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初之時所遺留下來的抄本裡面,全部都指出金士頓空島的西北角平原是
阿爾正特王國的祖先們離開邪染大地後,最初上路的地方。當他們站穩腳步後,
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替那些在「最後戰役」中拼死保護飛艦的空騎舉行祭悼
儀式。
因為傳說,此地被命名為「英靈原」,建立了祭祀神殿與一座座紀念碑,讓
曾經為了王國而犧牲的騎士和軍士留名。
愛斯蘭向大祭司行過禮後,踏出神殿。
以正對著英靈神殿的巨型方尖碑為中心,八座小方尖碑分佈在八個不同的方
位,與巨型方尖碑、與彼此的距離完全相等,畫出一個完美的圓形。以正西方為
起點,分別以一整日的八個時點作為象徵,各代表著一個自原初即存在的血緣。
或許家族名稱不盡相同,但只要經過傳承神殿的確認追溯、且皇家法庭與上
議院都同意使用,就是八大血緣的傳人。經過負擔相等的義務,能夠在王國內,
以這沒永遠都不會被收回的徽章享有極大的權力。
位在西南角的「黎明之前」小方尖碑,是愛斯蘭每天都會來的地方。
「大祭司說,妳每天都會來到這個地方,兩個整時站著不動。」另外一位緬
懷者站在愛斯蘭身後,說道:「原來是真的。」
「的確是真的。」
「該不會是在懺悔吧?」
「執政官大人真認為這有可能嗎?」
愛斯蘭並未轉身,讓風將她的意思轉達給阿爾正特王國的首相,「午日炎炎
」的當代持有者,卡斯提爾公爵。
「不會,『黎明之前』的血緣相關者絕不會出現感到『後悔』的情緒。」公
爵回答完後,仍繼續問道:「但妳出現在這地方,又是要做些什麼呢?」
「好奇。」
「好奇?」
愛斯蘭在小方尖碑前蹲下,眼睛直望上面的徽章。
那是個單純的盾型,銀色鑲邊內有著「黑」與「紅」這兩種截然不同、以金
線分隔開來的顏色,代表血緣意志與精神的信文刻在下面的鍛帶上。
「是什麼樣的情形,讓先祖寫下這段句子?意志、思慮是真如神話所言,都
是來自諸先祖們?」
她撫著那段句子,一個字母接著一個字母,似乎是試圖從中感受到些什麼。
也許會有,但也許不會有。
「如果不是受到先祖的影響,那會是受到什麼影響?」卡斯提爾說道:「就
以妳做例子吧,妳的家庭背景在我眼中無比單純,自由民、經商、沒有爭議、無
憂無慮。這種環境下,不可能有讓妳達到現在地位的資源,而我更不可能會和妳
碰面、說話。」
「為什麼不說我懂得掌握機會呢?」
「人人都有遇到機會,都真正有才能的人才可以掌握機會。普通人遇到相同
的機會,只會考慮到一點蠅頭小利,但妳卻不是。要我不相信這不是天生,不是
先祖的影響,那是不可能的。」
身為皇家法庭的一員,卡斯提爾公爵對愛斯蘭的過去知之甚詳。
「天生,是嗎?」
「妳的才能與資質都是先祖所給予的天賦,皇家需要妳的協助。」
「就跟以往一樣?」
受到皇家法庭一位成員的引薦,愛斯蘭從兩年以前開始在私底下為皇家從事
一些很特別、不能夠對外公開的的工作。
也是因此和卡斯提爾公爵認識,否則最上層貴族和自由民永遠都會是兩條平
行線。
「不盡然,這次我們要的是『黎明之前』的共同持有者。」
「沒有雷伊舒爾德候爵的同意,我不能說我是徽章的共同持有者。」
徽章代表著一整個家族有著光榮且驕傲的歷史,沒有徽章的貴族甚至要對擁
有徽章的自由民禮讓三分。就算窮困潦倒,徽章持有人還是會交代子子孫孫,絕
不可以徽章交換物資。而王國八大原初血緣的象徵徽章更是被命令絕不可交易。
這是愛斯蘭施捨給盧爾‧杜考‧凡‧雷伊舒爾德候爵僅存的一點顏面。
反正對她來講,能得到徽章已經足夠,這可是她本來就有的權利。
