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觀感是會隨著時間而有所改變。
過去,他們有意忽略重視我的所作所為;現在,他們時時刻刻關心我的一舉一動。
過去,他們耗心費力在自己的一言一行;現在,他們竭盡全力揣摩我的隻字片語。
過去,他們鑽營交遊於位高權重的權臣;現在,他們散盡家財祈求我的慈悲憐憫。
我仍是我,他們卻不再是他們。
願神保佑他們的前是今非。
--摘錄自克里斯謙一世致貝爾琳亞女子爵的私人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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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翼來通知,他們正在和詹姆士樞機進行談判,目前還無法確定思道三世教
皇會不會親自來替新國王加冕。」高級助理官推了一下眼鏡,繼續說道:「魯易十
五世肺病尚未痊癒,人在布列塔尼半島休養,戰爭大臣波納巴爾特元帥將會出任觀
禮團長。」
聽到高爾法朗克的統治者不會親自來,使節還都不是僅次於國王的王位繼承人
,至於教皇會否前來參加登基典禮則是未定之天,都讓李德戴爾公爵皺起了眉頭。
凱普利卡雖然不像高爾法朗克與哲爾曼那麼龐大,但可也不是什麼二、三流小國家
,即使國王無法親自前來,也應該指定一個位階在名義上是僅次於他的人前來。結
果,現在大陸上會是君主親 自來的,居然只有接受凱普利卡保護、只配由助理大禮
賓官出面接待的幾個小國,幾個強國幾乎都不是君王親自前來。
當然,李德戴爾公爵就算再怎麼不高興也無計可施,他也知道那些國家多少是
因為心存疑慮,國王才沒有親自成行。畢竟長老院與西翼會議相互體諒妥協選出來
的新國王出身雖然符合凱普利卡國內的需要,但卻也摧毀許多國家試圖影響凱普利
卡的打算。他與非凱普利卡國家毫無交集:父親原則上算是海藍德人、母親則是血
統最純正的海藍德人,來自其他國家的血緣非常稀少,目前又是單身,非凱普利卡
國家可以施加以操作的空間根本可以說是沒有,而與他們有利益交集的人選在那個
女人的強力杯葛之下紛紛被排除。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大陸大部分國家都有莫大影
響力的教廷對凱普利卡其實早已感到十分的不悅,不只是海藍德民族公然不信神,
職掌大權的那個女人又是旗幟鮮明、被教廷保守派視為異端的改革宗信徒。要不是
海藍德民兵,那群人早就準備要宣告「正義聖戰」了。
「阿爾比昂那邊又如何?」
「安德魯八世上個月在獵場摔斷腿,目前還必須依照拐杖助行,二代彭布羅克
女伯爵與上議院大法官摩爾會代表他前來。」
阿爾比昂的反應,李德戴爾公爵也沒有感到意外。就算安德魯八世沒出意外也
不會來,凱普利卡南方的商會與阿爾比昂在東方有貿易衝突,兩邊早就在鬧不愉快
。王冠第一繼承人,惠爾斯女親王瑪格麗特也是教會信徒,願意來才有問題。能讓
等同西翼會議管理者的上議院大法官,還有同為改革宗信徒的王冠第二繼承人,二
代彭布羅克女伯爵克麗奧來,就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
「其他國家呢?」
「呃……博魯西亞公爵確定會親自前來,但因為他身上有舊疾未癒,公國特使
要求我們要準備好看護師。公爵長子,也就是羅格蘭侯爵也會隨同前來,他要順道
探望正在凱普頓作客的妹妹。羅西亞帝國大使只說葉卡潔玲二世還在考慮,目前沒
有可以確定的消息。」
公爵安心了點,另外交代了一些事情後,就讓高級助理官回長老院去,他則帶
著隨員進入丹楓宮北翼。
在大多數日子裡,北翼是冷冷清清的,幾乎讓人懷疑這裡是修道院還是王宮,
只有大法庭法官、王家公證人、書記官與信差會進出,不過今天是例外,大法庭要
審理針對國王的謀逆案件,讓貴族、大臣紛紛湧進了進來,那些印位王者過世而在
手臂上面纏著黑紗的重要人物為此地帶來少見的熱鬧。一進到大法庭,還是全身深
