』──魔法像把槍隨時放在口袋,只要掏出來扣下 板機──直接就能發動『進位』的神人,龍可是這星球上少數幾支不會浪費時間在闡述現 象和思考邏輯、只想趕快引起爆炸的豪爽生物。   所以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第七法巫師都是這德性:行事全憑直覺,對任何事的理解能多 簡單就多簡單。現在他叼著第三根菸(我慌忙的尋找旁邊的神像上有沒有煙疤),一邊賣力 的在那堆崇拜物中工作。異界巫醫有一點比較罕見的是,他們對於波動的掌握性並不高, 他們的法術殼其實是一個用各式各樣崇拜物堆出來的祭祀圈,動物遺骨、燃燒獸皮書的灰 燼、木雕……異界巫醫說穿了就是從異界搬兵借將,很少親自下場的戰略型法師,這類施 法者最大的憑依就是『圈』的概念,靈動圈,祭祀圈,這類圈的構成非常隱晦,也許只有 兩三件崇拜物,但其中的排列組合、根據曆法延伸出來就有一十九種,旁人很難擊破,要 成功入侵祭祀圈只有兩種方法:一,破壞排序,但主靈位置通常很難衝破,二,明白祭祀 圈本身的『祭祀序列法』。   我在大樓裡達成了第一條件,那幾個濕婆派的巫醫大大低估了護法的重要性,下場就 是被龍耳轟成碎片。現在齊格非要拿第二條件來跟梵天交易:我告訴你們濕婆派的『祭祀 序列法』,你教我們怎麼去異界。齊格非如今正努力的把一個有三張臉的神像折半,地上 扔著一個被刻意塗亂紋路的野豚骨。齊格非在想啥真是一目瞭然。「要替自己留一手是吧 ?」我推測道,「就算要把秘密賣給對方,也要記得打點折扣──」   「你真是太了解我了,偵探,你不知道這些異界派系的併吞有多危險,讓某個派系知 道了另一個派系的奧秘,基本上被揭穿奧秘的派系就只有等死的份,雖然梵天的教徒都很 溫和,但誰知道一碰到一統天下這類鳥事會變怎樣?」齊格非用力一扳,趴啦一聲把三張 臉的神像變成只有半張。「所以啦,這些小手段絕對有其必要,就當作是維持神廟街的勢 力平衡嘛。」   從齊格非口中聽到諸如平衡、秩序這類事情真的是很奇妙。但老實說他想的沒錯,讓 異界教派太快統一真的不是甚麼好事,所以我跟著坐下來,跟他一起做起修改證物的勾當 :把有六隻角的熊弄成三隻,該畫五筆的野獸骨頭添加三槓。雖然這些看似小事,但異界 巫醫的祭祀圈就是這麼一絲不苟,數量對他們來說有著足以扭轉乾坤的神祕力量。我們幾 乎把所有祭祀品都惡搞過一遍,確保梵天教派就算知道怎樣捏住濕婆派的卵蛋,也還是會 漏掉一顆。當齊格非把一把刻痕斑斑的刀子握在手中打量時,祭祀司回到櫃檯,身後感謝 老天沒跟著一大票怪獸,而是兩個戴著盾牌面具的神廟守衛,齊格非就是有那個魅力可以 讓大家看起來都很緊張。   我們扛起將要進貢給大司祭的證物,就算上面被我們胡搞過,讓大司祭起疑,我們也 可推託混戰時難免波及,齊格非順手把刀子塞進袋子,我湊過去對他低聲說道:「嘿,那 把還沒被我們動過耶──」   「沒關係,你賣給人家九個贗品,總要混一個真品在裡面意思意思吧?」   齊格非的話第一次這麼有道理。 ◇   說實話,走進神廟內部,晉見大司祭,我猜你已經從許多冒險小說裡得到了畫面,但 在貝爾海姆,什麼事都有變得廉價的可能。我跟齊格非在兩位神廟守衛、心懷不詭的接待 司的引領下見到了梵天教派最重要的三位大司祭,這過程本應莊嚴又神聖,可惜因為哥德 人多年前的惡搞,使得整個接見過程像是你隨便走進一個夜市,挑了家麵攤,坐下來跟隔 壁的大塊頭互擠,忍受麵鍋的熱氣一直往你臉上衝擊;是,當我走進神廟內部,完成晉見 時,我馬上想起多年前我在擇捉三角地所熟悉的擁擠感,而這一切都要算在哥德人頭上。   神廟街是貝爾海姆最神秘的地帶,位於工業重地大工廠區以西,一個靠著占卜和各類 算卦求出來的方位,當年那些受不了北方精靈教派打壓、遂逃向南境的異界巫醫們聯合起 來,一齊殺到施特能家的工地靜坐,要求施特能家的建商跟市議會正視他們的需求。他們 努力的求神問卜,終於選定一個方位作為神跡的落腳處。自詡為神的哥德人一開始不太想 鳥他們,但後來在『鐵血的代達羅斯』俾斯麥的建議下,哥德人採用了巫醫們卜卦的結果 ,把神廟街設置在大工廠以西,異界力可以涉入最劇烈的位置。   當年俾斯麥最大的考量,在於雙神子從異界帶回了機械和生物,同樣也把怪異現象加 諸此地,在城市規劃時期,施特能家族一直苦於對抗異界力的侵蝕,在巫醫們的間接協助 下,哥德人跟施特能家才總算找到方法抑止異界力的擴散。為了賞賜巫醫們,佛旦決定達 成他們的心願:把工廠以西的土地分給他們蓋廟。異界巫醫們一開始很感激,但看到真正 的土地時臉一定垮了下來,佛旦只說要給他們地,沒說他媽的要給多大,實際規模大概只 有兩條巷子加起來的大小,而且附近的水溝蓋還很不通暢。   我覺得哥德人自封為神其實很恰當,就是要對所有的請願和不公不義視而不見、或是 加以扭曲,才配稱的上是神。