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解元
四匹馬在夜路裡追逐,馬蹄聲在黑夜裡顯得突兀,像烏雲裡暗藏著不祥的陰雷
,劈裂命運的軌跡。馬兒在黑夜中分辨不清顏色,但是為首者的毛皮因為汗水
沾滿了星光,在一片漆黑中閃閃發亮,不斷奔馳累積的疲勞正一點一點侵蝕牠
和騎士的筋骨。
三名官差緊追不捨,逃亡者手上染著他們無數同僚的鮮血,他們是絕對不會放
過他的。逃亡者也知道這一點,他能從緊追不捨、散發興奮和嗜血慾望的心察
知。雖然在逃亡的路上,但是逃亡者還是不顧一切把神術的感知擴張到最大,
雙目雙耳緊盯著虛空中所有細微變化。有人在遠方進行攻擊,逃亡者的神術角
鴞感覺到壓力。
不過那個人的道行還不夠深,不知道要保護他的同伴,只把力氣浪費在攻擊上
。有人彎弓搭箭,逃亡者抓準時機送出一陣波動,心術也許不能影響箭矢飛行
,但要在射出的一瞬間讓敵人遲疑卻是輕而易舉。對擅長心術的逃亡者而言,
這些人的喜怒哀樂都是他的玩物,任他一手操弄。
兩枝箭一左一右錯過他的方位,逃亡者轉上另外一條小路,只能容納一匹馬的
小路對他有益。他們帶的都是馬上用的短弓,威力和射程都不像長弓一般驚人
,只要他保持安全距離,再過不久便能擺脫官差。
馬匹的腳步開始不穩。這匹馬奔馳了一整天,如果不是逃亡者用心術強迫牠繼
續前進,說不定早已倒地不起。逃亡者不喜歡用心術做這種事,但這匹馬是官
府的馬,而對抗金鵲皇朝不正是他長久以來一直在做的事嗎?
逃亡者躲過第二波箭矢,同時數道波動從屏障外攻進來。角鴞折起羽翼溜過虛
空躲開攻勢,展翼加速飛行。只要再撐過一波攻勢,他就逃出追蹤範圍,再一
次隱身,到時——
第三枝箭破空而來。逃亡者因為瞬間的疏忽慢了躲避,利箭硬生生插進肩頭時
,他順著本能把自己整個人交給衝擊滾下馬匹。馬兒立刻一個踉蹌,狂奔幾步
後倒地暴斃。損失了一匹馬,換了一個肩膀半殘,三個人追到他面前。
十字弓,難怪他們有三個人,卻遲遲不發第三支箭。十字弓裝填箭矢比短弓來
得麻煩,射程和準度也不佳,但威力卻是一等一的可怕。他們在等一個最佳攻
擊時機好一擊中的。拿著十字弓的官差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和同伴一起把
逃亡者圍住,三人都把弓弩掛在馬上,抽出精鋼大刀。大刀上蓋著銀亮的官印
,顯現來自皇城的權力。
這是他們自找的。逃亡者用右手抽出長劍,小心翼翼地將受傷的左肩移到防守
範圍裡。他的劍只有一塊醜陋的生鐵護手,靠近劍柄的鋒刃呈現波浪狀。
「漂民。」看見特殊的劍刃,其中一個官差不屑地說了這個字眼。他的聲音雖
輕,惡意卻是再明顯也不過了。他們以為三個人圍住一個人,就表示勝券在握
,看來他這個低賤的漂民要好好幫他們上個一課。
逃亡者集中精神,強大的神術力量爆發,神術角鴞的尖鳴夾帶壓倒性的力量,
突破空間狠狠擊中躲在遠方的暗樁。那個只敢暗施毒手的卑鄙心靈,霎時退出
心海,徹底從虛空中抹去。
追殺的官差只見逃亡者發狂向他們奔來,不知道他們的後盾方才已被擊垮。他
們舉刀打算拿下逃亡者,逃亡者跳躍衝上半空,在不可能轉彎之處揮劍,輕易
抹斷敵手的喉嚨。
這是體術的優雅,只有堅守自己的殺意,才能有如此俐落果決的殺戮。他們都