不過人永遠不會檢討自己,老候爵恐怕死都不願意承認,若非因為他本人的
無知,愛斯蘭也不會有從中下手的。
「陛下已經親自出面,盧爾閣下已經同意,只要妳能達成皇家賦予的使命,
『黎明之前』徽章的持有權全部轉交給妳。」
「看來你們真的遇上很大的麻煩。」
名震一時的雷伊舒爾德家族之所以喪失所有盟友,差點連徽章都保不住,這
全是遭她設計陷害。要說那位老候爵在這世界上最恨的人,無疑就是愛斯蘭。皇
家必定是耗費了相當大的力氣,才讓候爵點頭讓出徽章。
「要這麼說也可以。」
執政官從綠色絲綢編織而成的長外套口袋中掏出內藏閃光的三角椎,敲破尖
端,讓暗藏於其中的圓形魔導陣浮現。
「四分之一個整時中,我們可以不需要有任何被竊聽的顧忌。」
愛斯蘭坐在小方尖碑的基台上,望著因疲勞而顯得心力交瘁的執政官。「多
事之刻,是吧?」
「天南地北、不分東西,都在我當執政官的時候出了問題。」卡斯提爾公爵
的笑容,在比他小五十歲的女孩眼中,顯得黯淡無比。「我與我那位可敬的同僚
必須竭盡全力、費盡心血,才能夠阻止王國政權的崩潰。」
「您希望我去哪裡?」
「空中世界已知的最西點,西風最初降臨之地,文明與蠻荒的疆界,秩序與
混亂的交雜之處。」
只有一個空島符合卡斯提爾公爵的描述。
「頌夏,對嗎?」
「是的。」
「果然,老候爵可沒那麼甘願就讓我拿走『黎明之前』啊。」
從神情來看,愛斯蘭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此刻被託付了一個最棘手的使命。
珍奇物品的交易地點,前往新天地的冒險家必停的港口,背後隱藏著極為巨
大的利潤。但是,龍的侵襲、帕拉席亞在內的數異國在虎視眈眈、空賊在領域內
四處橫行、內部的原住民不停反叛,加上貴族與商會勢力在那裡堪稱盤根錯節、
糾纏不清。幾乎所有最糟的狀況都發生在這座空島上。
「這是三天前由快艦送到皇家法庭上的。」
卡斯提爾公爵將一個傳知球交給愛斯蘭,當她的手碰觸到這個能夠記錄影像
的魔導具時,影像自然而然地浮現。
藏在傳知球內的,是一座正遭到無情又凶猛的火焰所焚燒的城市。火焰來自
不明軍士手上的火把、來自天空中四處飛翔的航機、還有隱藏於黑暗之中的巨型
飛獸。不管是小麥色肌膚的頌夏先住民,還是略偏銀色的阿爾正特移民,在那些
軍士的驅趕下,逃出房屋,逃向被魔導牆保護住的風之神伊倫娜所保佑的神殿。
將那些居民驅趕出房屋後,軍士們立刻衝入,將所有值錢的物品搜刮殆盡後
,用一把火把房屋燒毀,所有住家無一倖免。那些軍士,有部分人士雖然試圖闖
入魔導牆之中,不過頌夏‧伊倫娜的祭司群並非泛泛之輩。既然沒有成功,入侵
者也很快退去。
傳知球的內容就這麼多,但最吸引注意的,還是那頭飛獸。
愛斯蘭已經決意,非走這麼一趟不可。
「死了多少人?」
「一百二十五名空騎與一千三百七十二名火鎗軍士戰死,其他全部重傷,正
接受伊倫娜神殿的魔導照料。兩艘飛艦被毀在軍港裡面,另外一艘飛艦的指揮官
蕾潔特則帶著十五名空騎逃脫,現正被發令以身待罪。」
「『輕之白羽』‧杜斯卡的蕾潔特?」
「妳認識?」
「有過一面之緣。」不動聲色的她把傳知球還給公爵。「任憑不明勢力闖入
領地內大肆搜刮,這可不是能夠輕易卸責的事情。我記得,是魯恩菲爾德家族的
瑞迪斯男爵承接了使命吧?」
「事前沒有發現,加上指揮失當,還是靠著伊倫娜神殿的武技修士才擊退那
群不明軍士,而且對那些人所屬完全無之,這次誰都無法包庇這個家族了。」
「懲罰呢?」
「科諾閣下已經提出謝罪書,所以法庭只輕判他們需要負擔公民與自由民的
一切損失與補償年金就算了。」
算了?