雖然異界巫醫被佛旦擺了一道,多年來他們還是在夾縫(不 只是意義上的)中生存下來,這要多虧異界沒分太多教派,不多不少三個而已:想殺光大 家的濕婆派,沒這麼激進的昆濕奴派,以及最深不可測的梵天派。如今我跟齊格非和梵天 的三位司祭面對面,由於空間實在不大,每個人往前站一步彷彿就能倒在對方懷裡。大司 祭打開我們呈上的崇拜物,我能感受到面具底下,這些司祭看見探尋以久的秘密現身眼前 、不由得散發出的那股狂熱:   「這就是魯陀羅(濕婆古名)的排列物,」一個大司祭用做夢般的聲音說道,「這就是 魯陀羅的信徒一直能在對抗中強過我們的秘密。」   「但光有這些排列物是不夠的,」一個大司祭抬起頭來對我們表示,「你們 是否還 有其他──」   「當然,司尊,」齊格非恭敬的表示,我很難得看到這頭龍這樣說話,「我們已經從 那些不敬之徒的身上,逼出了濕婆的『祭祀序列法』。」   「所以你要將這些獻給我們,」大司祭說,「交換我教的一項奧祕。」   「是的,司尊。」   「說吧,你們的代價是什麼?」   「我們想知道如何進入異界。」   大司祭沉吟了一會,「這可不是個普通的奧秘,朋友,」大司祭的面具底下呼出白氣 ,「您要知道三大派之中,就屬梵天派最重視均衡守則,才能感動諸天、保佑我們在異相 冒險上有突破性的造詣──」   另一位司祭接道,「但同時也給我們帶來了弱點。」   第三位司祭開口,「我們過於重視平衡,無法像濕婆教眾那樣濫用異相、戰無不勝… …」   「……也無法像昆濕奴的『獸師』那般擅於以鮮血駕馭靈獸,朋友,我們謹守梵天的 旨意,尊重物質界跟異界的平衡法則,才蒙得梵天的庇祐:保佑我們可以安心的進行異相 冒險,在物質與異端間穿梭來回。這份保佑得來相當不易,朋友,您得明白,要在這裡生 存下去、並得到諸天庇蔭,是件相當不容易的事──」剷除所有的分歧教派、努力讓自家 神廟蓋的硬是比人家大一點、每天都綁架遊民丟進異界獻祭……〝不容易〞三個字就是這 麼來的。「然則,您說您帶來了濕婆派的祭祀序列──」   齊格非把最後一件崇拜物從袋子中取出,正是剛才那把沒被我們做過手腳的刀子,「 比那個更好,司上,我不但從濕婆不信之徒口中得知他們的祭祀序列法,還在途中得到了 這樣神器:昆濕奴派的四獸刀,那些『獸師』控制大批靈獸的秘訣。」齊格非恭敬的呈上 那把小刀,我這才注意到這把刀的不尋常性:它的刀柄是個正方體柱,四面各刻著異界最 重要的四種獸形。「有了這個,絕對可以幫助各位大師更加理解昆濕奴派以血馭獸的秘密 ──」   我努力回想,我們幹走了濕婆派的崇拜物,用不人道的拷問逼濕婆信徒吐露秘密,但 我們什麼時候順便搶了昆濕奴派的重要法器?我完全搞不清楚這一著是哪裡蹦出來的。在 三個大司祭湊過來,將小刀拿過去端詳並說他們要討論一下時,我趁此機會把齊格非拉到 一旁,要把事情問清楚:「嘿,我們什麼時候又扯上昆濕奴的東西啦?」我低聲問道,「 你手上不是只有濕婆派的奧秘嗎?」   「是啊,剩下那四個是濕婆派的,但你一開始就幹掉的那個,卻是昆濕奴派來支援的 打手,你仔細回想一下,濕婆派重視的是即時性的戰鬥詛咒,但當時在暗巷裡困住我的卻 是大把的靈獸──沒錯,你這傢伙誤打誤撞,不費吹灰之力收拾了一個昆濕奴派裡的獸師 ,當我在查看那些崇拜物時就知道了,裡面竟然混進昆濕奴派才有的『血輪排列物』。」   「所以我們亂打一氣,結果一石二鳥、同時掌握了兩派的把柄?」   「濕婆派是有點危險,但昆濕奴派可不會因為一把刀就整個玩完,我給他們那把刀, 充其量只是讓他們自我滿足而已:覺得好像抓到了對頭的把柄,但其實什麼都沒碰著── 這就是法師的盲點,也是三大派至今還在纏鬥的原因,喜歡偷彼此的秘密是法師的通病, 但法師的秘密卻永遠深不見底,不可能只知道一組序列法就能將對方打的一敗塗地,我個 人是打賭,就算梵天知道濕婆派的人祭祀圈是怎麼擺的,他們下次交手還是會被對方打的 慘兮兮。」   「但濕婆的人也永遠沒辦法理解梵天的人是怎麼輕鬆的來回異界,梵天的人也想不通 要怎麼光靠鮮血、就能驅策大批靈獸。」我評論道,「這就是法師間的鬥爭,比輪迴還要 可怕的永不休止。」   「是,所以奉勸所有想學魔法的人,大家都來學第七法吧,你所要計算的只是爆炸的 範圍、跟魔力對引爆點的轉換比例是多少──」   「停,龍耳,我沒興趣聽你吹捧第七法有多好用,我寧可去買飛彈,也不要學一種會 讓我愛上爆炸的魔法。」   在我跟龍耳鬥嘴的同時,大司祭們也結束了他們的討論,看來齊格非帶給他們的貢品 確實令他們很滿意,要不是面具遮著,也許可以看到三張上揚的嘴角,外加三對不懷好意 的眼神,只能說這些法師真的是很不會演戲。他們同意齊格非開出的條件:濕婆派重要但 毀損的厲害的崇拜物──「沒辦法,」我跟齊格非裝出最無辜的模樣,一齊有默契的聳了 聳肩,「打鬥時難免波及嘛。」