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u05k3 (山容)
看板Fantasy
標題[創作] 《逐日騎士》25.告別 /收幕
時間Sun Jan 1 08:38:08 2017
塔啦!結局來囉,祝各位新年快樂!
廢話不多說,後面再來
想回顧劇情關鍵可往下面連結
快快往下衝正文
巴哈日更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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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25章網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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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告別
獄官幫梓柔打開牢門,把一支燈台塞到她手上。
「快點,你只能遠遠地看,不能靠近。我們要你問的問題都記住了嗎?」
「記好了。」
「去吧!」
監牢的門為她開啟,梓柔拿著燈台,小小的光圈只夠照亮她邁出去的步伐。
其實就她看見的景象來說,監獄裡還蠻乾淨的。她原本以為監獄應該像人家說
的一樣又髒又臭,犯人像家畜一樣被關在鐵籠子裡苟延殘喘。如果他們失去了
活下去的勇氣,只要挖一把角落的泥巴吞下肚,自然會有無數的病菌和毒素,
推他們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除了鐵籠之外,大家說得差不多都錯了。關覓奇的死牢乾淨得離譜,鐵籠看不
到半點鏽蝕,每條鎖鏈都亮得亮人心慌。囚犯的雙手雙腳都被鐵鍊綁著,四周
的火像野獸一樣繞著犯人跳動。
梓柔把燈蕈的光遮住,心臟怦怦直跳。
他皮膚變黑,頭髮剪短了。換掉到處都是補丁的手套和燈籠褲,穿著日顯的醜
衣服讓覓奇看起來縮小了一整圈。也因此那雙直盯著人看的大眼睛,更令梓柔
心臟怦怦狂跳。他以前不是這樣,比起這個雙眼炯明的覓奇,梓柔比較習慣過
去那個害羞的小老鼠。
「看到你好好的,我就差不多放心了。」覓奇坐在火牢後面,無奈地看著她。
「他們說只要我往前靠,這些火馬上就會點燃我的衣服。他們在我衣服上塗了
東西,我猜是燿蕈或是硫油,但是沒人肯回答我。」
梓柔看著他擺出笑臉,然後又慢慢地收回,只留下尷尬的表情。
「我猜你不是來聽我說這些話的。」
「拿玉裘呢?」梓柔問:「他人在哪裡?」
覓奇嘆了一口氣。「他死了。我很抱歉,但這是事實。我猜我現在欠你一個老
公,如果出得了這裡,我會幫你找更好的人選。」
「不勞你費心了。」他為什麼這麼冷靜?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欠了梓柔多少東西
嗎?她當初救了他,這隻可惡的老鼠卻害慘了賀家。
「那是意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發生了什麼事?」梓柔問:「為什麼你要殺他?說,不用怕我難過,告訴我
真相。」
「我不覺得真相對你有好處。」覓奇說:「沒人會想在結婚前夕,知道自己的
老公專門喜歡欺負弱小,帶警備隊在路上找流浪兒的碴。」
「你是說玉裘大哥嗎?」