才不。
雖然不是八大原初血緣,但是魯恩菲爾德也算是古老的名門。在傳知球內的
事情,對他們的名譽可是一大傷害,也會讓他的家族山窮水盡。
就在前不久,他們用家族所擁有的好幾筆土地借貸了很一大筆錢,就是為了
籌措救助資金。
或許對皇家法庭的責任已了,但對「紅緞帶結社」來講,一切都才剛開始。
「皇家法庭打算收回特許狀嗎?」
「瑞迪斯男爵堅持繳回稱號與徽章,上議院勉強不了他,但仍然堅決反對皇
家收回特許狀。」
對於政治知之甚詳的愛斯蘭笑得有些詭異。「矛盾的一夥人。」
阿爾正特的貴族兩種,由國王親自任命的榮譽貴族可以領一筆年金,姓氏中
沒有冠上特別的字眼,不准擁有徽章,與可以實質統治各地、世襲又持有徽章的
的特許貴族能夠分得非常清楚。
由八大原初血緣家族與榮譽貴族組成、代表國王的皇家法庭與特許貴族組成
的上議院之間鬥爭的非常激烈,各自選出的執政官意見不合是常有的事情,任何
事情都有可能引發激烈的爭論,有時候甚至是為反而反的地步。即使是誰都不要
的燙手山芋,彼此也會大唱反調。鬧到最後,都必須交到中立且獨立的公民院來
裁決。只要別讓對方得利,雙方都是沒什麼事情幹不出來,就算必須讓與平民只
差在當過軍士的公民來決定也不在乎。
頌夏就是個例子。
明明沒有一個擁有徽章的世襲貴族家族願意出面擔下這個爛攤子,卻也不願
意皇家法庭收回明載權利義務的特許狀並改派總督,就這樣一直堅持不下。
「皇家法庭打算明天在上議院與公民院成員面前提出妳的名字,正式封為頌
夏伯爵,上議院應該不至於阻攔才對。就算再怎麼不情願,妳終究是『黎明之前
』的血緣。」
「法庭怎麼沒有想過我拒絕的可能性?」
短短一句話,就足以把卡斯提爾公爵給逼瘋,他顛聲問著似笑非笑的愛斯蘭
道:「妳會拒絕?」
「公爵,您的反應真的讓我很驚訝,難不成您累到連這麼明顯的討價還價暗
示都無法分辨嗎?」
「只要妳願意去,皇家法庭什麼都答應。」
跟她打聽到的一樣;只要願意去頌夏,皇家法庭會同意一切條件,上議院也
絕對不會阻擋。
兩方都不想在這件事情上糾纏太久。
「您犯了第二個錯誤,即使有著可以同意一切、退讓到底的決心與意志,您
也不可以把意思透露得那麼明顯,這會讓談判對象予取予求的。」愛斯蘭冷靜、
沈著地指教完長她半個整世紀的貴族後,又微笑道:「不過,我雖然常常趁火打
劫,不過這一次不會提出太過份的要求,您與皇家法庭可以放心。」
每次為皇家工作,她都會提出一些要求,皇家法庭早已熟悉她那套自由民商
人的作風了。
「是什麼?」
熱切。
另外一個在談判中應該適當拿捏出現時機的情緒,不過愛斯蘭不甚願意繼續
說教下去。至少,公爵與皇家法庭真的非常想要解決僵局。
「第一,特許貴族敘任需要兩位上議院議員在建議書上署名推薦。雷伊舒爾
德候爵必須列名,皇家法庭要選誰當另外一個推薦人,我沒有意見。」
「妳的報復還沒有完嗎?」