──以及那把還算完整的四獸刀──「有了這玩意,你們 就知道昆濕奴的獸師是怎麼完成血輪、並鞭笞他們的野獸前進。」──齊格非的語氣,聽 起來很像是電視購物頻道裡、勸你敗下任何其實你並不需要的商品的推銷員。   我們達成協議,大司祭們願意替我們開道,而在送我們進異界的前一刻,齊格非必須 打開第三隻眼跟大司祭交換濕婆派的序列法,當作雙方互信的最後籌碼。跟法師、巫醫這 類說話不是很算話的人物打交道,最好的辦法就是往彼此身上丟一堆連結性的詛咒,逼雙 方不能違信。人跟人的信任在他們之間完全看不見,所以我站到一旁,欣賞大司祭怎麼在 接待司等人的協助下,跟齊格非連結那道微弱的互信基礎:只要有一方違反條約,這道法 術就會在違約者身上產生難以想像的作用。對於齊格非的膽識,我自嘆不如。   在見證大司祭跟齊格非簽約同時,我眼角餘光掃到了另外兩個司祭,他們正在檢視那 批崇拜物,光從他們對待那些物品的態度,我就知道他們看穿了齊格非和我的伎倆:梵天 的人沒這麼蠢,會看不出那些東西是被人蓄意破壞。他們看了看那些玩意,心中認定這是 一堆不具效力的垃圾,但惟獨那把刀,那把我們還來不及惡搞的四獸刀,顯然是這堆垃圾 中唯一的寶。他們把刀抽出來,其中一人把它塞進了口袋。我刻意將身子轉過一點角度, 用側身對著他們,頭維持朝向前方,看起來像是我專注看著齊格非簽約的過程,而不是用 眼角餘光掃到司祭們正偷偷摸摸,把一把危險的法器塞進袍子。   等下一定有事發生,我告訴自己,捏緊了拳頭,梵天派沒齊格非想的那麼單純。   齊格非簽好約,對我眨了眨眼,我冷靜的點點頭,幹,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我手裡 也有牌沒亮。我們倆站到一邊,三個大司祭彼此示意,接著要求我們更衣:「你們必須知 道,進入異界絕對不可帶著太多身外之物,」這位大司祭用嚴肅的語氣表示,我注意到裡 面參雜了一些別的意思。「所以你們必須更衣,換上我們替你們準備的衣服,同時也要卸 掉身上多餘的裝備。」   我親眼看過進入異界的師父,那時他身上可沒穿什麼梵天祝福的布衣,這規定聽起來 讓人很不安:等於你得把身上所有的防禦都卸掉,所有堪用的武器都擺在你拿不到的地方 。大司祭雖然跟我們保證通道一打開,確定不會再受到干擾時,他們就會用空間口袋將我 們的裝備送進來──操,我們還活的到那時嗎?但在齊格非的激勵下,我也變得有一點不 太正常,我倆露出微笑,很聽話的開始寬衣解帶,換上梵天接待司送上來的衣物,還不時 要被旁邊的神廟守衛提醒我們不夠〝乾淨〞──護符,脫掉,加持,脫掉,手槍,脫掉, 小刀,脫掉,天啊,這簡直跟要人裸身去跳鯊魚池差不多。   但我們始終保持微笑,接受這不合理的要求,我想台上那三個埋首於編織的大司祭內 心一定在偷笑我們真好騙,不過誰怕誰?我跟齊格非如今像是兩個中世紀的宗教難民,穿 著單薄的衣物站上異界力環繞的石版平台,地下法陣發出燃燒般的啪嗤聲。齊格非一定馬 上就感覺到,我卻花了一點時間才看見空間的質變,物質界像是一面鏡子,被三位司祭施 法的力道不斷搥敲,先是出現龜裂、接著開始落下碎片,從裂口出透進巨大的光,異界神 的指引力量。   當光透進來的時候,三位司祭示意我們走向法陣中央,我們兩個完全沒有猶豫就走過 去,臨走前齊格非瞥了一眼佈陣用的排列崇拜物,點點頭跟我說〝暫時〞沒問題──我因 為齊格非的話中有話笑了一聲。那位司祭袍子底下的突起物我可是記得很清楚。我們走向 中央,雖然發出類似燃燒的聲響,腳底卻異常的冰冷,我跟齊格非一起前進,像是兩個赤 身裸體、走進原始叢林的白痴,而旁邊三位司祭不停唱出你聽不懂的語言,在法術的世界 裡,理解語言是很重要的一環,當旁邊有人唱著你不懂的語言,你卻一直聽到疑似自己名 字發音的聲音時,趕快拔腿就跑吧。   但我跟齊格非沒這麼做,齊格非低聲對我說,「他們在祈求諸天的庇蔭,」我第一次 體認到齊格非真的是個法師,而不是狂戰士。「求告梵天,希望祂的四方四面可以看照我 們──你真的需要我ㄧ字一句翻給你聽?」   「不了,龍耳,這些話我們從爸媽身上聽的還不夠多嗎?雖然你跟我都沒看過自己真 正的爸媽,這也許是我們彌補溫暖的好時機。」   我們持續前進,往空間裂出的光源前進,三位手舞足蹈的大司祭的吟唱聲逐漸昇高, 光線加劇,我跟齊格非邁步向前走,準備看不懷好意的大司祭們最後的底牌。光線匯集成 一道垂直向下的通道,綻放出的光線有如一顆沒有高熱的太陽。我們打著赤腳,感受底下 法陣的冰冷,跟四周異界魔力迴盪的波動,我們走近空間渠道的開口,大司祭明明就站在 離我們不遠的角落,聲音卻像是從遙遠的星球傳來:『你們已經抵達〝裂口〞,』大司祭 說,『現在我們必須跟梵天求告,希望祂能開恩替我們穩住渠道──』   那條光芒通道開始拉扯,光線時強時暗,我跟齊格非暗暗叫苦,該不會這些傢伙打算 來個玉石俱焚,哪怕是大司祭被背信連結給整個死去活來,也要讓我們被不穩定的空間道 給活活碾碎。