「他找到我的地方,砸爛了所有的東西,指控我偷偷接近你。」覓奇在發抖,
但眼睛沒有躲開。「他想殺我,說我拿了不該拿的東西,要用叛國罪把我送上
死刑台。我發誓我沒有,對你的心思也從來不是他指控的那種,但是他不相信
。他瘋了,然後——」
他閉上眼睛,抓著手腕上的鐵鍊,把扣環扯得死緊。
「我只是掙扎了一下,結果他就死了。」
梓柔並不想相信這個滿口胡言的鼠輩。他是罟覓奇,對他梓柔再了解也不過。
「屍體呢?你把屍體藏到哪裡去了?」梓柔板著臉問:「警備隊說,不管他們
怎麼找都找不到屍體。沒有屍體,就表示玉裘大哥還沒死。」
「不,他死了,死得非常徹底。」覓奇說:「只不過我認識了一個朋友,他幫
我把屍體帶走了。」
「帶去哪裡?」
「如果沒有意外,應該已經漂到白領口了。」
所以是碼頭。梓柔暗暗記下來,提醒自己要通知警備隊去碼頭打撈。
「你拿了什麼東西?」她又問:「是什麼東西這麼重要?」
「只是一本書和一把劍。他說是違禁品,但其實——」
他話說到一半又停下了。已經是第二次了,他們才說多少話,覓奇已經第二次
把到嘴邊的話吞回去了。過去他們一直是有話直說,從來不需要顧忌對方,如
今猜疑橫亙在他們之間,疊成越不過的高牆。
「你以前不管什麼事都會告訴我。」她說:「可是你現在連一本書的下落都不
肯說。你不說也是死,說了我還能替你求情,為什麼你不肯試試呢?」
覓奇搖搖頭,拒絕她的提議。「不行,那不是我的東西。我是代替別人藏那本
書,不能為了我自己出賣給警備隊。」
「就算你要因此送命也沒關係嗎?」梓柔開始生氣了。「就算我求你,你也不
肯說嗎?」
「我沒有拒絕過你任何事,也請你不要用這件事威脅我。」覓奇別開視線,不
敢看她的臉。「我必須守住承諾,所以——請你離開。我很謝謝你想辦法要幫
我,可是不行,請你離開吧!」
這是極限了。如果他拒絕合作,梓柔也沒有和他耗下去的必要。爸爸好不容易
回家,梓柔應該多陪在他身邊才對。
「梓柔。」覓奇叫住她,軟弱的聲音令人厭惡。他有什麼資格假扮軟弱的樣子
?受害者是她,覓奇只會無事生非而已。
「你還有什麼要說嗎?」
「真的很對不起,我是說關於你家裡的事。」他欲言又止。「幫我向賀伯道歉。」
「你是該道歉。」梓柔說。說完後,她離開覓奇身邊,迫不及待拉開燈罩,腳
步愈踏愈急。她想逃出這裡,這座監牢正準備吃了她,空蕩蕩什麼都沒有的監
牢,正打算把她困死一輩子。可是就算她跑得再快,手上的燈蕈再亮,依舊躲
不掉擋在道路盡頭的鷹眼
「他說了什麼?」拿威全的利眼射過來,獄卒給她的燈蕈不夠大,用這麼一下
就耗盡了。梓柔在剎那間還以為手上的燈蕈,是因他而失去光芒。
「他說了什麼?」拿威全又問了一次。
「他承認自己殺了玉裘,屍體丟進碼頭。關於書的事,我認為他知道什麼,可
是他不肯告訴我。」
「如果不是時間點不好,應該來點拷問才對。」拿威全搓著下巴說:「上次處
刑太過混亂,領主大人急著殺一儆百,沒時間慢慢問了。」
「我們可以從百伶巷找起。」
拿威全望著她的樣子,彷彿發現獵物的郊狼。「怎麼說?」
「他知道東西在哪裡,我非常確定。」梓柔吞了吞口水,嘗試回憶剛才覓奇無
意間露出的破綻。「他說他是幫人代為保管。他知道書是危險物品,不會把東
西拿給朋友。他只有一個人,能找的地方也只有他熟悉的地方。」
「他最常出沒的地方就是百伶巷。」拿威全把話接完。「不錯,你反應很快,
了解我想知道什麼。你的合作態度,決定你妹妹什麼時候回到家。」
「我很清楚。」
「我建議你,快快回去梳洗就寢。明天一早,我們還要處死罟覓奇。」