黑的頌妮雅.瑞博格從分隔審理區與旁聽區的木條後方第一排的長凳上面起身,黑
紗後面的臉龐是極其冰冷地對公爵致意著。李德戴爾公爵用微笑回應北風,然後在
頌妮雅的身旁坐下。
「也許旁人會以為我正在試圖追求妳呢。」
「閣下,我還真無法想像你有什麼理由需要追求我啊。」頌妮雅打開了與喪服
一起訂製的黑色羽扇,遮住面紗下的鮮紅嘴唇。「更何況,閣下的夫人這幾天內在
各個沙龍內宣揚她即將成為新的西翼會議主管者的妻子,閣下有有何理由要追求我
這個很快就會變成只有個頭銜、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的女子呢?」
「無稽之談啊,不過是我家小女兒因為久慕陛才誓言長隨左右服飾罷了,我的
夫人就是喜歡不知事實便誇大其詞,請王妃千萬不要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公爵很
認真地對「前」王妃說道:「西翼會議在妳的掌握之下,整個王國的國力在諸國裡
面廣受稱道。睿智無比的國王陛下怎可能將過去十來個月中對王國可以說是居功厥
偉的妳給撤換,這是難以置信的。」
「王國能夠維持不墜可不是我的功勞啊,還要感謝長老院議員提出的建言與協
助,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要管理這個國家啊。」頌妮雅的真正情緒隱藏在黑紗與扇子
之後,不過聲音聽起來是無比的誠摯。「想必國王陛下盡已經聽到長老院在個月中
給予西翼會議的協助之後,各位議員獲得拔擢想必是意料中事了。到了那個時候,
我也能夠安心卸下我的王亡夫賦予我的責任了。」
「王妃實在是太謙沖了,凱普利卡如果沒有妳親自坐鎮於西翼會議的話,恐怕
是短時間內就會陷入全面性的混亂啊。」
「公爵真是太過抬舉我了。」隱藏在黑色洋裝之下的身體正在微微地抖動著。
「不過,長老院諸位議員都是有著崇高理想與抱負的菁英份子,他們在告個俱樂部
內的議論真是崇高到讓我感佩不已。讓他們接手,國家怎麼可能會出現混亂,公爵
的說法真的是太過誇張了啊。」
「絕對沒過度誇張啊……」
兩個人之間那短暫的,集欺騙、嘲諷、譏笑、虛偽、貶低、捕風捉影、口蜜腹
劍、互揭瘡疤、彼此攻訐的對話在大法庭書記官用小木棍敲響面前的桌上鐘後暫時
停住,其他本來也在閒談的貴族同樣沈靜下來。宮廷衛隊長槍兵則關上了能夠進入
旁聽區域的兩扇大門的同時,高於旁聽區至少一尺的平台上的那扇半圓形布廉被拉
開,七名身著黑色長袍、戴著軟絨帽與金鎖鏈大法庭法官陸續步入就坐,在他們上
面的那個最高主座本是給國王的,現在當然空無一人。錄事官與公證人則在法官就
坐時進入法官席下方的席位,同時將墨水瓶內的羽毛筆拿起。然後是神色不善的檢
控官與滿臉肅然的辯護人,前者黑色長袍袖口有著淡藍的滾邊,後者則是純白色的
滾邊。在他們坐定之後,一扇位在審理區最右側、通往地底的閘門開啟,盛裝打扮
卻蓬頭垢面的囚犯被兩名壯漢強行拖入大法庭內,過程當中,他不停地掙扎,讓銬
住他的鐵鍊叮噹作響。兩名宮廷衛隊成員將他強行鎖在被告席座位之後,他還是不
肯輕易屈服,直到肚子挨上一棍才肯安靜下來。
法官席上最年長的一位黑袍人視線匆匆撇過囚犯,便輕輕敲了下木頭製成的定
音鎚。「大法庭現在開庭,我希望審理能夠儘快結束。我只想在這裡待到午飯時間
,而不是等到進棺材。起訴官、辯護師,你們瞭解了嗎?」
六個人一起做出肯定答覆,法官團首席便要求起訴官說明被告位在這裡的原因
,以及要代表王國對她做出怎麼樣的控訴。
起身的是起訴官裡面最年輕的一位,聲音很稚嫩,好聽到讓人懷疑他是女的還
是被人給閹了。他敘述的時間很短,直指奎戴爾伯爵試圖行刺準國王而遭到了特使
團所集結的武力逮捕。由於是叛國大罪,因此起訴官要求判處奎戴爾伯爵死刑,同
時建請上書國王陛下,收回封邑、爵位、年金等等特權,並且剝奪他家族全體成員
的貴族地位。
「被告方抗辯?」
「以伯爵的意思。」最年長的辯護人起身,僵硬地回應道:「無罪。」
「錄事官請記錄下來。」旁聽席上面一陣咒罵、羽毛筆在紙張上面揮動的時候
,大法官望向了被綁的結結實實的囚犯身上。「被告有什麼發言?」