不知道,以為體術就是放空自己的意念,任由別人操控。錯了,只有失去自我
的兵奴和體伎,才會放任自己被人操控。體術大師真正該做的是全神貫注,讓
自己的心堅守一個不能動搖的信念,訓練身體為這個信念瘋狂投入。
心智集中成神術,再用神術專注於肢體,強壯的肢體激發潛藏的心靈力量,生
生不息的循環。
恨意在逃亡者眼中燃燒。這些人殺了他的族人,自以為能操控天下人的生死。
去平靜的偽裝,怒火正熊熊燃燒。自然的法則束縛他傷體的極限。但是對心靈
而言,意念的力量沒有極限。他再次發出逆神術,壓縮這些可悲的心靈,強迫
他們龜縮在神術之中。在這瞬間,所有的鷹犬停下動作,時間彷彿暫停了。這
一點時間就夠逃亡者突破困境。他舉起劍,提起力氣割斷第二個喉嚨。
逆神術失效,時間向前一步。
第三人轉頭定睛一看,沒花多少功夫就發現兩名同伴送了小命,鮮血染濕小路
。逃亡者一連串複雜精練的動作,在他愚昧的眼裡,不過是一個躍起落下的反
應。遠方遙控的人還來不及重回崗位,幫他穩定心神解讀一連串的資訊,震驚
便接連襲來嚇得他手足無措。有時事實要比心術來得恐怖,衝擊力更強;逃亡
者知道,但這些一輩子依賴他人做判斷的官差,卻完全不能體會。倖存者愣了
一秒,只有一秒的時間,逃亡者的劍鋒劃過今夜第三個犧牲者的脖子。
夜又重回寧靜,三匹馬在原地焦躁地跳上跳下,血腥味令牠們不安,但是訓練
逼牠們等在原地。逃亡者冷笑一聲,解下牠們的韁繩把三具屍體綁緊,用力在
馬屁股上一拍,三匹馬立刻拖著三條走狗打道回府。
氣空力竭的逃亡者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這幾日累積的傷痛,在放鬆的瞬間湧出
,他只差一點就被擊倒了。他眼前有一道火焰若有似無地跳動,應和著天地的
節奏。
他眨眨眼,確認只是自己的錯覺。四周是一片田野,只有一戶熄了燈的人家,
他不懂火焰是怎麼回事。他試著凝聚神術,也許他看到的東西不存於現實之中
。但就在死馬倒下的方向,有一搓火焰跳動,雖然微弱但是的確存在,傳說中
的黑火焰。
逃亡者使出最後一擊,神術角鴞一個振翅跌出心海!
突然間,血和火消失,四匹馬在田野間奔跑,似乎是受到了什麼驚嚇,急著快
快逃離。牠們拋下的人類癱倒在地,雙眼在逐漸消失的月光下顯得空洞無神,
像是爐火的餘燼般破敗。逃亡者沒有白跑一趟,冒死傳訊給他的人沒有白白犧
牲,一切都值得了。
他眼前一黑,被突然放鬆的壓制逼到崩潰,倒落在黑暗之中。
*
防夫人前腳還沒踏出家門,碧玟已經趁著教僕被喚進偏廳的空檔,支開丫鬟溜
出防家大宅。自學會心術之後,要騙過丫鬟是愈來來愈容易。碧玟學會在腦中
冥想一場不存在的災難——忘了爐火、該洗而未洗的杯盤、等著分享甜食的姊
妹——再把這些思緒推向丫鬟們在心海中的投影。他們可能會全盤吸收碧玟假
造的思緒,也有可能無動於衷。次數多了之後,碧玟慢慢抓準該用多強的力道
,暗中說服不同的丫鬟分心離開。
她逃出大宅了,可是解元呢?碧玟快步走在田野間的小路上,緊張的心撲通撲
通狂跳。
其他人也許沒有注意到,但是眼尖的碧玟怎麼可能沒注意到解元的怪樣子?那
傻呼呼的呆子望著大哥的馬車,望得兩眼發直,馬車揚塵而去他也跟著伸長脖
子,像遭人遺棄般滿臉困惑不解。碧玟那時就有預感會發生事情,她回到書房
裡,嘴巴上說會乖乖念書,心卻早已鑽進心海中去找她的傻瓜兄弟了。
