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巫師點頭,臉上卻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但是,我沒有告訴王關於湘君的
事。」他補充道:「那時候,我覺得好像沒有必要特別提。」
則聞言露出些許困惑表情,他婉轉地說:「但是,我想王應該已經多少知道了。」
「咦?」
「你身上的佩飾變了,這並不是我原本認得的。」則指著湘君送給巫凜的玉佩:
「除此之外……」說到這,他遲疑了一下。
巫凜滿臉疑惑。
則似乎對他的渾然不覺感到十分訝異:「你不知道嗎?你的這裡,」他說著,比
著自己耳下脖子某處:「有個,呃,痕跡。」
「痕跡?」巫凜疑惑依舊,低頭摸摸自己的脖子:「什麼痕跡。」
「這裡,有一個紅色的圓班。」則向前輕觸巫凜,點出正確的位置:「這通常,
呃,通常是因為用力親吻而留下的痕跡。」
「咦?」巫凜大驚,耳根隨即不由自主地,微微發紅。
「如果你已經見過了王,這麼明顯的痕跡,他不可能沒有看見。」
「但……但是他沒有問我?」
「我不知道。」則聳聳肩,回答:「或許他認為沒有必要問。」
「我……唉呀。」年輕的巫師有些懊惱地哀叫了一聲:「看樣子,人果然是不能
撒謊的。」
說完,他先是停頓一下,看似在思索自己的錯誤。等到再度開口時,巫凜說:「
我想你是對的,我該去找王談這件事,或許一會就去。」
「阿則,」語畢,他又按著脖子,有些害羞地問:「這個痕跡,會消嗎?」
「嗯,會啊。」則回答,語氣中帶著幾分很有趣似的笑意:「不過大概得花上幾
天時間吧。」
於是巫凜與則離開屋舍。王這時亦待在門外:他正站在不遠處,與幾個其他的人
談話。則對著表情有些猶豫的巫凜點點頭,鼓勵地笑了一笑。雖然可能比先前還來得
更忐忑不安些,巫凜只遲疑很短地一下子,便上前向王招呼。
王見他來,抬頭做出會意的表情,隨即簡短地結束眼前對話,轉向巫凜:「怎麼
了嗎?」
「我……有事想和你談談。」巫凜看了與王對談者一眼,後者識趣地退開。
「是嗎?」王笑笑,像是並不驚奇於這一問:「來吧,陪我到外面走走。」
一路走,巫凜一面重新陳述先前被自己省略的問題,而王也以帶著興味的表情專
注聆聽。
「所以,嗯,我……我跟她,我想──」巫凜結巴著,試圖說出正確的問題。
「慢點慢點,」王不急不徐地打斷:「一項項來吧。」
年輕巫師只能住嘴,乖乖點頭。
「你遇到的女子──我信任你的判斷──她可能是落單的蠻族女子,或者化身為
蠻女的河神……」王暫停腳步,仔細端詳巫凜新添的玉飾:「不,當是河風,穿林而
行。」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這裡的確有蠻族存在:我們的人已經發現他們的蹤跡了。」
他抬頭看著巫凜。
「則說得很對,如果她是個蠻女,那末你很可以納她為妾,沒有人會反對。至於
娶妻,」王在此稍作停頓:「若你堅持,須記得,行止端正,說話的人便找不到話頭。」
「雖然,我還是情願你不那麼做。」王笑笑,然後正色:「但倘若她真是神祇化
身。這些問題的歸屬則根本不在你,而在她。」
「我只能祝福你的好運,但警告你,切莫激怒神祇,更不可惹她傷心。」
「得蒙神靈眷寵,是無上幸運。但若因此忘形,沒了分際,便是自取其禍。」王
語重心長,告誡:「這道理我相信你懂的。」
「嗯。」巫凜點頭。
「阿凜,」王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笑了一笑,又搖了搖頭:「你還記得童蒙禮的
時候嗎?」
「嗯?」巫凜微微一瞠,似是不明瞭王何以有此一問。他想了想,回答:「我記
得。你們來接我的時候,我既興奮,又害怕。母親擋在門口,大叫著絕對不讓你們進
來。我和其他孩子在黑暗中擠成一團,則也在。外面到處都是可怕的聲響,有人在哭。」
「我沒哭。」說著他笑起來:「現在想想,那似乎沒麼好怕的。不過,當時我的
確是嚇壞了。」
「我知道。」王微笑以對:「不過,常人都是在七歲童蒙,你當時卻小了些,只
有六歲。你還記得原因嗎?」
「咦?」年輕的巫師聞言有些訝異,思考著,搖頭:「我想,我的確是當中最小
的沒錯……但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唔,那和之前你被先王打了一頓有關。」王提示,表情似笑非笑:「你忘了?」
