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回事?
他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濃霧,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雇主最初的意思只是要他和其他人來村裡搗亂一下,好平息這陣子不斷升
高的反對聲音──只是打從進到這村子裡,他就發覺事情越來越朝不可收拾的
境地發展。
「如果有必要這麼做的話。」坐在長木桌後方,有著中年發福身材的光頭
男人把一隻手放在脖子前面,比了個砍頭的動作:「儘管去做,這兒有我們頂
著。」
話雖這麼說,可是真的要殺這些人嗎?在他走出辦公室,面對正守在廣場
上的,數十名全身長滿硬瘤尖棘的粗壯男人時,他的心裡不免遲疑了一下。其
實那些人臉上的表情跟他並無二致,他的心裡很明白,他認為他們應該也很明
白……
「操爛罵的修羅!」
直到人群中有人喊著,將手中的石塊擲了出去。
正中右臉。
「是你們逼我的。」
他壓低憤怒的聲音,張開右手五根指頭間,金黃色的靈質湧現、積聚、最
後形成一把Y字形的迴旋鏢。
「操爛罵的羅剎!」
金光射出,在人群中畫下一筆紅墨。
事後證明,當時聚集在廣場上的,是村裡所有的青壯年男人。
而他也把他們殺得一個也不剩。
即使他心裡還是懷疑如此作為的合理性,還有必要性。可是在聽到那句充
滿侮辱的怒罵以後,他便決定捨棄自己的理智了。
沒錯,我就是你們口中「操爛罵的修羅」。除了殺人以外,什麼也不懂、
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了解。我對你們的處境既不會同情、也不會憐憫、更不
會對你們仁慈。
絕對不會!
從前他在城市裏面也只是個沒沒無名的小人物,在街頭幫派鬥毆的時候也
只是個負責往前衝的卒子和炮灰。要不是僥倖自己領悟了這麼個招式,他也沒
有辦法活到今天。
到今天已經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了,人們見到他的時候,只會根據他所使
用的靈能招式,稱呼他為尼沙維(nixavi)。在那些羅剎的傳說當中,這是種
只會出現在墓地,專門叼取死人靈魂的小鳥──就好像現在在他手中,不斷重
複飛出飛回的迴旋鏢一般。
女人?老人?小孩?
不都一樣嗎?你們不都把我當成了「操爛罵的修羅」,當成了來取你們性
命的尼沙維,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嗎?
──這是你的想法嗎?
一聲詢問打斷了他,但是實際上並沒有任何人開口,因為他知道所有還活
著的人都已經躲進室內。
然後,一陣濃霧瀰漫全村。
「哼,果然你們也找了『操爛罵的修羅』,對吧?」
他可以感覺得到這陣濃霧當中所潛藏的靈氣,那暗示了這陣濃霧並非自然
產生的物質。
「我問你,你是使風的?還是用冰的?」
──都不是。
怎麼可能?
原本他以為他之所以不知道對方的位置,是因為對方躲藏在暗處,故意不
讓他發現的緣故。可是直到第二聲回答發出,他才赫然發現,那聲音來自己的
心裡。
不可能!
「不要躲躲藏藏的,你以為施這種障眼法我就奈何不了你?」
手中正要發出金光,他就想到,如此作為反而會讓對方確定自己的位置。
「伏你的……」
三團金色光團自他身邊不遠處湧現,不斷旋轉的金色發光球體,迸射的光
束穿透濃霧,使街道另頭的黑暗身影浮現。
出人意外的,黑影並未攻擊。
「你都已經現出原形了,還不攻擊嗎?」
──我的目的並不是要殺你,而是阻止你繼續懵懂下去。
懵懂?伏你的!
「你又懂什麼?看你的樣子,不過是個受過意念鍛鍊的普通人類吧?你以
為你身上的魍佛薩真的可以保護你活著離開嗎?」
──也許不行。
「那你為什麼不攻擊?你不來殺我,我就要殺了你啊──」
一輪燦光拖著金黃色的長尾,如同慧星般射向前方的黑影。
噹!
──你想殺我?
他很確定那聲金屬碰撞的聲響是刀刃造成的,可是他沒有辦法理解的是和
刀刃聲響幾乎同時發出的,不帶情緒波動的口吻。
──那你已經失敗了。
「你以為我失敗了?哼哼,那只是第一發呢!」
他自信滿滿的指著前方的黑影:「我就要讓你見識一下,尼沙維的真正實
力!」
一剎那六枚光球在他身邊浮現,每顆不停旋轉的球體漸漸變成扁盤形,成
為六把不停旋轉的迴旋鏢。
──那是你的名字嗎?
「你管那麼多幹麼?」他罵道。
──我只是覺得訝異,一個光族人,居然會取個甲族人的名字……
「你管什麼──」
六枚迴旋鏢在同一時間射出。
不,從霧中金色光線飛舞的情形便能發現,六枚迴旋鏢的軌跡和速度並不
完全相同。這是他為了避免對方只用一擊就全部擊落的狀況發生所做的精心安
排。
噹噹噹噹噹!
「居然……」
他驚訝得再也說不出話來,因為黑影轉眼間就擊落了五枚飛鏢,來到他的
面前。
「你是……!」
身上墨綠色的斗蓬、面罩與手中的長刀,顯示他方才的對手乃是一名綠衣
教士。
──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綠衣教士並未開口,但是他的的確確聽到了,來自對方內心深處的發問。
「要你管那麼多!」
吱!