堤防下清澈的水流,順著水道潺潺流入田野,宛如魚仙源源不絕的恩惠。她望
著水中的倒影,突然懷疑起自己的眼睛。碧玟不懂怎麼有人會把他們稱呼為兄
妹,他們長得可一點都不像。碧玟就像防家人一樣,都有個尖尖挺挺的小鼻子
,還有優雅的白皮膚,防夫人總說這是防家的的貴族血統。而解元卻有個寬厚
的下巴,眼睛大歸大,卻灰灰的沒有精神。更別提他頭臉上層出不窮的疤痕,
像不知哪家的小孩惡作劇,故意拿熱鐵在木頭上燒出來的。
碧玟雖然沒看過,但是很確定他身上還有更多的疤痕。
他就是塊木頭,即使因為做苦工練得身強體壯,也不過是多累積一點被欺負的
本錢而已。庶生的女孩通常比男孩子好命一點,如果娘家願意花點心思找個好
婆家——當然是些名不見經傳的小家族,不過誰也不知道哪一天小家族會變成
大世家——他們還有機會當個少奶奶過完下輩子。
男人就不同了,能力強一些的,還有機會成為未來主人的幕僚或教僕,一起前
往皇朝各地謀職。雖然是屈居人下,但總比待在部曲裡當農奴來得好一些。如
果個性頑劣,或事能力有缺的人,除了離開部曲之外,到大城市賭賭機會,似
乎也沒有其他出路了。
解元怎麼看也只剩這條出路。如果碧玟沒算差,他今年已經十六歲了,等到明
年,不管留下與否,他們兩人都勢必要和彼此分別。
碧玟絕不容許這件事發生。沒了她和大哥,解元自己一個要怎麼過活呢?
汗水滴下額頭,不習慣快步趕路的碧玟用衣袖抹掉額頭上的汗水,顧不得兩腳
痠痛繼續往前走。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能知道解元身在何處,讀得懂他拙於
言詞表達的思緒,兩人之間彷彿有條看不見的細線,聯繫著彼此。
碧玟走到繡花鞋上沾滿泥巴,全身疲累痠軟,頭上的雙環髻幾乎崩壞散亂。在
這混亂心煩的一刻,出現在她眼前的卻不是傻呼呼的解元,而是惹人厭的繼玖
。今天四福神顯然沒有保佑碧玟。
「你在找那個傻瓜嗎?」
說句老實話,圓臉方耳的繼玖看起來活像某個夫人,在碧玟小時候特別帶來防
家炫耀的怪貓。碧玟一直想不透,為什麼當初娘親恨那隻貓恨得咬牙切齒,對
繼玖卻能另眼相待,愛若性命。這個防家小少爺就算是偷溜出書房,身邊也要
帶著四個僕從壯大聲勢。
「你應該待在書堂念書,不是跑出來閒晃。要是給娘親知道,她又要生氣了。
」碧玟說。
「只要你不說我不說,娘就不會知道。」狡獪的繼玖說:「你就這麼喜歡那個
傻瓜?」
「解元是我們的兄弟。」
「只有你才會聽那些胡說八道,好像我們本來就該可憐他一樣。我知道你躲著
娘做了什麼。我警告你,如果我想對付你,現在可沒有大哥擋著我,那個傻瓜
也休想再從防家佔任何便宜。」
「我沒有做任何見不得人的事,你想對付我就儘管衝著我來。」碧玟說:「我
不准你欺負解元,他什麼都不知道。去找有力氣和你對抗的對手,少來煩我們
,你這欺善怕惡的孬種。」
憤怒的繼玖漲紅了臉。「你這可惡的米蟲敢罵我孬種!要不是娘好心養你,你
早該嫁出去替家裡省米糧了!真正的孬種是防濟遠,躲在家裡不敢像父親一樣
上戰——」
碧玟想也不想,拋開所有矜持一巴掌甩在繼玖臉上。沒人料到她突如其來的一
掌,連她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平時繼玖不要說被打,連大哥要出聲訓誡他,都