我記得當初那幾個幫師父開道的巫醫就是這麼掛的。我深呼一口氣,決定一 到最壞的關頭,我就要掀開我藏的底牌──下一秒,光芒逐漸褪去,劇烈擺盪的空間線趨 於穩定,像是暴風吹過的海洋,在風頭過後,曾經瘋狂擊拍的海浪歸於靜止,我跟齊格非 於是見證了渠道的形成:在通道的最底部,那片荒蕪的世界映入我們眼底。   我跟齊格非都吞了一口口水,事情走到這地步,也許我們錯怪了梵天派的好意:反正 把我們送進異界,我們也會被那片荒蕪的世界所吞沒。   但我還沒忘記那把藏在袍子裡的四獸刀,我雖然不諳祭祀圈的運作原理,但我親眼看 過齊格非怎麼重製那道法術。當大司祭對我們喊著要用傳送口袋將裝備送來給我們時,我 警覺性的看了看四周,祭祀圈如今浮起一道薄膜,隔開我們跟外界的視野,大司祭們的身 影因為異界波動顯得模糊,但我感受的到,感受的到其中一人在空間口袋打開時,從袍子 中抽出了那把四獸刀,我感受的清清楚楚,這得多虧了我到現在都還沒沖過澡──藏刀的 司祭趁空間口袋打開的瞬間,抽出暗藏的四獸刀,由指尖將巫力注入,這把完好的法器登 時爆出巨大的能量,並插在口袋開啟的路徑上,掀開異界司祭們的底牌。   我反應不及,空間口袋就開在我右側,我第一個反射動作是伸手去拿,但我的腦子就 在這時接收到那把刀啟動的訊號,我想要抽手,但口袋裡卻冒出一頭靈獸──我不知道牠 確實的模樣,只看到一張大嘴在我手邊猛地撐開,撐開空間,將我只穿著單薄布衣的身子 籠罩其中──接著猛然咬合。   齊格非衝過來,不顧上面的尖齒想把大嘴扳開,但另一個司祭傳來的聲音喝止了他, 巨大、暗紫色的牙齒也在離我頭部不遠處嘎然而止,但我半個身子已經陷入其中,難以動 彈。『乖乖別動,龍耳,不然你的朋友就要少一半了。』那個司祭威脅道,『跟他退開距 離,退到我們看的見的地方,快點!不然你的朋友就死定了!』   龍耳評估了一下,看是要拼速度衝過來把我拉出,還是乖乖照著對方的話去做。『如 果你敢動他,』龍耳回道,『違約的你們也死定了。』   『是嗎?你大概沒看清楚制約的條件,就乖乖的跟我們簽了,那是在危及到你的情況 下,可不包括他的處境,你再跟我們囉唆,到時你的朋友不但剩一半,你也要被我們永遠 困在祭祀圈中,所以現在他媽的給我退開。』   梵天派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我得承認這招確實有效,我ㄧ心以為他們會先對付齊 格非,沒料到我反倒成了逼齊格非屈服的人質。我對齊格非點點頭,現在的我們身處異界 交界地帶,身上的護符和救命工具完全一個不剩,對現況無能為力。司祭們現在一定得意 洋洋,沒想到我們兩個這麼好騙,乖乖的自投羅網,還把所有的防禦通通脫光,任由他們 把我們卡在異界地帶宰割。   齊格非退開一定距離,司祭再度說話:『很好,龍耳,乖乖照辦就沒事了嘛……還看 的到你朋友嘛?喜歡那隻我們替他準備的寵物嗎?』   『他看起來跟牠玩的不亦樂乎,』齊格非說,『就像是馬戲團的馴獸師,會主動把頭 伸進獅子的嘴巴裡。』   『沒錯,真是個十足的蠢蛋對吧?龍耳,如果想救你朋友,確保他可以從這場秀中平 安脫困的話,就乖乖照著我們的話做,現在,打開你的第三隻眼,並把濕婆派的祭祀序列 傳給我們,快點!』   『休想,你們得先把那頭怪物的嘴巴從我朋友的身上移開。』   『你現在可沒有跟我們討價還價的餘地,龍耳,不然你看這樣如何──』那隻怪物暗 紫色的牙齒向下挪動幾吋,幾乎刺進我舉起來格擋的手臂──『你每跟我們拖延一秒,那 牙齒就會多往下幾吋,不知道你目測功力如何,要不要來賭賭看幾秒後那張嘴會徹底咬掉 他的腦袋?』   『照他們的話做,格非,』我苦苦哀求,『拜託你!』   齊格非躊躇了一會,就在他思考的當下,那個牙齒又往下刺了,要命,我發出淒厲的 嚎叫,齊格非被這叫聲徹底的擊垮:『好,我給你們!該死的趕快住手!』齊格非打開他 強大的第三隻眼,開始將濕婆序列法注入對方的感知。我說過了,法師看書的方式跟我們 不一樣,交換情報的方式更是不一樣,有了第三隻眼,他們可以任意的傳輸各種情報,並 且過目不忘,簡直就跟網路一樣快速方便:只是也因法師的段數而分出線路寬窄。   齊格非當然是很強的法師,他的第三隻眼一敞開,那些關於濕婆派的秘密飛快注入對 方的感知,我繼續當我稱職的人質,被那對暗紫色牙齒給卡的一動也不敢動。我不想出聲 干擾齊格非,我猜他也沒料到這樣的處境,大司祭們也一定沒料到陰謀會這麼順利的進行 。也許是太志得意滿,當得手濕婆派的序列法時,那個司祭發出狂喜的大吼,立刻現出原 形:『很好,龍耳,你真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明天那些濕婆派的瘋子就會馬上歸順本派 ,而在得到濕婆的力量後,我們可以輕易的踏平昆濕奴派,到時神廟街將只會剩下一種旨 意,我們的旨意。』   