「我等不及了。」不知道為什麼,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梓柔沒有半點猶豫。回
程的路上,她努力把心思放在明天要穿什麼衣服上。衣服很重要,那是社交禮
儀的第一步,幾乎和鞋子一樣重要。
※
回到夜境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上一次的人生,站在這片黑色的天幕下,他腦
中想的全是如何利用眼前的資源,如何在不利於他的局勢裡搏得優勢。這次踏
入寧國,同樣來去匆匆,感覺卻全然不同。
他左手提著燈籠,右手手指間夾著一片刀幣把玩。重回夜境,如果不想依靠學
院的後輩支援,一點小手段還是必要的。那個吝嗇的賣貨郎,發現錢包被偷之
後,細小的心臟大概會直接停擺。老把戲再過兩百年同樣玩不膩。
根據他打聽到的消息,覓奇已經被關進死牢,明天就要被急著振興威名的領主
砍頭。他沒有出賣羅睺,等他死了之後,知道羅睺真實身分的人就只剩四國大
學院的教職員。他的身分非常安全,在他腦中有無數的計畫,正等著他用這個
新身分新名字完成。
羅睺走進一家小酒館。他不渴,而有波動魔法幫忙,就算是六王子執勤的時間
他也能隨意走動。他走進來只是因為依稀記得自己來過,不過也很可能是酒館
的樣子,意外和他記憶裡的某個地方重疊了。
記憶,真的是很玄的東西,特別是像他這樣一個特別的人。
在復活後,他曾對著鏡子刮了一片臉皮下來,觀察會有什麼反應。一開始,他
的傷口還假裝自己是正常的血肉,但是等出血一陣子之後,蠕蟲般的灰菌絲便
從乾涸的傷口裡鑽出來,偷偷摸摸補滿缺漏的皮膚。等菌絲消失後,他的臉完
好如初。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頭髮和鬍鬚都和他死去時一模一樣,嘗試理髮和
自殘結果相同。
他也在手臂上試過,但手臂的傷口和正常人無異,他綁了三天繃帶才癒合。他
原以為借來的身體,理應流不出半滴血才對。
他的身體和這間酒館一樣,都試圖維持自己活著的假象。酒保穿著老派的高腰
燈籠褲和緊身背心,想把中年發福增加的重量壓回胃裡。溫和的迎賓笑容,彷
彿他認識了你一輩子,隨時等著詢問你近來如何。
不對,這是他看過的酒館,時間是兩百年前。他眼前的酒館又髒又小,吧檯後
的酒保像具乾屍一樣瘦,躲在綠色光圈的邊緣擦杯子。這是羅睺現在看見的酒
館,和他的生命一樣只是個假象。這酒吧甚至連假裝營業都不肯,只是頂著空
虛的殼當招牌,欺騙無處可去的行人。
羅睺退回街道上,他並不認為自己會受到熱情的款待。
要推論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並不難,就算是他這麼一個脫離時代兩百年的守舊
騎士也辦得到。福波愛蘭眾議王打算復辟,拔除長久以來和各大家族利益過不
去的羯摩騎士,成了他的目標政績。和羯摩騎士交好的闐國試圖出手相助,卻
引來咒闍利落井下石,挑起支持與反對皇權統治的兩派人馬互鬥。失去盟友的
羯摩騎士團決定將可能引發問題的敏感物品送出國,置身事外的寧國是他們的
首選,於是佳佳的書和鏑力的隕劍送到覓奇手上。
警備隊大肆搜捕賣貨郎的時候,靠著貿易網路活動的線人們,根本想不到寧國
也會參與了這場圍獵。誰想得到呢?闐國居然會因為和羯摩騎士交好,寧國和
咒闍利內外通氣?這在兩百年根本不可能發生。
他們大概也從來不曾想見,這一事件發生至今,改變了多少人的人生,又把什
麼怪物從死國的沼澤中帶回天幕下。
然後呢?羅睺能翻天覆地,只要他想,一舉打垮聖白殿也不成問題。日濟會已
