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王決定再度請示神靈。
近來蠻人侵擾,日漸滋長,如果率眾直搗蠻人聚落,能獲勝嗎?
近來蠻人侵擾,日漸滋長,如果率眾直搗蠻人聚落,不能獲勝嗎?
近來蠻人侵擾,日漸滋長,如果派人嚴守邊界,以防蠻人入侵,能成功嗎?
近來蠻人侵擾,日漸滋長,如果派人嚴守邊界,以防蠻人入侵,不能成功嗎?
提問的句子必得小心十分。事情沒有可以或不可以的選擇,只有成與不成的結果:
人永遠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某事,但那並不代表結果必照人的喜好所發展。因此
卜問時,只能儘可能地找出可能的做法,一項項地確認結果。
最後,王終於做下決定。
在拂曉時刻,聚眾攻擊蠻人聚落,務求迅速,一擊而中。時間擇定在大臘的前一
個月圓之後。
這將是一次幾近傾巢而出的行動。所有成年男子,只有少數會留下來護守家園,
而巫凜也是其中之一。
對這樣的決定,巫凜心中感覺其實相當複雜。他一方面希望能為族中出力,而能
為國出陣也代表著成年男子的榮譽所在。對於王要他留守的決定,他有種被拋下的感
覺,某種被當成小孩,被認為尚需要提攜保傅的感覺。
而另一方面,令他隱約不安的,是他仍未確認湘君身分的事實。若她果真是凡人
之身,那末,他們將攻打的聚落就會是她的住家。況且,他也害怕,若在她的轄下掀
起戰爭,是否會惹怒女神。雖然他一直逃避著不想此事,但它依舊潛隱著,不時擾亂
他的思慮。
巫凜的不安與疑慮,湘君似乎察覺到了。許是他將寡歡的表情帶到了河邊,因為
她殷殷的慰藉,比以往更加頻繁。但他卻因無法向她訴說,而更感加倍苦惱。則,他
的家宰與好友,也應該發現了什麼。這天,當他們在一起敲擊、磨銳槍矛與箭頭,以
作為戰前準備時,則問了:「你最近心情不太好?」
「嗯。」巫凜悶哼一聲,沒有直接回答。
「巫凜,若你有什麼煩惱,請……」則見狀便欲追問,卻被一下打斷。
「阿則,一次就好,你可不可以別這麼婆媽?」不耐的話才出口,看見則錯愕的
表情,年輕的巫師便後悔了。他有些懊惱地吐息,然後說:「對不起,現在我的確有
點煩。」
「嗯。」則小心地應答,沒再多問。
「我很擔心。我想跟你們去。我……再怎麼樣,也好過呆坐在這裡操心。」
「巫凜。」則似乎是想找些什麼話來安慰他,但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我知道,這是王的決定。」巫凜說得似賭氣又無奈,他皺著眉,抬頭看則:「
阿則,答應我,到時候你會很小心,非常小心。」
則聞言輕笑:「那是當然的呀。」
巫凜這才放下幾分心似地點頭:「我想也是。」饒是如此,他仍忍不住又一聲嘆
息。
「別擔心。」則安撫地說:「這是奇襲,和平常的戰事不同。」
「嗯,我知道。」說是這麼說,但巫凜仍是一付鬱鬱寡歡的表情:「但爭戰之事
總歸不吉。」
則同意地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他繼續手邊的工作,同時一面注意巫凜的神色。
最後,他終於問:「你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煩心?」
巫凜聞言似乎有些驚訝,他反問:「你為何這麼想?」
則聳聳肩,回答:「直覺吧?我們可是從小就在一起的。我猜對了嗎?」
「唔,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巫凜遲疑:「但是……」
「是關於湘君,我想。」他說。
「怎麼了?她不喜歡你了嗎?」
「不,不是。」巫凜聞言失笑:「不是那樣。只是我……我有點怕。」
「我怕,」他一面說,一面整理思緒:「萬一她不是我所想的女神……」
「說起來很蠢,」他自嘲地笑:「我是說,她怎麼可能只是個蠻族女子?我想我
只是因為最近這些事情,所以才胡思亂想的。」
「嗯,如果你真擔心的話,」則沉默半晌,像在思考什麼,然後才回答:「如果
你真擔心的話,或許我可以幫你留意。」
「咦?」
「你說,她身上配有你的金飾。」則道:「我可以憑它認出她來。」
「嗯。」巫凜肯定地點頭,則說得沒有錯,湘君確是隨身帶著他贈與的配飾:「
