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氣味,濃烈地,令人鼻腔發癢。煙霧。
是誰?誰在弄我?不要,我不想醒來。讓我就這個樣子,不是很好嗎?
巫凜打了個噴嚏,睜開眼睛。最先感覺到的,是一股煙薰:氣味,光影。耳朵裡
模模糊糊,像是聽見說話聲音。他試著對整視線,然後看見。
王。手持芳草成束,引燃著,冒煙。口中念念有詞。
「王……」
「噓,醒來就沒事了。把這個喝下去。」王放下香煙,拿起旁的什麼,湊過來灌
了他一口。
是酒。
「你做得很好。現在,該好好休息了。」王沒讓巫凜說話。他招手,示意眾人將
虛弱的巫師抬回屋裡。
王回來了。王說他做得很好。但為何自己卻半點高興不起來,只覺得恐怖呢?
王回來了。這是不是表示,則也一起回來了?則呢?
頭痛與倦意席捲,巫凜發現自己無法專注而且動彈不得。無法掙扎,他只得放任
自己再度墜入黑暗之中。
暗而無夢。
再度睜眼時,巫凜是被聲音吵醒。男人爭論的聲音。
「為什麼不讓我進去?」
「我是他的家宰,你又是什麼?」
是則,巫凜失笑。被擋在外面,他一定很生氣。「讓他進來!」巫凜試著喊,聲
音聽起來卻不如自己所預期,顯得有點虛弱。不過,外面的人似乎還是聽見了,因為
爭執的聲音即時停止,沒多久,便跟著傳來腳步聲響。
果然是則。他走近臥席旁邊,屈身蹲下。
「你回來了。」
「是呀。」不知是否光線錯覺,巫凜覺得他的臉色,比平常要來得白些。
「你怎麼了?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會嗎?我想應該不會比你更差吧?」則笑答,逗得巫凜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我想我不該逗留太久。」則續道:「若是害你不能好好休息,那可不成。」
「我是先來告訴你一件消息,你的湘君……」
巫凜聞言,倏地變了臉色。原被遺忘的,開始湧現。湘君,她已經,應該……巫
凜不願繼續往下想,但則卻似乎未曾發現,仍在斟酌用詞,像是想挑個委婉些的語氣:
「你的湘君,我已將她帶回。她是人,我想。」
語畢,他才注意到巫凜驚訝的表情,於是有些笨拙地補充:「有時候,我也會覺
得家裡那人不是凡人。」但這話似乎沒什麼作用,畢竟他是巫者,而他只是伴隨,一
個普通的常人。
巫凜好像沒有聽見則後來所說的話,只是維持著驚異的表情,漫不經心地點頭:
「呃,是啊。」
他沒有注意到則何時離開,只是反覆想著則所說的話。那話語、那態度,就好似
湘君仍然活著。
有可能嗎?
在這個當下,她究竟是人是神,或者與蠻子們有什麼關係,似乎都不再重要。重
要的是,在那之後,在泰厲的橫暴之後,她可能還活著嗎?如果還活著,她有可能再
次接受他嗎?
巫凜不知道。他只覺得一片混亂。
也許,他該去親自確認。雖然王與則都要他好好休息,但反正,他都已經恢復大
半,再這麼一直躺著,也不成事。反正,既然泰厲的影響不是躺個一陣就能完全消除
的,那麼躺與不躺,似乎也沒什麼差別了。
況且,他還有這麼多事想問,想說。
巫凜試著起身。雖然渾身酸痛軟弱,但他終於還是站了起來。有人在他昏睡時,
已替他除下身上繁複的衣飾,現下只要穿回平日穿著即可。巫凜一邊穿衣,一邊若有
所思地看著那已收拾整齊的禮服。
金箭少了一支,那應當是在儀式中丟失的。
儀式中射出的箭,結束後通常都會在原地左近找到。這次箭沒有回來,它又是去
了哪裡?