『你一定租了太多廉價小說,才只能講這麼遜的台詞。』   『多謝恭維,龍耳,千萬別輕舉妄動,我們可得花不少力氣制止那隻靈獸繼續往下咬 ,那可是很辛苦的。』   『我實在不忍心讓各位如此操勞,不然這樣吧,我去把我朋友拉出來,讓那隻可憐的 怪獸可以快樂的練習咬合如何?』   『我相信即使是靈獸,也喜歡嘴巴裡有點東西可咬,龍耳,別亂動,現在乖乖按照我 們的指示,我要你施一個解約法術,解除掉我方的制約──』   『幹,你們太離譜了,先是要我乖乖交出序列法,現在又要我解除制約,你他媽的是 瘋了是不是?』幸好司祭們自己也看不到祭祀圈內部的真實情形,他們只知道怪物咬住了 我的上半身,並沒看到齊格非其實差點笑出來,事情進行的太順利了,讓這些傢伙一點也 沒去想過:我們兩個怎麼還可以這麼冷靜、並對他們拙劣的威脅伎倆逆來順受?『我ㄧ解 除制約,我們就沒籌碼跟你們談了──』   司祭打斷齊格非的話。『世事就是這麼的不公平,龍耳,不然你的朋友就得用半張臉 過日子了──』我想到那尊被掰斷的神像,就算是神,只有半張臉還是很難過好日子。   『先把我朋友放開,不然一等我解除制約,你們他媽的就會把他咬成兩段。』   『免談,龍耳,他是死定了,但我們會解除祭祀圈把你放出來,你最好乖乖跟我們合 作,我們等著看迷魅大人會給我們多高的犒賞──』   『你們真他媽的瘋了。』   『是嗎?那你就準備看著朋友活生生變兩段吧──』   『幹,我做!』   齊格非大聲唱出解約法術。我到這邊已經忍不住了,某個心靈成長班曾經說過,所謂 的成熟度,端看我們能把獲得滿足感的瞬間延後多久。被這頭怪物咬著當人質至此,我想 我跟齊格非已經演的夠久,已經夠顯示我們比侍奉梵天的司祭們來的成熟太多。但現在換 我們需要幼稚一下,需要提前讓我們的滿足感到來。我對齊格非發出大喊,先前那個苦苦 哀求我承認我演的很糟,幸好這些司祭不常聽廣播:「格非,別這樣!我不能成為你的負 擔!」   在齊格非丟出解約法術的瞬間,我正好喊到負擔兩字,接著我也不管解約法完成了沒 ,司祭們準備要殺我了沒,擅自做了一件瘋狂的舉動:我雙腳使力,使勁往怪物的嘴裡一 跳,成為本世紀第一個自願跳進靈獸大嘴裡的瘋子。幸好我的身材並不特別壯碩,沒被卡 在任何奇怪的地方,而且當牙齒劃過我的肌膚時,其實我根本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   一切都是因為我還沒洗澡。我在跳進靈獸嘴巴時一邊心想,如果我猜錯了怎麼辦?也 許我毫髮無傷的穿過靈獸身體,卻跳進了牠在異界的某個噁心巢穴,一起來就看到數百隻 可怕的眼神瞪著我瞧,我ㄧ定會當場咬舌自盡。我這把雖然賭的很大,但我看過喝醉的巫 醫做類似的事情,當作是一種即興表演,只能說常上酒吧會懂的花招還真不少。   他們會跳進自己叫出來的靈獸的大嘴,接著像是被擠出來似的從召喚用的法器猛然迸 出。現在就是了,那個手持四獸刀的司祭大叫一聲,手裡的法器突然增幅到燙手的熱度, 他鬆開刀柄,刀子沒在第一時間掉到地上,而是刀尖開始扯出一個小縫,一個身影由小忽 大,像是被擠出來的牙膏一樣瞬間噴出。當那位司祭意識到眼前突然現身的物體,正是他 們手上唯一可拿來威脅齊格非的籌碼時,任何招數都已經無法挽救他的遲鈍,我在第一時 間搶過還停滯在半空中的四獸刀,輕鬆的將其扎進面具的雙眼之間。   面具爆出血花。當你對著一個傢伙的雙眼地帶扎下去時,他會不由自主的抬高下顎, 並對你露出他美妙的脖子。如果你持刀的姿勢正確,你會有閃電般的機會再補上第二刀, 致命的一刀,四獸刀劃開司祭的脖子,當這位無名司祭往後倒下時,我感覺到地下的石版 地忽冷忽熱,形成薄膜的祭祀圈立刻就缺了一角。   還記得我們在大廈中的那場惡戰嗎?在那場交手中,我只是拿刀抵住那位倒楣獸師的 頸脖,整個祭祀圈就出現了空隙,進而快速崩塌。但我現在面對的可是兩位訓練有素的梵 天派大司祭。他們爆出一連串的不明話語,接著我看見那位陰沉的接待司衝上平台,用稍 遜的力量遞補死者的空隙,而兩位隨側在旁的神廟守衛衝上來,阻止我繼續破壞祭祀圈的 完整性。   按照邏輯,我應該要幹掉這兩個傢伙,花費一番功夫後破壞整個組織,但我可是有更 好的選擇。我打開心靈感應,告訴芬區就是現在,而芬區分散出去的感應,立刻通知了某 人在某地馬上執行某事,只見神廟外部傳來一陣轟隆,雖然聲響很驚人,但實際上發生的 事情卻只是皮毛而已:我要芬區結合掌管本地的施特能家族、和鼠人的空間力量,替我挖 掉神廟某一角的地基,只有不到十公分的厚度。就能讓整座神廟微微下傾,祭祀圈也許強 大不可破,主靈位置一時無法判別,但有件事就跟我們惡搞那堆崇拜物一樣:只要有變數 ,一絲不苟的祭祀圈就會輕易動搖。   