在建議書上署名,等同要未被推薦人的所作所為負起責任。考量到過去的事
情與八卦,卡斯提爾公爵理所當然冒出這些話來。
「這與報復無關,而是雷伊舒爾德家族在空騎裡面的聲望仍在。光靠著我個
人是動不了空騎的,再說,我對打落水狗沒興趣,除非他們又會對我有威脅。」
對於愛斯蘭把一個古老家族稱之為狗,公爵不願提出評論。
「有第一、必有第二。」
「作為保護頌夏、航行通道之用,三個滿編的空騎團是絕對必要的,軍士團
則看你們能給多少,就給多少,我沒有意見。但領地警衛團的編組必須完全照我
的意思,皇家法庭與上議院不能干涉。」
「三個夠嗎?」卡斯提爾聽到愛斯蘭提出的數目有點愣住。「科諾閣下前前
後後要了七個滿編空騎團與十個軍士團,也鎮壓不住當地啊。」
公爵完全關心錯方向,但愛斯蘭不會好心到去提醒他。
「視情況會追加,但是我要得到皇家與上議院的保證,留在頌夏的空騎不會
少於三個。」
「這是當然。」
「第三,我不在乎人選,但是頌夏必須有位全權檢閱使在。當我必須和異國
進行交涉時,不希望隔了好一段時間才收到否決的決意,這是種麻煩,我非常希
望能夠避免。不過,請明確記錄,這位檢閱使對於我和頌夏先住民之間的交涉並
無置喙的餘地。」
檢閱使有權彈劾貴族與皇家總督,慣例是由非貴族的公民階級出任。只要檢
閱使和貴族意見不和,直到公民院做出裁決,特許貴族政令就不是合法的。
由此可見,這職位會多麼不受到歡迎。
「我會回報給皇家法庭,否定的機會不大。」
愛斯蘭至此完全確定卡斯提爾公爵急瘋了,她的要求雖然在各特許狀裡面都
找的到,但是細心一點就會發現有陷阱在裡面。
至於錢的問題,愛斯蘭沒提起,卡斯提爾公爵當然樂的不需要講。反正這
不是問題,從來都不是。
「最後兩個要求不需要記錄在特許狀裡面。」
這很特別,讓卡斯提爾留神。「請說。」
「我記得,皇家法典准許將晉爵之儀以箴言密封的方式進行,請准許援引此
例,直到我抵達頌夏空島為止。」愛斯蘭解釋道:「貴族們大都不認識我,我暫
時也不想讓他們認識。」
當皇家法庭認為封爵會對貴族本人造成性命危險的時候,國王可以將想要封
為貴族的人的名字填入詔書後用精密鎖封鎖,直到必要之刻再打開。這個儀式,
將讓國王被上議院所監督。即使如此,卡斯提爾公爵毫無疑義,過去的確有過類
似記錄,皇家法庭也早已懷疑部分貴族在頌夏也有利益紛爭,有些人甚至再離開
金士頓沒有多久就死亡。
「雖然箴言密封,但是我請您務必在私底下宣傳我曾經與您見過面。」
在卡斯提爾公爵的眼中,愛斯蘭的微笑是永遠不會從臉龐上退去的情緒,但
是在不同階段有著不同。
一開始時事若有所思、接下來是沈著以對。
現在,則是深不可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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