「我無罪!」那名中年男子無視於自己的處境,大聲地咆嘯道:「我是海藍德
的子孫,以恩斯.凡.奎戴爾,卡爾瑪王朝的柯瑞格六世的長子的長子,王位本就
該屬於我的!憑甚麼讓那個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蹦出來的小雜種當國王?憑什麼讓那
個來自北方的婊子決定誰當國王?國王應該讓我繼承……」
宮廷衛隊成員在他的肚子又痛揍了幾拳,虛弱的囚犯只能拼命喘氣。但他的垂
死吼叫起不了一絲波瀾,審理區與旁聽區的所有人都沒有表達出贊同或是附議,當
他說自己是海蘭德子孫時,就有不少人的眼光露出嘲笑。
「起訴官開始宣讀證據。」
年紀非最長也非最輕的起訴官起身,開始逐一朗讀著他們取得的證詞:伯爵的
財務官證實,伯爵曾經出示手令,命他領取各五萬與兩萬五千凱普克朗的鉅款交給
某男爵使用;作為伯爵心腹的某男爵以罪行減免、身份相關的一切細節只紀錄在不
對外公佈的大法庭檔案局所保管的公證檔案等兩個條件作為交換,證實曾經替伯爵
引見傭兵公會與殺手公會的聯絡人,兩萬五千凱普克朗是用來收買傭兵團,五萬凱
普克朗則用來雇請殺手;伯爵夫人與他的兒子作證指出,伯爵多次在他們面前抱怨
長老院與西翼會議主管者狼狽為奸,剝奪了他的合法權利;伯爵的騎士隊長在被捕
後,向起訴官作證,指出伯爵早已謀畫對國王不軌。末了,起訴官特別堅持,這些
證據的取得都是在作證者完全的自願的狀態下取得的,並有被告一方的護人在旁監
看。
在庭務員將證據送交給法官觀看時,法管團首席再度望向辯護師。「對於證據
,被告方有何抗辯?」
「沒有。」
回答的那位年長又疲憊的辯護人是神學與法學教授,若不是因為過去的交情,
他實在布想接下這個必輸無疑的案子。而在定生死的開庭前,他曾經四處奔波,希
望取得奎戴爾伯爵一些舊友的人格證詞以便替他爭取減刑,但是那些貴族與學者都
避不見面。基本上,他對這個案件是已經完全絕望了。
此時,宮廷衛隊放了一位王家信差進入大法庭,將一只信封交給了看管隔開審
理區與旁聽區的木條的宮廷衛隊長槍兵,再讓他轉交給法官團首席。
「諸位,這是國王陛下的證詞,由御前書記官撰寫的。」在一篇嘩然聲中,首
席繼續宣讀從拆開封蠟的信封中所取出的紙張。「陛下的御劍士已經逮捕了刺客,
伯爵所僱用的殺手是屬於來自安大路西亞地方的異神教徒『阿颯辛』。另外,傭兵
團長也已經作證,他們的確收到兩萬五千凱普克朗,但是事前並不知道要襲擊的隊
伍中有國王在。」
事以至此,話再怎麼說都已經屬於多餘,旁聽區裡面有幾名篤信教會教義的貴
族已經在對著居然和異神勾結的伯爵叫罵。為了避免大法庭內的秩序失控,五位法
官很快就達成共識,判決伯爵死刑,至於家人的發落留待國王與西翼會議決定。
定音槌一敲,宮廷衛隊長槍兵就把伯爵拉出法庭。但在經過頌妮雅與李德戴爾
公爵身邊的時候,那位中年人突然間掙扎著,瞪著頌妮雅王妃,咬牙切齒、聲嘶力
竭地吼叫著:「妳這個賤婊子,我有今天都是妳害的!不要以為妳可以長久把持西
翼會議,你總有一天會失敗的,倒時候要看看誰會幫你收屍……」
照例,伯爵這一次的發言也沒有能說完——頌妮雅右腳上的那隻黑鞋用力踩住
他用來傳宗接代的那個器官,在受到遠超過在牢獄之中所到的不人道暴力對待索引
起的劇痛之下,他是連說話的能力都沒有了。
「有膽量對國王掀起叛亂,卻沒有辦法接受失敗。伯爵閣下,你的格局就只有
這麼點大嗎?」眾目睽睽之下,頌妮雅冷笑著回答在劇痛中還能放出凶光的待斬之
人。「可笑啊,你的失敗本就是顯而易見的啊。」
「妳……」
「當然啦,這還真是明顯至極。」彎下腰,王妃用收起的黑色扇子抬起了伯爵
那長滿鬍子的下顎,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輕聲說道:「畢竟啊,你的眼睛根本沒有
看到、腦袋沒有想到,太陽正在我的頭頂上面照耀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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