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原本對週遭變動似乎完全不在意的女孩,忽然表情大變,驚訝出聲。她斷
續說著蠻族語言,摀著喉嚨,似乎說話會令她難過不適,而表情則混雜著驚疑,和或
許一點點的好奇。乍看之下,她是對著巫凜露出這些情緒,但年輕的巫師立即察覺,
她並不真的在看他,而是看著他身上的某物。
不想讓一旁的守衛困惑,巫凜於是當機立斷將她拉了過來,打斷那些動作與說話,
並向守衛致謝告別。離開的路上,女孩再度陷入沉默被動,但巫凜能察覺她看著自己
的目光不再茫然,而代之以疑惑。
其實不只是她,他也同感疑惑。雖然時間很短,但他相信她所看見、認出,而感
到驚訝的東西,是湘君給他的玉飾。她們必定有某種關係,但他卻無法確定那是什麼
。巫凜低頭看向手裡牽著的女孩,而後者以一種直接了當的質疑回望,眼神的交會僅
僅持續片刻,他便將視線轉回。
有點像。雖然頭髮凌亂臉龐髒汙,但這女孩與湘君在面容上確有些許神似之處,
只是年歲卻是明顯年幼,或許與巫凜早夭的妹妹相仿,甚至更小。她是湘君的誰?姊
妹?友伴?甚至是司祭亦或篡奪者?一個可能湧上巫凜心頭:她有沒有可能是湘君的
女兒?這想法太過震撼而顯得冒瀆,他立刻便將之甩開。而她戴著湘君從不離身的首
飾,這是否表示湘君已經,她已經……
巫凜不願再繼續想下去,好在,他的住所在此時出現在眼前,他得以暫時放下思
緒,進門。
女孩直立在巫凜放開她的原處,沉默。表情不知何時又回到初始的茫然沉思。
巫凜想了想,解下湘君給他的玉飾,遞給女孩。方才,她當是認出這個物件的。
女孩兒低頭看著玉佩,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輕柔地撫握著它,不肯釋手。
是了。她們之間必定有所關聯,並且密切而親近,才會有如此反應。
這時,女孩想起什麼似地,放下手中玉石。她取下、拆卸項上組繫成串而複雜的
項鍊,動作急促,甚至可說有些粗魯。巫凜看了一陣子,才察覺她似乎是想拆下之中
他贈予湘君的那枚金板。許是欲速則不達的道理,這動作費了她一番功夫。然後,她
將它遞還給他,唐突地,直瞪視著。
巫凜有些不知所措,愣愣地收回金板。多少被她的舉動與態度所驚,他呆立片刻,
這才轉頭看向女孩。後者此時帶著她僅剩的物品與玉佩,頹然蹲坐──或者該說踡縮──
於地,不響不動。從視線與表情看來,她似乎有意將自己與外界隔絕,不欲碰觸。也
確實,當巫凜試圖對她說話──雖然他其實並不確定自己能說或該說些什麼,也知道
她很可能根本不懂──時,她只是恍若未聞,連眼珠也不曾稍轉。
此時門口傳來一陣低吼,並突發而為吠叫:「汪!」
是黃仔。巫凜這才想起,打從自己昏死於祭壇之上後,便不曾見到這小傢伙。
「你躲到哪兒去了?嗯?」他出聲叫喚黃狗:「過來這兒,別亂吠。」
但黃狗卻不若往昔聽話。牠靠近幾步,皺著鼻頭,仍是對著巫凜低吼。
小傢伙並非完全不認得主人,也不像真在生氣。只見牠每吼幾聲,便停下來,露
出想要靠近的表情,但卻並未動作而就此止步,然後又再度皺起鼻頭,低低咆哮。
「怎麼了嗎?」巫凜想要上前查看。一邁步,黃狗兒卻跟著連連後退。
狗兒矛盾的態度,倒像是見著什麼怪異。巫凜停步,想了想,這才想起自己身上
仍有戾氣殘餘。然後,他試著倒退幾步,看看狗兒反應:「別怕,是我啊。」
黃狗警戒著,終於踏進屋裡。牠不再吠叫,但卻也不願太過靠近,只在巫凜伸手
不可觸及的近處徘徊,想要接近,卻又有所顧忌。
「噯,你還真精啊,是嗎?」巫凜有些無奈地笑笑,也不再勉強狗兒靠近。
黃狗轉悠一陣,似乎不再那麼緊張。即使仍不願接近主人,但踏步的姿態已從戒
備變成例行巡視。只見牠東聞西嗅,似乎是想確定屋裡依舊是自己熟悉的模樣。牠晃
到坐倒地上的女孩身旁,好奇但友善地湊過頭去。
女孩沒有反應。
狗兒朝她嗅嗅,有些自討沒趣似地,張嘴伸懶腰,然後在她身邊趴下來,發懶。
看樣子,連這陌生女孩,都比當主人的巫凜要來得可親。年輕的巫師不由得有點
沮喪起來,儘管他明白,這事不能怪罪黃仔。他嘆氣,走上前去──狗兒雖沒動,卻
露出警戒表情──對著明知不會有反應的女孩說:「妳,就先待在這吧,我……我不
會對妳怎樣的。」說完,他留下女孩與狗,離開。
是該好好去除泰厲之氣了。
後來,巫凜連接洗了好幾天的澡。
每天清晨未亮,把整桶整桶的淨水當頭灌下。有點浪費,也不太舒服,但卻是不