得注意娘親的臉色。繼玖瞪大眼睛,向後倒在僕人懷中。那些僕人大聲喊叫,
好像剛剛有頭瘋牛從繼玖身上踩過去一樣,喊得震天價響。
「你敢打我……」繼玖摀著臉,淚水一下子盈滿眼眶,骨碌碌轉呀轉。「連爹
和娘都沒有打過我,你居然敢打我……」
碧玟這下惹上大麻煩了。但她沒有道歉的打算;繼玖是自找的,他平時帶頭欺
負解元,這一巴掌碧玟老早就該揮下去了。平時有大哥護著她、安撫她,她才
一直吞忍至今。如今大哥已經離開了,碧玟只剩自己可以依靠,如果她再不堅
強,就沒人會為解元發聲了。
「走開。」她強持平靜說:「不要來煩我們。」
「我要告訴娘,我一定要她把你打到不成人形,爬都爬不出門!」
繼玖拋下詛咒,拉著僕從們快步離開,直往大宅的方向去。碧玟沒有目送他們
離開,她的任務是把解元找回來,不是追著無理取鬧的弟弟四處跑。她的報應
要晚點才到,在那之前她還有一點時間,找回失散的手足。
繼玖離開後,春天的田野又恢復寧靜。碧玟打起精神繼續往前走,走到繡花鞋
都開口笑了,才看見解元站在田埂盡頭的大樹下。那個傻瓜張著嘴巴望向北方
,兩手抓著褲管。
「沒路了。」他說。
碧玟沒理會他,逕自伸手靠著大樹,顧不得儀態大口喘氣。
「小姐,沒路了。」解元又說。
「我知道……」碧玟氣喘吁吁,抓著袖子往臉上搧風。「這裡本來就是一條死
路,你為什麼要走到這裡來?」
「大哥在北方。」他說,好像這句話便足以解釋一切。
「我知道大哥在北方。」碧玟說:「他要到邊關去和獅人作戰,保家衛國。」
「獅人?」
「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解元搖搖頭,許多事他都只會用搖頭表達。碧玟很是無奈,卻又不忍心苛責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哥離去的打擊太大,解元彎腰駝背的樣子,看起來比平
時還要頹喪,整個人好像縮水了一圈。
「你想念大哥嗎?」她問。
「解元還小,大哥,照顧我。」
「大哥沒有辦法再照顧你了。」碧玟搖搖頭。「從現在開始,我們得要靠自己了。」
「不會的,大哥會為人犧牲性命,我知道他會這麼做。」
這真是令人無語問蒼天吶!看那傻瓜雙眼炯炯有神,滿是興奮期待,好像他的
大哥隨時會從小路的另一端出現,抽出寶劍像英勇的俠客一樣保衛他們。事實
是大哥已經身在千里之外,即便桂瀧南現時天崩地裂,他也沒辦法掉頭重回故
土了。
想到這一節,碧玟不禁有些鼻酸。真的只剩解元和她了,大哥和父親下次回鄉
不知是什麼時候,家中有任何變動他們也鞭長莫及。她知道娘親已經在洽談婚
事,想幫碧玟物色一個好人家。等到碧玟也出嫁,解元就要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小姐?」
「你不要叫我小姐啦!」她說:「你聽我說,你不能再傻下去了,再傻下去以
後娘和繼玖一定會把你賣掉。他們討厭你,會想盡辦法對付你。」
「他們討厭我?」
「他們討厭你。」真是奇了,他知道大哥很照顧他,對該堤防的人為什麼戒心
這麼低?碧玟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娘和弟弟的敵意,像他這樣的傻瓜,聽得
懂爹娘的感情糾葛嗎?