經是風燭殘年,連老家咒闍利對待他們,都像對待一隻老不死的病狗一樣。聖
白殿大概也沒想過自己失去敵人,同時也失去存在的理由。打垮他們,替佳佳
報仇,再來下一個,就是把闐國和福波愛蘭徹底支解。
聖丁字上的光圈消失了,寒風從街道的另一端吹來。六王子上哨了;今天的六
王子特別明亮,明天又是無星天。
他想起初見鏑力大師的那一刻。他記得鏑力大師一臉厭煩,急著要管收發的老
書記把文件交給他,他簽一簽還要趕著回去換哨。老書記是個老頑固,他堅持
按照文件上的規章,要鏑力看過蘇羅,把表格填完才能決定要把人留下還是丟
下。
他很害怕,生怕自己謊報年齡隨時會被揭穿,或以前做過的醜事會傳進騎士耳
裡。他想要過光明正大的生活,成為一個騎士的楷模,他願意改變自己,只求
能夠問心無愧地活著。蘇羅全身發抖站在鏑力面前,怯生生地伸出手,模仿書
裡的動作攤開手掌。
「那是乞討的動作。」鏑力說:「你應該右手貼在腹部,只伸出左手請求握手。」
蘇羅知道自己搞砸了,可是鏑力卻把表格和他通通帶走。
他到死都想不通為什麼。鏑力不需要用一個陌生人去監視佳佳,在他們鬧翻之
前,鏑力就是最接近公主的騎士。羅睺沒想到自己得死過一次再復活,才想通
這個答案。
鬱光城的中心廣場上,死刑台已經架好了。羅睺停下腳步,把手背在身後看著
星光下的刑台。再過不了多久,覓奇就會站上這座死刑台,走完人生的最後一
程。羅睺有無數的計畫,這些計劃裡不曾有過一個孩子的身影。
孤獨的騎士消失在黑暗中。
※
覓奇一整夜都沒睡,感覺上好像梓柔才剛離開,接著老大就上哨輪值,星光熾
盛帶來新的一天。
今天天氣真熱,覓奇全身都是汗,手腳卻不住地發抖。
昨天梓柔帶來的東西,還有獄官準備的最後一餐,覓奇連動都沒動。他吃不下
,他先前和羅睺抱怨日顯菜又辣又甜,回到鬱光城又覺得這裡吃什麼都像在啃
樹皮,半點味道都沒有。如果不是怕被打,他一定好好酸那個獄官一頓,以免
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傢伙,自以為破爛監牢真能端出好東西招待客人。
不過話說回來,他都要死了,打不打似乎也無所謂了。
「如果我說我死前的遺願是讀完夜行船第六集,你們會答應嗎?」
獄卒直接一拳賞在他肚子上,算是回答問題了。負責押送人犯的獄官站在牢房
外,催促獄卒動作加快。他們把枷鎖壓到覓奇脖子上,拖著他走出監牢。牢門
外的火總算撤掉了,覓奇不需要再閉著眼睛。火焰可是會吸人魂魄,他們真的
太不小心了。
不知道梓柔昨天有沒有平安回到家了?
雖然有點傻,但是他希望賀伯已經回家了,否則他這一趟回來就白做工了。
他不該和老囉嗦吵架。腦子裡裝太多怪想法是他的問題,可是覓奇不應該罵人
家沒種。想想看,這幾年來有多少人關心過他的死活了?有個屍妖肯付出關懷
,覓奇死也要偷笑了。
獄官把他交到警備隊手上,那些凶神惡煞至少都高他一個頭,手腕比他的脖子
還粗。覓奇閉上眼睛,努力想像另外一番景象。穿著那身藍色制服的人的要更
醜一點,高傲得像個國王。
沒錯,這樣想讓他心情輕鬆多了。
他想要一條頭巾,沒有頭巾一直讓他全身不自在。在大學院裡是一回事,現在
大家頭上不是帽子就是頭巾,還有各式各樣的手套。沒有這些東西站在群眾面
前,像沒穿褲子一樣令人害羞。可是獄卒不聽他說話,覓奇沒理由認為警備隊
會突然關心起他的願望。畢竟他可是殺害警備隊小隊長的兇手,就地正法的念
頭在他徹底死掉之前,警備隊們可不會錯放任何執行的機會。
覓奇最好閉上嘴巴。
事後想想,他其實不大記得遊街的過程。阿旗和阿峰呢?小鬼頭和達老大呢?