巫凜直覺有些不祥。
但丟了便是丟了,到這時也不能再做什麼。因而他只是轉身,離開。
首先,要去找王。
雖然巫凜很想先去確認則說的「將湘君帶來」是怎麼回事,但同時卻又在心底隱
隱逃避。他不確定自己在緊張害怕些什麼,不過即使撇開這股心情,次序上,他也不
該跳過歸來的王,而先詢問俘虜。於是,他在王的住所前,一小撮人群聚集處,找到
了似乎正在交代些什麼的王。
見他出現,王似乎有些驚訝,不過表情卻很開心,身旁的眾人也跟著散開,讓出
一條路來。
「你醒了?」雖是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是。」
「很好。」王露出滿意的笑容:「這次若沒有你,大夥都不見得回得來,是吧?」
最後的問句他提高升調,向周圍眾人詢問。
每個人都露出十分贊同的表情,連連稱是,只有巫凜一臉困惑,弄不清怎麼回事。
「好像還沒醒透呢?」王大笑,拍拍巫凜肩膀,示意眾人讓他倆獨處:「好吧,
祭典的事就交給你們了,我要和我們的巫師好好談談。」他特意對其中一人點頭,宰
輔。
「祭典?」沒等眾人完全散開,巫凜忍不住問。
「是啊。你動用如此大法,而我們又獲勝回來。這時候還不向祖先神靈致謝,那
就是大不敬了。」
「呃,是啊。」巫凜這才突然想起似地,應道。
「還沒恢復?」王露出理解的表情,輕聲安撫:「你做了很誇張的事情噢。」
「我……」
「不過也幸好有你,我們才能通過蟲群。」看巫凜欲言又止,王於是繼續述說當
時。
奇襲失敗了,或者說應該是事跡敗露。在抵達目的地的前夜,他們撞見林中的小
隊蠻子。原本若能搶先將之剿滅,倒也無礙。但那些熟悉地勢的蠻子終究還是逃脫了
去。
第二天,蟲便來了。
那時的情況與巫凜所想像相差彷彿,甚至可能還要更糟些。飛舞的蟲群遮蔽天空,
伸手一片烏黑。牠們叮螫、啃咬、撲撞人耳目口鼻。情況一片混亂,行伍寸步難行,
許多人甚至不意弄傷自己或旁人。
「我很擔心蠻子們趁虛而入,但在那之中卻又無法可想。」王道:「然後,你來
了。」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那就是你,只約略覺得氣象有變。」
「你解開蟲群的方式非常精采,歷代巫者,大概也沒幾人能做到那樣了。」
面對王讚許的笑容,巫凜卻有些猶豫:「我……你說我做得很好,但……」他環
抱雙臂,像是想躲避什麼:「我不知道。在那之後,我只覺得害怕。」
「那是當然的。」王正色:「若只是太歲也就罷了,但你還召喚了泰厲。沒有人
能與泰厲發生關聯,而不感到恐懼。」
王專注地盯著巫凜:「即便現在,你身上都還留有厲氣殘存。稀薄,但仍在。」
說到這,他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轉移話題:「對了,這幾天,在你把身上的厲氣完全
除掉之前,或許先別與則見面。」
「什麼?」
「他──」王沉吟:「他在蠻人部落裡和大夥走散,受了點傷,說起來也不算太
輕。」王的意思很清楚。傷口,原本便是外力入侵的管道之一,若不小心,原本無關
緊要的傷口,也能惹出大禍。
「怎麼了嗎?」見巫凜臉色突變,王關心地問。
「則,他來找過我。」巫凜皺眉:「就在我出來前沒多久。」
「亂來,」王不悅:「我警告過要他待在家裡了。等會我會代你去看看他。」
說完,他想想又道:「還是,你想現在就去?」
「現在好了。」即使不去,巫凜也不知道現在要做些什麼;而現在去了,他還能
立即從王處得知結果:「我會在外頭等的。」
主意既定,便付施行。巫凜在則家門外等待,心下有些不安。
終於,王出來了,臉上的表情雖有些不以為然,但卻讓巫凜多少放下心來:「他
說他沒事,傷口很好,謝謝關心。」
巫凜忍住笑意,認真回答:「他有時候就是固執了點。」
王搖搖頭,莫可奈何:「他很在意幫你留下的一個俘虜,或許你該找個時間,去
把她領走。」交代完這不知是傳言還是命令的語句,王便轉身離開,留下巫凜一人。
真是湘君嗎?年輕的巫師猶豫。他有點希望,但卻又不那麼希望如此。矛盾著,
他放慢前進腳步。但走得再是緩慢,也終有走到的一刻。巫凜向看守俘虜的戰士說明,
後者點點頭,走入那眼神惶惑的人群。
那不是她,不可能是。遠遠看去,女子細小體型與巫師記憶中的完全不同。她發
呆似地,對看守者的動作並不反抗,顯得被動而有些遲緩。許是擔心巫者久候不耐,
守衛加力拉扯促她走快,反而讓她踉蹌一撲,險些跌倒,女子這才叫出聲來。
聲音沙啞,帶點粗嘎。這不會是湘君的聲音,甚至與女子嬌小的身型不甚相稱。
然而,兩人接近當中,巫凜也看見佩帶在女子──或者該說是女孩──項上胸前的成
組墜鍊。那原是湘君從不離身的,而當中一枚金光閃閃,正是他贈予湘君的。
看著眼前名義上屬於自己的俘虜,年輕的巫師有些不知該做何反應。女孩──他
現在確定──的表情茫然,偶然看他時,像是注視陌生人──雖然對巫凜來說,她其
實也是個生人。
則弄錯了。聽著守衛描述關於則如何允許俘虜保有貴重首飾的事情,巫凜卻完全
沒有注意,只分心在旁的事情上。這女孩不是湘君,但她們或許有某種關聯。何是?
巫凜不知,也毫無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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