一條金色長棒從綠色斗篷的左胸穿出,他也立刻向後退了五步。
他從方才刀刃的聲音判斷,對手真正擅長的應該是近身格鬥,因此他在擲
出六枚迴旋鏢的時候,刻意讓其中一枚直接飛向天空,再重新飛向自己。如此
一來,當對方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時候,向他飛回的迴旋鏢自然就會貫穿對
方的身體──就算對方回身將飛鏢擋下,他也能用下一發飛鏢結束對方的性命
。
可是眼前這名綠衣教士並未如預期倒下──說得更正確一點,這名綠衣教
士根本不打算回身格擋,好像那枚迴旋鏢的存在無關緊要一般。
隔著五步的霧氣,他可以看見對方面罩下的雙眼透出綠色的光芒,如同兩
顆閃閃發亮的綠寶石一般。
──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
「啊啊啊啊啊!」
又一發迴旋鏢擲出,卻被長刀擋下。綠衣教士轉瞬來到他的面前,右手高
高舉起長刀,然後劈下。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突然失了力氣。
「我,我的……」他在綠衣教士的面前跪了下來,視線最後落在仍突出綠
色斗篷的金色長棒上。
「我的名字是……」
他發現他自己差一點就忘了自己的名字。
要不是綠衣教士問了這麼個問題,接下來的故事應該是,他繼續用迴旋鏢
割開一扇又一扇的門,抓出一個又一個的老弱婦孺,然後用對付辦公室外男人
們的相同手段對付他們。
「矢氳(Sh? yun)先生,準備上台了。」
要不是綠衣教士問了這麼個問題,「尼沙維」這個充滿不祥意味的名字一
定會就這麼跟著他,直到他被另一股更強大的憤怒給毀滅為止。
後來他和廣場上見到的那些男人合作,聯合周圍幾個同樣受到魍佛薩礦廠
剝削的村落,重新發起抗爭。
即使在綠衣教士要求他重新回到廣場的當下他的內心是困惑的,但當他看
到那幾十個包著繃帶紗布的男人聚集在那裡時,他才明白雖然那些人都受了重
傷,但是沒有一個人因此而喪命。
「對不起,我們不應該出言辱罵你的。」領頭的甲族青年向他致歉:「綠
衣教士們已經把事情的始末跟我們說了,我們需要你,還有其他原靈族的力量
,來對抗礦場的管理人。」
「我知道了,謝謝。」他對著站在門口,當年曾向他致歉的甲族男人微一
頷首,接著在他的帶領下走出戶外。
如果雙方在一開始都能夠放下身段,這件事還會變得如此複雜嗎?在讀過
原靈族的歷史後,他知道過去曾經有太多因為放不下身段而造成的悲劇。
這個歷史也許還會繼續下去,抗爭初期其他靈能使用者的騷擾就是一個例
子。但是至少他知道自己有能力減少這種事情的發生──或是說服他們停止這
種事的發生。
經過這麼多年,從起初的抗爭,到接管礦場業務後的人事管理與技術研發
,大大小小的問題他們都解決了。即使當時他原本的雇主,那個有著中年發福
身材的光頭男人,在離去前曾丟下這麼一句話:
「你以為你們有能力合作嗎?你們有能力操作這種複雜又危險的機具嗎?
你們有能力將採集下來的魍佛薩銷售出去嗎?」他的聲音最後轉為咆哮:「你
就試試看!」
他們已經合作了,至於機具和銷售的問題,那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
內。
是誰規定開採魍佛薩一定要使用那種龐大、耗能又吵鬧不休的機械?又是
誰規定採下來的魍佛薩一定要銷售出去?經由當地的原靈族合作,現在這座礦
山周圍的十幾個村落,使用的能源至少有百分之五十是利用魍佛薩提供。在這
個原靈族仍被視為「能量源」,受壓榨的時代,如此的效率已經開始吸引其他
原靈族與甲族所建立的城市前來觀摩。
畢竟經過了這麼多年,資源短缺的問題又開始浮現。據說這在末日之前已
經發生過很多次了,前一個世界也因此毀滅。
沒有人希望這種事情發生第二次。
「各位鄉親、各位父老、還有各位遠道而來的朋友,今天我非常榮幸,要
在此向大家展示,我們最新開發的能源儲存與轉換裝置……」
長久以來他一直衷心感謝那名綠衣教士,因為那名教士用自己的生命提醒
他,在生命中還有許多比「活著」更加重要的事。而那名教士用刀背對他的肩
膀的那一下敲擊,更讓他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他絕對不能辜負對方的心意。
發表會進行到一半,人群後方兩個墨綠色的人影轉身離去。
──不看完嗎?
──嗯,我想夠了。這應該已經證明當年挨那麼一下沒有白費。
兩個人影沒有發出聲音,但是他們的確正在交談著──重疊彼此的意念。
──沒白費?拜託!如果你現在還想這樣搞,我和其他人可是絕對不會去
救你的囉。你知道你那時浪費我們多少魍佛薩嗎?
──我知道,不過我也不想辜負自己的名字,那和守護達札督碼意念的強
大靈魂相同的名字……
──你已經有家世了,看在我和孩子的份上……別再逞強了好嗎?幸塔爾
?
──我知道,我知道。
走在右邊的那個,個子比較高的人影牽起了身邊同伴的手。兩個墨綠色的
人影漸漸遠去,最後消失在村落的另一頭。
──
(兩千零七年,世界地球日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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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ka earga orawa 在這片草地上,
Minai qasha raka 天堂的草地上,
Zi be zesa eag zope 開滿了花,
Zesa eag neayoshaqa 美麗的紅花。
節錄自甲族民謠,天堂的ngahesa花(Ngahesa eag Neayosha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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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218.166.239.117