完整性還在,但束縛力已經不夠了。當我撲過去,掄起四獸刀刺向神廟守衛的腹部時 ,我看到穿著布衣的龍已經衝出祭祀圈的束縛,在兩位司祭、還有接待司都還來不及反應 的當下,其中一位司祭、接待司猛然失去他們的雙腿,赤燙的火燄掃過他們,還沒感覺到 疼痛的身子垮然墜地。餘下的那一位大司祭又驚又怒,仗著自己還擁有齊格非加諸於他的 制約,他信心滿滿的朝齊格非揮舞雙手,張口吐出一連串惡毒的字語──   痛苦立刻佔據他全身,力量無法施展,大司祭跪倒在地,齊格非大步走過來,面帶微 笑,接著用神乎其技的手法扯斷他的雙腿。   大司祭不敢相信自己會這樣一敗塗地。他瞪大眼睛,驚恐於眼前被徹底扭轉的情勢, 法陣還在運作,衝出祭祀圈的齊格非並沒有殺死任何一個人,他只是讓他們都失去了行動 能力,身體卻還留在平台上。大司祭冷汗直流,齊格非很清楚祭祀圈的運作原理,當巫醫 們完成導引,讓波動牽引所有排列過的崇拜物,祭祀圈的力量就已經完成,巫醫們不需要 再多加出力,只要還站在祭靈的方位上,巫醫還活著,力量就會繼續運作,他恐懼的心想 ,傳送通道就還會敞開著。   大司祭不由得開始思考,如何一開始他們不耍任何手段,好好的把我們送進異界的話 ,現在是否會落得這樣的下場,他無助的看向另一端,寄望神廟守衛會是他們最後的反撲 。當看見我熟練的把四獸刀從第一個守衛的腹間抽出,閃過一個不甚高明的攻擊,反手把 四獸刀釘入第二個守衛的後頸,順勢一腳把那個腹部正在出血的守衛踢下平台,發出令人 絕望的悶哼時,大司祭的面具也藏不住他底下的懼意。   我猜大司祭有許多不能理解的地方,一,我到底是怎麼穿越靈獸出現在這裡的?二, 齊格非明明就解除了制約魔法,為什麼當大司祭攻擊他時、那道魔法卻還是對他起了反應 ?觸發了一方的違約機制後,齊格非當然可以任意的對他下手,但齊格非明明就已經解除 了……   當大司祭想到這裡時,他的腦袋一片混亂,加上失去雙腿的雙重打擊,使他昏死過去 ,可悲的是,他還沒有死,跟其他兩人一樣,三個人都只是最低限度的昏厥,所以法陣仍 在運作,通往異界的通道依然維持。   賠了夫人又折兵,我想這句話用在大司祭身上,也許再恰當不過。 ◇   齊格非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通道另一端。   我人在祭祀圈之外,腦子裡滿是那道壯觀的屍牆。   龍耳跟我揮手,我舉起手,當做是跟老朋友的道別。一想到接下來將有好幾個月看不 到齊格非,貝爾海姆所有的混蛋可以暫時囂張一段時間,整座城市也將變得稍微安靜一點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到時『鐘樓皇帝』迷魅會派一堆人來追問齊格非的下落,而我這 個目擊者得應付連場舌戰,不過前提是我得先熬過跟比古流的武術切磋。   時間往前推一點。   我跟齊格非開始收拾現場,三個失去雙腿的巫醫被我們用魔法繃帶包紮好傷口,並用 某種第七法專有的燒燙符文給釘在平台上,用另類的姿態維持運作。接著我們才有時間開 始回味剛才的種種。四獸刀的謎底有點湊巧,在昆濕奴派的『血輪』運作原理中,獸師本 身的血液是相當重要的一環,當我在廢棄大廈割斷昆濕奴的獸使的喉嚨時,我沒有刻意遮 掩,於是他的血跡就這樣濺滿我的領口、我的雙手以及左臉。   一切只能說是天意,當我感受到那把刀開始運作,我馬上明白我跟那把刀已經建立起 一層連結,我可以感覺到外部巫力的注入、和那頭靈獸形成的位置,就某方面來說,沾著 前任獸使的血的我,對於那把刀所施放出的任何力量都有一定的抗性,所以我當然膽敢跳 進靈獸的嘴巴,藉此穿越祭祀圈回到物質界;幸好我跟齊格非的時間很趕,沒機會讓我們 清洗乾淨。雖然換掉了沾血的大衣,但我仍留著獸使的氣味,於是成為推倒大司祭陰謀的 第一張骨牌。   芬區的支援成功後,神廟的地基出現鬆動,這是第二張骨牌,祭祀圈暫時出現空隙, 讓齊格非脫身而出,他順手搞定接待司、另一位司祭,卻沒有急著對跟他連結的大司祭下 手,因為龍耳很清楚,那道制約還在。如果大司祭當時冷靜下來,他將有機會發現齊格非 只是虛晃他一招,但先後兩張骨牌已經讓他分寸大亂,慌亂的司祭根本沒機會識破虛招。 於是齊格非的『虛進位』成為徹底擊垮大司祭的最後一張骨牌。   「你可以把虛進位想成是武術中的『騙招』,」齊格非笑道,一邊順手用燒燙符文把 巫醫們釘在平台上,「法術有時候很像算數學,法師使的每一手都不可能憑空消失或是啟 動,一定要根據某些原理才能成立,所以在這1+1真的等於2的世界裡,偶爾我們就需要一 個用來騙對手的無意義公式,比方說(0 X 20000)這種毫無意義的算式,我們常說法師喜 歡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以維持獨一性,我猜『虛進位』就是根據這樣的論點衍生出來的 產物。」   