如果能看見雯老頭,能跟他道個歉,也算是不無小補。覓奇拿了人家不少書,
一直沒機會付錢。不過他倒是看見了梓柔,她坐在觀禮台上,陪著賀伯和一個
擁腫華貴的夫人。賀伯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他想跟梓柔打招呼,想想又算
了。如果梓柔尷尬,對他們兩邊都不好。他要死了,麻煩少一點是一點。
警備隊拉著他走上死刑台,覓奇突然很想吐,只好趕緊憋著以免出醜。老囉嗦
講過,騎士就算要死,背也要挺得直直的。覓奇深吸一口氣,想像自己很勇敢
,像多九思跳下暴風洋和惡龍搏鬥前一樣,他往前走,如果他辦得到。
問題是他辦不到,前面的警備隊爬完階梯就停了下來,害覓奇卡在半空中,上
也不是下也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了?這些人怎麼連處決都這麼不乾不脆?覓奇
剛挺直的脊背又軟下去了,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的說。
「你們不會想要殺他。」
覓奇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他不是兇手。我才是殺害拿玉裘,為騎士團復仇的殺手。」
覓奇差點從階梯上滾下去。他顧不得低調迅速那些狗屁,用力掙脫警備隊的手
,甩著鐵鍊擠過人牆衝上死刑台。某個警備隊反應過來,揮拳打中覓奇脖子上
的枷鎖,連帶把瘦小的犯人掃倒。不過沒關係,他已經衝過封鎖爬上死刑台,
看清楚先他一步走上來的人是誰。
羅睺穿著藍色的制服,腰際掛著軍刀。覓奇全身顫抖,他是什麼時候弄來這套
東西,混進警備隊裡面的?群眾開始騷動,護法官領著大批人馬衝上台,大聲
壓制躁動的聲浪。原本要替死人祝禱的修女們匆匆從後台撤下,手持軍刀的警
備隊取代他們的位置。
「你是誰?」護法官朗聲質問:「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打斷領主執行死刑。」
「領主大人公正仁慈,如果他知道你們抓錯人,一定也會出手打斷死刑。」羅
睺的聲音很大,覓奇敢打賭就算是觀禮台那邊,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護法官又問。
「因為我才是真正的兇手。」
護法官冷笑一聲。「你以為隨便一個人跑上死刑台,誇口說自己殺人就能拖延
我們嗎?我告訴你,你休想得逞,該死的人今天一定要死。」
「我是不是誇口,你看過這個就會知道。」
羅睺抽出腰上的軍刀,護法官迅速往後退開,警備隊的武器紛紛出鞘!
「不需要太緊張。如果我要動手,絕對不是這種方式。」羅睺把軍刀放開,用
腳踢到護法官腳邊。「你自己看看。你可以在上面找到警備隊的紋章,還有你
們拿家的家徽。」
覓奇瞬間猜出羅睺的意圖。
「他騙人!」他驚聲尖叫:「你看,他是日顯人,他是騙子!快點,你們快把
我殺死,我、我——我罪惡感好重,快受不了了,快殺我!」
「讓他住嘴。」
有人拿一團髒抹布硬塞到覓奇嘴哩,這噁心東西顯然是警備隊的標準配備。覓
奇用盡全力想喊出聲音,可是他嘴巴被塞住,人被壓在地上,連膝蓋想彎一下
找縫鑽出去都辦不到。