「嗯。」巫凜試著搜索空白印象,但只是徒勞:「我不記得了。」
「那時候,你的小朋友們裡有個小女孩兒,和你特別要好。」王回憶:「有一天,
你回家,說你以後要娶她為妻。」
「怎麼可能?」巫凜大驚。對王族來說,嫁娶同一部族內的異性,就像嫁娶同胞
手足一般,光想,就夠叫人渾身不對勁了。
「那時你才六歲,顯然還不懂嫁娶真正的意思。」王道:「但當時先王,嗯,父
親當時聽見你這麼說,非常生氣。」
「他對你向來期望很高,也認為,若因只是童言而任意放縱,將來便會沒了節制。
所以就打了你一頓,大概是你被罰過最慘的一次吧。」
「然後,他安排讓你在那年提早童蒙。」王結語,說著咯咯輕笑起來:「這麼想
起來,你好像總是惹上和女孩子有關的麻煩啊。」
「兄長!」巫凜抗議,整張臉不由得困窘而通紅起來。如此久遠的事情、才不過
是一次的先例,怎能當做通則?這肯定是蓄意挖苦。
王對巫凜的抗議不置可否,只是淡淡接續原本話題:「如果你想再去找這個湘君,
那就去吧。但別再讓我擔心了,可以嗎?」
「嗯。」巫凜點頭應允。
「很好。還有,」王極輕微地遲疑了一下,像是不想直接對小弟潑冷水:「不論
她是什麼人物,如果,你此後無法再找到她,不要太沮喪。」
巫凜微微一愣,隨即低頭答應:「是。」他明白王的意思:這一切原是巧遇,或
許本可一而不可再。
「嗯,」王讚許地看著巫凜,續問:「那你還有別的問題嗎?」事實上,對那件
十多年前的舊事,他並沒有全數說明──當時先王還找來同齡孩童中最老成的一個,
親自為其命名,來作為凜的玩伴,希望他能成為兒子行為的規範與準繩──似乎沒必
要離題太遠,王想。但先王的做法顯然發揮了相當效果:如同他的名字,則在某種程
度上的確扮演著規範阿凜的法則角色。
「沒有。」年輕的巫師搖頭。
「那我們就來談談別的吧。」王道:「你覺得這個地方如何?適合久居嗎?」
兩人短暫地踅了一圈,談論關於此地的風候與土壤。或許這是個適宜定居的地方,
巫凜與王均如此希望。雖然,這並非單是希望便能實現,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肯定的。
回到聚落,巫凜向王告別,開始打算接著一日的行程。他其實很想轉身再到河邊
去尋找湘君,但那似乎有些過於荒唐:他剛回到家,而之前才在外邊過了一夜,弄得
大伙擔心不已。何況,該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不該因此輕忽。除此之外,他也隱約害
怕,萬一重回當場,卻再也找不著那名神奇的女子時,自己又該如何。
於是,他帶著受潮的武器找到弓箭匠人,聆聽關於箭枝與弓的整修與保護;他帶
著包括王子皋在內的孩子們習射,細心矯正小手們拉弓踏步的動作,以及瞄準的訣竅。
他向長者探詢前日狩獵時採集的藥材,學習關於草木的處理與用途,以及族群淵遠的
過去。他與遇見的人們談話,傾聽他們的苦惱;他排解糾紛,並為哭鬧不休的嬰兒驅
邪。
而光影便在這當中挪移,很快便到夕食時刻。吃過飯,巫凜回房,倒在臥席之上。
他決定次日一早,便要重回河畔。湘君在那也好,不在也罷,他要親自用雙眼確認。
若是找不到她,只好將一切權當作一場美夢;而若是她在──真奇怪,明明沒有見到
面,年輕的巫師卻只覺得一陣心跳。
這回,他得記得莫又忘了歸家時間。迷糊中,巫凜如此提醒自己。
於是次晨,他向王告假。王應允,沒有質問太多。但他許可時眼角的笑意卻又讓
巫凜一陣發窘。就連則,知道了他的去向,表示不便跟隨時,也在婆媽叮囑之外,多
添了句意有所指的祝福。
這可真不好過,巫凜心下決定:以後,絕不再拿則的妻來挖苦他了。
但離家門越遠,困窘也隨著減退。與之反向滋生的,則是越來越明顯的不安:她
會在嗎?還是,會像清晨蛛網上的露珠,在短暫閃爍後消失無蹤?他朝河邊前行,心
中滿是忐忑。
終於,他來到相遇的河陂。
她在那兒。靜立著,小舟停放岸上,似是在等待些什麼。
巫凜正擬出聲叫喚,誰知狗兒黃仔竟是先他一步,開心吠叫著跳了出去。
這笨狗。
湘君聞聲轉身,見他,露出開心的笑容。
所以,這並不只是一場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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