「當我在一個施法過程中,比方說2+2好了,在過程中讓它變成2+(0 X 20000)+2,造 成的效應根本沒變,對一般人來說根本沒差,就只有打開第三隻眼的法師們,會被這突如 其來的『虛進位』所困惑,進而做出致命的反應,」齊格非解釋道,「但我其實佔了一些 先天的優勢,巫醫的祭祀圈跟死靈的靈動圈一樣,都是很嚴苛的算式,需要檢視所有的細 節,不可能像我們這些攻性法師一樣還能玩些小伎倆,我當初在學第七法時,就被不少人 數落過我的『虛進位』放的奇爛無比,根本難以誆人──」你真的不需要玩這些小招,親 愛的龍耳,我在心底嘀咕,你一點都不適合這麼複雜的思考。「──如果真的要比,你應 該看看第五法(藍)的那些謎霧巫師是怎麼玩的,他們可能一瞬間在你面前放了七八招,但 卻只有不到半招是真的。」   『虛進位』的想法很有意思,槍袈裡卻沒有應對的概念,就算有,我也很難想像槍袈 這種全憑反射出招的武技,要如何施展騙招,在京洛武術裡,騙招是一大學問,坊間更有 〝無騙不成高手〞的說法。但槍袈畢竟自成一格,我們等於是甩著名為〝悟〞的韁繩,然 後控制擁有動作記憶的槍精靈出招,強調招先意後,幾乎沒有虛招的概念。師父常說,武 學最愛九彎十八拐,槍袈偏偏就是不吃這套,把劍插進對手身體,用拳把混蛋劈的面目全 非,這就是槍袈三百年來總和的唯一真諦。   在我們忙碌的同時,兩隻烏鴉用粗暴的動作飛進神廟,然後開始跟我大聲抱怨我是否 惡意遺棄牠們,我雙手一揮,將赫金和穆尼收進手臂。我不靠槍劍,在一場跟高階巫醫的 對戰中倖存下來,我低頭看著那兩個被我劈倒的神廟守衛,心想也許健身教練說的沒錯, 我確實恢復外部的身手。我跟槍精靈長達數天沒有接觸,當牠們化為刺青附著手部時,我 感覺到體內的悟正在翻騰絞動,槍精靈們正在開始適應全新的生理架構。我仍舊不覺得兩 天後我可以如期上場,所以我要槍精靈們拖來那具人形傀儡,並一並把我那頂摩爾烏鴉的 帽子也帶進神廟。   六年後,雖然不知道師父去了哪裡,但我相信槍精靈的感應,加上師父曾經經手過的 東西,配合那個運作中的法陣,縱使是法術認知相當淺薄的我也曉得該怎麼做。我在齊格 非的協助下,幫忙把師父製作的人形傀儡、他送我的那頂烏鴉帽子放在〝搜靈〞位置。齊 格非花了一點時間重新改寫部份陣式,但大部分不作改動,三位巫醫持續昏迷不醒,但只 要他們還被釘在這座平台上,梵天加持過的渠道就能始終保持穩定。   齊格非仿效之前的作法,只是這次換成我帶槍精靈站在主靈的位置,他獨自一人走進 祭祀薄膜中;雖然不知道大司祭說的是真是假,但齊格非還是執意要穿那套儉樸的布衣, 赤著雙腳走向裂口。我要做兩件事情,一,當齊格非走到裂口處時,用空間口袋把裝備扔 進去給他,二,當他準備涉入異界時,齊格非會跟我搭起一道連結,精靈感應力會達到最 大,經由〝搜靈〞方位上的那些信物,我將有機會找出師父的位置,進而強行結束這一代 、甚至可以說是史上最強的槍客的自我閉關。   我其實很緊張,不光是擔心施法過程出錯,睽違六年,我終於要再次見到師父。遇見 過去的人總能令我緊張,我跟洛欣提爾有很類似的經驗,關於我們的童年、我們年少輕狂 時的那些人和事,大多以遺憾收場,洛欣提爾時常感嘆她的朋友都已死光,而我也不遑多 讓。就只有那位毫無氣度、王八的很徹底的師父,成為我記憶中最抹滅不去的人物,如今 在這逼不得已的節骨眼,我終於要再次見到師父。   當齊格非站在裂口,拿到我傳送進去的裝備,他對我發出訊號,我於是跟赫金和穆尼 一齊施力,將感應推至最大,並飛快擷取到當年那個空間凹陷處,我感覺到雙手正在不住 發抖,師父就要來了,這個惡整我整整十年、佔據我大部分過往回憶的人物,終於要再次 出現在我面前。齊格非一邊讚嘆眼前奇異的空間大峽谷,一邊替我穩住畫面、將眼前所見 傳入我的腦中,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氣,接著因為所見忍不住笑了出來。   空間凹陷的大峽谷還在。但在遠處卻形成了一幅難以置信的景象,我只看一眼,就大 概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當師父一邊在此處考古時,他也一邊想到了脫身的對策,當然啦, 這招還真的只有這老怪物才執行的了。他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將一整個黑天部落──我 後來看書才知道他們的名字,那是一種跟阿格尼不相上下、甚至可能更難纏的異界民族─ ─引到平行律的夾口。