「只憑一把刀,就要我相信是你殺人嗎?真正的殺人兇手會有你這麼蠢,自己
跑來送死?」
「還是不相信?真奇怪,你們這些替大人物辦事的角色,怎麼就是學不會信任
別人?沒關係,我還有兩樣證據。這個,是你們苦苦追查的隕劍。」
覓奇聽到一個重物落地的聲音。他頭被壓在地上,看不見前面,只看見一個扭
曲的手肘。
「而這個,是你們一直找不到的夜境神話。我相信這本看似普通的神話故事,
紙頁裡藏了福波愛蘭最新的暗號解碼,專供隱身夜境的間諜流通消息之用。當
我好不容易追回這兩件東西的時候,剛好被拿玉裘逮個正著。我沒有選擇,只
能把他腦袋剁了打碎,扔在百伶巷的密室裡。那裡夠隱密,連你們這些狗都找
不到。」
「你說什麼?」
「我是說,你們的狗。警備隊不是養了一堆獵犬嗎?」
為什麼要挑釁他們?快逃你這老傻瓜!你很厲害,可是這些人光用壓的都把你
壓死呀!覓奇用力扭著背,但是壓在他身上的重量只有愈來愈沉。
「那麼,今天我們要處決的犯人,又多一個了。」護法官呵呵笑。「把他們兩
個都抓上去!」
「你不會想這麼做。」
「為什麼?伸張正義本來就是我的職責,殺掉你們這些罪犯是我的職責。」
「因為這個孩子在逃亡的期間,得到四國學院院長的賞識。沒有意外的話,他
已經成了大學院下個學期的學生。我這裡有封信,足堪證明這件事。我本來是
想找個人頂替他,只可惜假不了了。」
「什麼意思?」
「如果你識字的話,你可以自己看。葉沙赫那個老頭,把引靈芝送給這個小孩
吞下肚了。」
覓奇聽見有人撕紙的聲音。他勉強轉頭,以免砍頭前先窒息。他瞄到觀禮台上
一陣騷動,不少人站起來,紛紛往梓柔身邊的胖夫人擠。
「大學院今年開給寧國,獲准進入大學院學習波動魔法的名額,已經是這個孩
子的囊中物。要是他死了,寧國今年就不會再有學生,獲准進入四國學院學習
魔法。」
「這是哪來的詭計?」護法官的聲音在顫抖。「你這滿口謊言的傢伙又是誰?
你就這麼迫不及待,要代替這隻老鼠去死嗎?」
「殺人對我來說只是必要的手段。但如果因為我的行為,牽連到無辜之人代替
我而死,那與我的信念相違。」羅睺說。
「騎士精神?哈!不過是歷史的餘燼,你以為你高貴的舉動能換到什麼?」
「我想換的東西不多,但也夠了。」
「我決不會放過這個鼠輩!」
「我想,這要看領主夫人的決定,而不是你。」
覓奇用力撐開喉嚨大喊,可是他的聲音被重重人牆擋著,根本發不出去。領主
夫人也站起來了,圍在她身邊的人愈發緊張,反倒是梓柔和她父親趁亂躲得遠
遠。羅睺雙手握拳舉在胸前,嘲諷的臉真不像平常的他。
領主夫人伸出一隻指頭指著死刑台。
羅睺微笑。
尖叫。
※
當警備隊抓住那個陌生人的時候,覓奇總算叫出聲音了。
梓柔摀住耳朵,嚇得全身發抖。他拚了命咒罵、慘叫、哭訴,但是放眼整個廣
場,好像都沒有人聽見他的聲音。警備隊壓著陌生人蹲到刑架前,狠狠踢了他
的膝蓋一下,讓他跪在地上。陌生人緊閉著眼睛,似乎正隱忍著極大的痛苦,
藍色的光投在他臉上,綠光照亮了他的身體。
梓柔突然一陣暈。他跪下的那一瞬間,她也想起了某件事;某個虛無飄渺,沒
有形狀的怪事。
是錯覺嗎?還是覓奇的聲音讓她頭昏,才會有這種幻覺?
覓奇哭啞了喉嚨,處刑照常進行。拿威全憤怒地唸完他的台詞,宣布覓奇無罪
釋放,現在要處決的是重新追捕到的兇手。陌生人頭低下去,劊子手執斧就位。
噗!
