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凜想了一下:「若是有黑沼泥……」
「但是我們沒有。」長者嘆息。黑沼池泥對腐爛的傷口具有奇效,但自從遷徙,
便再也無法採得。他打開藥囊,抓出成把草藥,開始翻揀,並吩咐則妻:「把這些煎
成湯劑,每天餵他,讓他吃好一點。常常查看傷口,若是再生出膿來,就把它給洗乾
淨。我會再過來。」
臨走,巫凜試著詢問毉烝,則有多少希望。
「他是個年輕人,會比我這種老頭來得強韌些。」長者沒有正面回答。
所以,現在該擔心的人,變成兩個。
而這一切,似乎都是他的過錯。如果他當初沒有要則替他尋人,事情或許就不會
這樣了?如果他當初不要任性脫隊,事情或許就不會這樣了?
如果他當初沒有遇見湘君,是否就能避免他們雙方的如此結果?
而發生的事情便是潑灑地面的水漬,是滾落破碎的瓦罐,沒有如果,更再不能收
回重來。
巫凜找出屋角封存許久的瓦罐,撢撢灰塵,然後將之開啟。
酒香撲鼻,這是他早在遷徙前夕所封藏。他還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麼說的:「這
酒啟封時,便是慶賀再度安居之日。」
而現在,他們確實重新定居,在一塊腴沃豐美之土,而慶祝的祭典亦如火如荼地
籌備。但巫凜此刻的心情,卻遠不是當初封入麴與穀時所預期。他傾斜瓦罐,將酒濾
出。都說酒能解憂,或許這正是他現下所需。
想了想,他將第一杯酒放在那靜默的蠻族女孩面前。對此,她沒有任何反應,一
如先前。但那該是她應得的,即使她並不領情,即使她打定主意,要讓自己化為木石。
他回到案前,飲酒。
然後第一口便嗆個正著,止不住咳嗽連連。是釀壞了嗎?幼年時不算的話,巫凜
從不曾因酒烈而嗆。但這回他嗆得如此之兇,連眼淚也噴得滿臉。
而這一奪眶,竟是勢不可止。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喚著湘君之名,語無倫次,連自己也弄不清究
竟說了些什麼:「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淚眼模糊間,餘光似乎瞥見模糊陰影移動。巫凜抬頭,卻是那蠻族女孩。連日不
言不動,退縮屋角的她,現在來到他的面前。
她說了些什麼,但他自是丁點不懂,只約略感覺到語氣中帶著點軟軟的勸說之意。
說沒幾句,女孩的聲音哽咽起來,眼眶一紅,逕自哇地哭了出來。年輕的巫師為這突
變所驚,一時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他想安慰她,卻又不知該怎麼做,哭聲惹得
他心煩,又挑得他心底難過。
最後,兩人便這麼哭成一團,不知所云。
杯盞凌亂,空酒罐傾倒於地。
巫凜睜眼醒來,只覺頭痛欲裂。宿醉,而且眼皮浮腫。他摸黑起身,想去門口透
氣。
輕揉雙眼,巫凜徒勞地試著將腫起的眼皮壓平。這實在令人難為情:哭泣是女人
與小孩才有的舉動,而他兩者皆非。今日他該如何見人?
走沒兩步,腳步碰到一個溫熱柔軟的東西。是黃仔嗎?他屈身輕觸。不,是那蠻
族女孩,俯伏著,睡在地上。這樣不行,直接睡在地面,人氣會為地所吸。他拉來張
蓆子,把她輕挪上去。女孩似乎沒醒,嘴裡嘟嚷著聽不懂的夢話,仍帶哭音。巫凜對
此心存歉意,但又不知作何處理,只能替她拉上被蓋。
然後,落荒而逃。
女孩在家裡,他不想面對;自己剛哭過,不能去見王或其他的人。巫凜帶著在門
口遇見的黃仔,趁著天色未亮,只儘往人跡少見處鑽,終於躲進一片鄰近的小樹林。
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才會弄得這般田地呢?他抱膝而坐,倚著一節樹幹殘株。如
果,當初自己不曾注意那漫天飛舞的蟲群……
不,這麼一來.王與其他征人都將無法歸來。
如果,當初他們不曾決定於此定居?但巫凜自是明白,部族已難再承受更多流浪。
或許,在更早的當初,他就根本不該自圍獵隊伍脫離獨行,但當時又有誰能想到?
想起湘君,他又有想哭的衝動。「不行,如果你今天還想見人的話。」他警告自
己。當時他並不知道那就是湘君,但那並非完全沒有線索。如果那時他知道的話,如
果那時他有想到的話,事情是否會有所不同?
對王或對湘君,他寧可死的是自己,但自己偏又不在選項之中。
黃狗兒很是疑惑。牠以為主人待自己出來是要去跑、去玩、去打獵,但他卻只坐
在林子裡動也不動。四周轉悠一圈,牠很快就對附近沒有動靜的落葉與樹木感到無趣。
跑回來坐在主人身邊,巴巴地瞧,通常這樣主人就會變出些把戲可玩,或者至少也有
一口點心。
但這回主人卻根本沒注意到牠。
滿懷希望地乖巧好一會兒,黃仔終於決定改變策略。牠走到主人身旁,挨挨擦擦
地,用毛絨腦袋頂起主人手掌。
陪我玩,陪我玩,不然給我抓抓頭也好。
巫凜被突如其來的柔軟觸感給嚇了一跳。只見黃狗兒磨磨蹭蹭,撒嬌地不斷頂著
他的手掌,想往旁挪開都不行。
「你在幹嘛?」他抓住黃仔兩隻耳朵,正面對著牠的鼻尖,問。
黃狗不會回答,只開心地咧嘴笑著,搖著尾巴。
「乖點,別吵。」巫凜搓揉黃仔的腦袋與耳後,又輕拍幾下,這才站起身來。小
傢伙是無聊了想玩,巫凜明白,但他卻沒那個興致。只是,狗兒大概不能明白這點。
「我們回家。」
天色已漸大亮,再逃再躲,終得回去。黃狗兒對直接回家似乎有些失望,但仍乖
巧地跟在主人身後。一路上,巫凜想起日漸逼近的大祭。既然自己已經恢復,自應對
這些事情負起責任。
祭壇已近築成,酒水在甕與罈中熟成,而相關人等的演習亦逐漸熟練。但他總覺
還少了些什麼。
沒有抽籤!困惑好一會兒,巫凜倏地想起。
大祭不同於尋常,必得使用最高貴的貢物。人為萬物之長,而當中又以男子為尊。
是以大祭之時,必得有成年健全男子以為犧牲。這是權利,亦是義務,合乎標準的男
子,每一個都得參加大祭前的籤選,何以這回沒有?
除非他們在他神智不清和閒賦在家的那幾天,就已經抽完籤了。
這不成,他不應該被排除在外,不論什麼理由。巫凜越想,越覺得正是如此。半
帶惱怒地,他決定晚些必要向王問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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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月 24 日中午十二點,深藍奇幻版 讀書會加快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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