我推想那個畫面,這些痛恨他的怪物立刻撲過來,那道現世平行律 所形成的屏障於是成為牠們撞上的最後一樣東西,神獸卡爾基立刻輾過牠們,將這些異界 居民在夾縫處一舉擊殺。   師父不但巧妙的破除了他身後的平行律,還創作出一幅驚人的曠世鉅作:黑天部眾的 屍體因為空間扭曲的影響,維持著死前撞上障蔽的模樣,牠們成群結隊、一層一層堆疊成 壯觀的屍牆,充滿了敬畏、死亡、和難以想像的強大。連拆店拆出美學的齊格非都忍不住 吹了聲口哨,認為這真的是大師級的傑作。『偵探,任何人都應該因為擁有這樣的師父而 感到驕傲。』   我應了一聲。腦袋裡想著兩件事,我因為師父脫困而感到高興,師父離開我時炸掉了 一整棟大樓,現在又留下這片屍牆供後人景仰;然而,這意味著師父早就離開這裡,可能 是六年內的任何一個時間點,他回到了物質的世界,並沒有主動來找我,就表示他其實並 不希望這麼快就再次見面。這是槍客們一代傳一代的規矩,老一輩的槍客會在時機成熟時 、跟他們的傳人分道揚鑣,在此期間他們幾乎不會過問你的一切事情,直到某個〝時間點 〞來臨,他們才主動來訪,就為了看看當年那個讓他們又愛又恨的傳人如今長成什麼模樣 ,這個〝時間點〞可能是十年,可能是一百年,也可能就此無緣。   我看著齊格非傳來的屍牆,彷彿聽見師父的留言,『黑眼圈,時候還沒到呢。』我嘆 了一口氣,這個盤算終究是撲了個空,但我某方面也鬆了一口氣,我還沒準備好再次見到 師父,至少不是現在。在我思考的同時,齊格非繼續前進,他不費吹灰之力,開始穿過梵 天的導引之光,準備越過物質界的缺口,前往那個未知、只有神經病才會想跳進去的蠻荒 世界,他在裂口處跟我揮揮手,這個景象傳進腦中,我舉起手,沒找到師父,但至少送走 了『龍耳』齊格非,貝爾海姆將會清靜好幾個月,而街上相對的也會變得無趣許多。   『我要走了,偵探,祝你兩天後武運昌隆,』齊格非笑著說,『我會很快回來,別太 想我!』   『到那裡記得寫明信片給我,』我露出微笑,『開頭就這樣寫,致被比古流打壞腦子 的鴉,我在這裡一切安好,每天定時打打殺殺,而且替你帶回了名產,希望能補好你的腦 袋,某隻阿格尼被我拔出來、尚稱完好的頭骨。』   齊格非爆出大笑。我突然發現此情此景似曾相識,當年也有個老傢伙有著一樣豪爽的 笑聲,一樣頭也不回的闖進一個全新未知的天地。齊格非邁開大步,身影逐漸消失光中, 我感受到他加持給我的那道連結開始減弱,我意識到我很常注視著這樣的身影,那些傢伙 的膽識實非一般,是某種程度上的豪傑,在看著他們遠行的同時,我卻老在同樣的情況底 下掙扎。當年,我因為要不要成為夜行偵探而苦惱半天,如今,我老想靠著別人的幫助, 來度過眼前比古流的難關,卻忘記我在伊卡魯斯案子裡找回的精神,也是師父教我最重要 的一點:要認識自己,要找那個可能根本沒存在過的意義,你一定得先探底。   師父探底了,齊格非探底了,如今也許輪到我了。   齊格非徹底消失光中,渠道失去支撐點,開始萎縮,我看著那通道口快速密合,地上 的法陣正因為過分的消耗而產生龜裂,我離開平台,拿走人形傀儡、戴上我最鍾愛的那頂 摩爾烏鴉帽子,順便拿走那把沾滿血跡的四獸刀,它幾乎成為我在這場怪異冒險中的護身 符。我走回神廟入口,拿起櫃檯的電話,只花幾秒就做出了決定,我打給城市管理局,告 訴他們神廟街的梵天派神廟發生事情,情況嚴重到可能危及〝勢力均衡〞,每次任何惡戰 過後提到這個字眼,等於是哥德人意志力延伸的魔像動作都會特別快,我想處置方案會是 以下:他們會接好司祭們的斷腿,並且歡迎司祭們來申訴,但我不覺得他們會有那個力氣 ,光是要應付底下那群虎視眈眈、想趁此機會推翻他們的信徒,我猜梵天派將有一場漫長 的路要走,天知道,神廟街就這麼小,但關於派系的紛爭卻永遠滿到要溢出來。   這套說法,也許套入整個星球的歷史也適用。我離開神廟街,獨自一人展開最後的旅 程。 ◆ -- 最近弄好了部落格,有空來坐,Ich bin in ein Mädchen verliebt, das gerade aus Frankreich zurückgekommen ist. http://blog.yam.com/whatisshadowhallow -- ※ 發信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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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llengunman:未看先推!!!!!!!!!!!!!!!!! 02/21 14:22
alongbow: 02/21 18:20
alongbow:等好久.... 02/21 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