梓柔沒聽見落地的咚。
覓奇不知從哪裡生出的蠻力,從放鬆警戒的警備隊臂彎下鑽出,發狂似地撲到
斧頭下。鮮血濺了他滿頭滿臉,但是覓奇毫不在意,用上全副心力哀號哭泣。
他哭得這麼用力,你會以為他這麼多年來不掉一滴眼淚,就是為了這一刻盡情
宣洩。梓柔扶著座位站了起來,伸長脖子想看倒在地上的軀體。好奇怪,但是
這是不可能的,她記起了什麼,可是覓奇的哭聲令她不能思考。
「梓柔,我們快回去吧!」賀維新握著她的手說:「行刑結束,你的責任完了
,我們快去把梓妍接回家。」
「好。」梓柔點點頭,視線始終移不開那具屍體。哪只是一具屍體不是嗎?
覓奇的聲音漸趨嘶啞,梓柔放下雙手,帶著爸爸走下觀禮台。沒人會注意他們
,他們能自由離開。梓柔聽著覓奇的聲音,心中暗暗與他告別。她很清楚不論
結果為何,從今往後賀梓柔與罟覓奇,已是注定背道而馳的兩個名字。他們日
後唯一的共同點,只剩無可避免的死亡。
梓柔走下觀禮台,愈走愈快,把哭聲拋在腦後。
等她走進人群裡,更是什麼也聽不見了。
<收幕>
又是一個無星天,狡猾的王子丟下職責,和放蕩的女妖暗通款曲。所有善良
的老百姓都知道此時最好是緊閉門窗,躲在女神賜福的光圈下,祈禱不祥的
日子盡快過去。
一個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向大河,像隻跛腳的老鼠。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也沒有人在意他的去留。在黑夜裡,他走到碼頭邊,什麼蛛絲馬跡也沒留下
。等第二天大王子輪哨時,沒人會注意到鬱光城少了這麼一隻小老鼠。
前天鬱光城的城郊,通往霧渺山的山路旁立起了一根鐵樁。這種鐵樁的歷史
頗有淵源,自從各方領主、國王學會殺一儆百的方法後,鐵樁就不斷出現在
各個大路驛站、市鎮廣場旁。
長久的時間下來,有些鐵樁會鏽蝕斷裂,到時候會有人再換上新的。有些立
樁人後來也會把自己的頭掛上去,上頭的鄰居是他判刑通緝的罪犯。一根又
一根的鐵樁,一串又一串的人頭,夜境的風輕吹著,撫動人骨製成的風鈴,
催眠來往通衢的客人。有句話說得好,所有人都是天地這旅店的過客,最後
都要沉睡在巫母的床單上,成為永恆大夢的一部份。
風從海上吹來。
那廂有人趁夜離開,無獨有偶的,在城市的這一邊同樣有個騎士頭頂星光,
在馬兒的帶領下出外遊蕩。他們的步伐來到新立的鐵樁下,馬兒噴著鼻息,
白色的霧氣包圍著形體怪異的騎士。
騎士的動作如果以正常人的角度敘述,大概是轉頭面向那串枯黃的風鈴。可
是他缺了脖子以上的部分,就是世上最好的敘事者也只能猜測,無法確切說
出答案。
他為什麼來到這裡,除了偷窺一切的星光,無人能夠知曉。
雙眼火紅的馬調整腳步,好讓無頭的騎士可以搆到鐵樁上的繩索。他抽出掛
在馬鞍旁的鏽劍,開始切割。
末了,繩索斷裂,低沉的冷笑迴盪在夜境裡。
【完】
後記:
其實想過來個轟動刺激的大結局,
但是後來反覆修整之後,還是決定留下陰鬱的結尾。
期待最終大決戰的各位,抱歉啦!這不是一個愉快的結局。
我試著去詮釋成長和追尋是怎麼一回事,
當父母、師長、初戀、朋友都沒了,未來還是要一步一步往前走。
謝謝各位追文追到最後。如果你喜歡覓奇的故事,也許哪天在下會再開一道門
告訴各位十年後的覓奇去了哪裡,又將有什麼故事。
以上,感謝各位,新年快樂~
部落格:併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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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故事
《黯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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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槍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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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魔戰歌二: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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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aeasyday: 追完。 讚。 01/04 21:27
感謝各位支持!
※ 編輯: wu05k3 (59.127.166.201), 01/04/2017 22: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