但是……」
「不妨事的。」則笑著解除巫凜疑慮:「我當然會小心自己。再說,她很可能並
不在那,那也就沒有差別了。」
「嗯。」雖然看上去仍有些不確定,但巫凜仍緩緩點頭,算是同意則的說法。
事情似乎就這樣決定了。巫凜並沒有要求則替他在蠻人聚落尋找湘君,則也並未
承諾一定辦到,因此僅只是留存這麼一個可能性。而他們兩人,都無法改變征戰,以
及年輕巫師被留下的事實。巫凜原本以為,那個作下這一切決定的兄長,應該沒有注
意到自己對此事的不滿。
但他錯了。就在出戰的前兩天,一個霞光特別艷麗的傍晚,王用了個藉口找他出
去。
「我希望你不會覺得惱怒。」一些瑣事閒談後,王望著夕陽,忽做此語。
「咦?」巫凜驚訝辯白:「我沒有啊。」
「是嗎?所以,這只是我的錯覺囉?」王笑笑:「最近的空氣,有時似乎不太清
爽啊?」
「我……」巫凜無話可答,只得閉口。
王轉頭看著巫凜,又笑了。這回帶著點勉勵的意味:「要善用你的情感。一喜一
怒,都自有作用影響,要能役使之,而非為其所役。」
「嗯。」巫凜順從地點頭,但他不是很確定王為何突然對他說這些。
「我所指的不只是表情與言語。那些也能有很好的效果,但長遠時卻多少有所不
及。」
「若我死了,你就是新王了。」
「王……為何現在說這些?」年輕的巫師皺眉。即使是面對戰場,他仍難以想像
王會說出這般喪氣話:「你不會有事的。那些蠻子,誰能像夠你這樣,獨自戰勝鑿齒?」
說這話時,他不自主地看向王配戴的豬牙。那對長而彎曲的利牙,長度遠超過男子張
手的掌幅。巫凜還記得當時的情形:那頭瘋狂的大豬肆虐田野,殺傷人口,人們因其
長牙而稱之為鑿齒,無人敢當其衝。某天,那時還不是王的烈沒有告訴大家,獨自溜
了出去。
當他回來的時候,手裡提著那對長長的犬齒。而鑿齒再不能為害人群。
「這……」王低頭,摸摸那對打磨光亮的牙,笑得有些無奈,也有些憶當時的甜
蜜:「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戰勝鑿齒時,我只留下一道擦傷。那是極淺,卻也極險的一道傷。」他回想:
「那時候,我能及時閃過。現在呢?」
王搖搖頭,苦笑:「若是現在重來一次,我恐怕也只會成為那群撕腸裂肺的死人
之一。」
「別說這種話!」巫凜的眉頭鎖得更緊,他大約明白兄長所說的意思:「你還很
年輕,別想太多。」
「年輕嗎?」王隨手扯下身旁草葉,漫無目的地揉碎:「是啊,我還不老,無論
如何離老很遠。和任何人比起來,我也絕不能算差。」
「但我不能否認,自己已開始比不上三五年前的精力充沛了。」他拋掉草團,看
著巫凜:「阿凜,正午日頭最是頂盛,但也只能維持片刻。我已經過了最巔峰的時候。
這衰退來得或許很幽微,但當它來時,我就是會知道。」
王說著,看著巫凜困惑的表情,不禁有些好笑起來:「和還在往上爬的你說這些,
或許太早了些。」
「死不是件奇怪的事:每個人都會死,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或許像老史公那樣,活得很久,然後變得多聞而絮聒。」王續道:「當然那是
少數,還有更多的人在年輕時便死於病褟或意外,消失得無聲無息。雖然我不希望族
裡再遇到任何災禍,但若先王那樣,選擇以身殉悅神靈,那也是很高貴的一種方式啊。」
「有時候我會很好奇自己最後會是什麼死法,只是好奇。好奇身後的人會給我什
麼樣的評價
「雖然在那天來臨之前我都不會知道,而我並不希望那天太早到來。」王笑著,
算是作出結論。
「王……」對於王突然提起死的事情,巫凜只覺得渾身不自在,不知該說什麼。
「別那麼擔心。」王拍拍巫凜肩頭,大笑:「我可沒打算這麼早死。還早哪!」
「只不過,為了各種可能,我們必須有所準備。總之,一個部族不能沒有個王在,
這道理你懂嗎?」
「嗯。」巫凜點頭,表示自己理解王的考慮。
「很好,那就別再愁眉苦臉了。」王粗魯但親暱地摟了巫凜一下:「我不在家裡
的時候,你要負起責來,好好照顧大家。這很重要,知道嗎?」
「嗯,我知道。」年輕的巫師再度點頭,然後才慢慢露出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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