得不為。這段時間中,他不敢干涉與祭典有關的事務,也遵照王的建議,沒有去探望
則。
黃仔不久後便回復對他的親暱,再度跟前跟後。
他想重回與湘君相聚的河畔,但又心生畏怯。而當他真付諸實行,等著他的僅是
空無一人。小屋外的灰燼死寂冷透,屋內塵土漸生。或許是早有預感,對此雖然失落,
但巫凜竟不曾感覺驚訝。
他在那獨自徘徊,回憶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或許,他早該知道,自己不會再見到她。
或許,他早該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物:當她臨行水岸,那姿態神采,正如王臨
於祭台一般無二。君,臨。而他竟能對此毫無所覺。
從前長者們說的故事:在上古上古的從前,比老祖父的祖父還要更老,人們穴居
血食,茹毛飲血,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他們說,在遙遠遙遠的他方,據說仍有些化
外之民,過著這樣的生活。
是這樣的嗎?任何人要問起,他都能說,自己並不知道。但對自己呢?
巫凜不知,不敢知道。
立在不再神奇的河畔,他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當下的心情。
或許,他早就知道,她已經不在了。
更令人擔心的,反而是那女孩。
這期間她不吃不喝,也不動彈。只有在巫凜看不過去,拿著食水強灌時,才有反
應。而那反應是惱怒與抗議,似是惱他打斷她什麼重要的事情。巫凜很擔心,她是否
打算就這樣把自己渴死餓死。
這天,巫凜終於決定,該是可以去看看則的時候。根據打聽到的消息,則的狀況
似乎沒有他自己所說的那樣輕鬆。巫凜希望他不是太過逞強。
來應門的,是則的妻。她低著頭,沒作什麼表示,眉宇間卻似藏著股憂心。
屋裡,則正睡著,不是太安穩,幾乎未碰便醒。雖然還在迷糊,見到巫凜,他便
欲起身,卻被對方止住,按了回去:「別起來,病人就該好好躺著。」他身上摸起來
很燙,這讓巫凜沒法放心。
「你這樣燒多久了?」
則皺皺眉:「一兩天吧?我搞不太清楚。」
「我跟她說,如果我死了,要另外去找個好男人嫁……」
「住……不要說這種話!」
則笑笑,只是繼續:「是我太不小心。從前我爹也是這樣,他在地裡踩到一根尖
刺,很長喔。」他試著用手比劃:「後來傷口爛了,生出很多膿……」
「別說了。」巫凜打斷他,雙眉絞扭在一起:「你不是你爹,不一定會像他一樣。」
「嗯。」則沒有反駁,但巫凜也不覺得他有聽進自己的話。
「讓我看看你的傷。你有找毉烝來看你嗎?」
「嗯。」
那傷口位於後腰,四周發紅而觸手生炙,滲著幾許膿血。不大,但有一定深度。
巫凜要則的妻準備清水與火,還有小刀。臨去,她忽然拉住他的衣袖:「拜託,幫幫
他。毉烝有來過,但他……」
「我盡量,好嗎?」巫凜安撫地簡短笑笑,拉回袖子。
「那時候還沒這麼嚴重。」女子說著紅了眼眶:「這兩天他一直在說那些話……」
「嗯。」對此巫凜有些不知所措:「幫我備好東西,然後再去找毉烝來一次,好
嗎?」
女子點頭,抹抹眼睛,去了。
東西很快備好。巫凜輕壓傷口周圍,更多的膿汁跟著滲出,滴淌。「忍著點,我
要把它割開。」說著,他把刀放在火上烤熱。
則點頭,沒有多說。
當燒熱的刀劃開傷口,則悶哼了一聲,伴隨許多膿血滾落。動作要快要果決,這
樣反而比較不痛。巫凜暗自慶幸,自己手上的小刀算是相當銳利。他清除膿血,清洗
傷口,而此時則妻亦隨著長老毉烝歸來。
「爛在裡面,這樣有何辦法?」巫凜簡短地陳述,並問。
「你做得很好。」長者屈身,查看已被劃大而清理乾淨的傷口,又伸手探了探則
的前額、呼吸與脈搏。一面考慮,他反問巫凜:「如果是你,接下來會怎麼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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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大型法術的貴族主角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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