爹爹這次回鄉,對嫁出去的姐姐們還有幾句關心,對娘親和碧玟卻連正眼都沒
瞧上一眼。當娘親建議他把大哥帶上戰場時,他好像直到那時才恍然大悟,想
起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雖然不願這麼想,但是碧玟很清楚父親心中根本沒有他們,更別說是一個人住
在倉庫裡的解元。他的戰場在邊關絕境,不是桂瀧南防家大宅。
「我們得要自己努力。」碧玟說:「這是我們自己的戰場,不能只想依靠父親
。你得好好學習心術,我才有藉口能帶你離開防家。」
解元看著碧玟,皺起眉頭。「薪樹是什麼?拿來燒的柴火嗎?」
「心術呀!我們不是練過好多次了嗎?我先前還瞞著大家偷偷教你的呀!」碧
玟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告訴過你了不是嗎?你要想辦法將自己的心念
凝聚成像,化成神術……」
解元皺起眉頭,一隻拙劣的金魚浮現在心海之中。「大小姐?」
「不是這個,是你自己的神術,不是我的。」
金魚換成一隻跛腳貓,屁股上還留著金魚尾巴。碧玟這下有點哭笑不得,解元
完全誤會她的意思,只是在模仿先前碧玟教他秘訣時舉的範例。他沒有讓自己
的心神進入心海,凝聚成專屬他自己的神術。這樣的他就像空有一身蠻力,卻
不知道如何使用的嬰兒一樣。
「不是這樣子。」碧玟掏出手帕,遞給為了凝聚神術,皺眉頭皺到滿頭大汗的
解元。「不過沒關係,我們可以慢慢來。」
「解元很笨。」
「挑上你當學生,我也不怎麼聰明。」
解元抓抓頭,別過視線望向遠方。春天的原野吹來清甜的風,蔚藍的天空溜過
幾隻愉快的飛鳥,遠方傳來羊人不協調的歌聲,他們興致高昂,再累的工作也
阻擋不了他們高歌的心情。碧玟喜歡他們的歌聲,也許稱不上天籟美聲,但是
他們的好心情絕無半分虛假。
很難想像這一片安詳和樂,再過不久就要通通消失了。春天一到,桂瀧南的雨
季也不遠了。到時候田野裡會滿是泥濘,就算躲在大宅深處,也躲不開厚重黏
膩的溼氣,黴斑爬滿牆面和衣物。
不過往好處想,防家也不會挑這個時節舉辦婚禮,碧玟至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可以教解元學心術。等解元學會心術,碧玟就有藉口可以帶他前往杜州,在那
個新家他們會有新的未來,可以彼此照顧扶持。不會再有人動輒打罵她可憐的
兄弟,待他像待隻沒人要的野狗。
「我們回去吧。」她說:「再不回去,其他人會找我的。」
「嗯,他們會找小姐,我去找他們。」
不知道為什麼,解元若有所思的樣子讓碧玟心中警鐘大響。她知道解元是個傻
瓜,可是一個傻瓜會有沉思的表情,雙眼燃燒著火焰嗎?是她的幻想嗎?還是
春日的陽光太過耀眼,才讓她有了錯覺?
「解元,你剛剛說要去找誰?」她鼓起勇氣問。
「有人闖進來,解元只好抓住他們。」解元說:「他們會吵到小姐和大哥,夫
人會生氣。解元抓住他們,讓他們睡覺。」
他說話的樣子非常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或者該說,他根本沒有玩笑
捉弄人的心思。碧玟笑自己大驚小怪,解元會做的事充其量也不過是抓了幾隻
野貓,不許牠們在夜裡亂叫擾人清夢而已。解元對動物向來有辦法,也許是思
考方式和他們比較接近的關係吧!
「要帶我去看看他們嗎?」碧玟說。
「小姐要看他們?」
「對呀,你辛苦抓住他們,我難道不應該看一下嗎?」
用這種似是而非的邏輯對付解元,向來都有成效,這次也不例外。解元皺著眉
頭,搖頭晃腦甩著蓬亂的頭髮,好不容易才點頭答應。
「小姐不能告訴其他人,否則解元又要被處罰了。」
「我什麼都不會說。」碧玟想著該怎樣趁著他不注意,把不該出現的野狗放生。
「小姐請。」解元慎重點頭,好像剛剛和人簽了重大契約。他帶著碧玟折返時
方向稍微偏了一點,沒有重回大宅,反而是拐進田野間的小路,前往沒人用的
老倉庫,他平時就睡在那裡。他不是奴隸,不會和羊人和農奴睡在一起,但也
沒資格進大宅裡。老倉庫平時只有他一人,偶爾才有碧玟和大哥上門探望。
他這麼孤單,給他養兩隻貓也許並不是壞事。但是再想想,如果碧玟要帶他嫁
到杜州,有沒有寵物反而是其次了。他們要離開這裡,離開之後就會有好事發
生,碧玟衷心如此相信。她懷著這些紛亂的思緒跟著解元往前走,期待看見小
貓的心情,在撞見一個大男人橫屍路旁時,紛紛擾擾霎時煙消雲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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